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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冷气调的很低，陈一鸣刚从炎热的室外进到车里，还有些不习惯。他坐在后排，和那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女研究员坐在一起。女研究员拿出一叠实验数据，在平板上用笔写画；陈一鸣看了一会，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他大学学的是行政管理，对这种数据已经不太敏感了。
他是想融入这群人的。毕竟在火星的时候，很少能见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偶然能遇到几个，都是权贵做派，和自己不属于一类人。难得在地球遇到了看上去应该会与自己聊得来的人，对方却明显对他怀有敌意。陈一鸣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父亲也常说他缺乏一些与人相处的技巧。也许方才交谈的三言两语中，他把人得罪了也不自知。
他抬头，无意间注意到夏末正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目光冷冽。他着实吓了一跳，浑身感觉不太舒服。开车看后视镜本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但在那个瞬间，陈一鸣却觉得这位年轻的少校不是在看后视镜，而是在通过后视镜打量自己。
仅此一瞥，他便认定这位夏末少校是他吃不消的角色。
“少校，听说品汇那里新开了一家奶茶店，18年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家店了，但是它一直在潭州区不开过来。我们这回能不能去试试看啊！”
“没钱。”少校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扶着方向盘向上，他们安稳地驶过一个急转弯。
“怎么这样！再穷不至于喝不起奶茶吧。”
少校没有理会华青，打开了车载收音机。
“……本日新闻，火星盐铁开采部门今日公告，已发现新爱琴海下新矿物储备，为已探明量的百分之十，专家预测未来盐铁将有合理价格波动。请收听下一条本日新闻……”
“震惊，火星第一美女明星耿莉莉今日爆出绯闻，有狗仔拍摄到耿莉莉与饶明盛出入火星大酒店……”
“没意思，本日新闻光讲些火星上的事，我们地球就像被抛弃了一样。”华青伸了个懒腰。
“本来也只有火星上的人会有闲时间听新闻吧，地球人光担心被感染体咬死就足够了。”女研究员搭话，依旧头也不抬。
沉默，致命的沉默。陈一鸣意识到气氛过于沉重了，他开口想说些什么挽救的话来，可惜却事与愿违：“其实我们都觉得本日新闻没什么价值的，尤其是最后的专家点评，简直是废话。”
“‘我们’？你小子也是敢说，你能代表火星？”华青嘲笑。
陈一鸣语塞，他对这位活泼的兄弟实在是难以抱有好感。
夏末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换了一个台，播放的内容是幽默风趣的老艺术家说书，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以争吵的地方了。华青是川区的，对这种带方言的说书很感兴趣，不自主地就听入神了。至于陈一鸣，他目前也不想理会了。
女研究员——陈一鸣记得她是叫尚瑗，曾经在火星著名杂志《科学》上发表过关于感染体的论文，因为工作性质不得不留在地球，而且她本人似乎近期也没有改变研究方向的想法。她终于做完了冗杂的计算，揉了揉酸痛的颈椎。她是有点驼背的倾向的，夏末为此说过她很多次，不过她并不在意，毕竟她穿的最多的是研究员的白大褂，而不是宴会晚礼服。
“华青就是那样的人，你不要太在意。”尚瑗跟陈一鸣说。
陈一鸣点点头，这是他自被派遣以来头一遭在地球上得到关怀，这让他十分感动。但接下来尚瑗又说：“不过有些火星来的确实该打，而且打的少了。去年来的林长韦，听过了吗？”
陈一鸣点头，林特派员他听过，去年从地球回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甚至对经常家暴的妻子百依百顺。
“那是被我们夏末少校打服的。”尚瑗提了提嘴角，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来。
陈一鸣不寒而栗，他瞧着那位少校不像是喜欢动武的人，没想到立刻就有人告诉他这上一任是被打跑的。他不由得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来地球前他勉强学了些防身术，以及射击，持枪格斗术，以防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能及时自救。只不过这些课程他都没有认真学，现在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夏末拔了车钥匙，把那串钥匙塞进胸前的口袋里，陈一鸣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她下车后把一直戴着的军帽取下，柔顺飘逸的浅色发丝顺着这个动作在空中飞扬，露出了耳后固定的一枚小小的类似于耳麦一样的东西。
“那是助听器。”尚瑗发现陈一鸣在看，便好心告诉他。“夏末少校14岁那年发生了一点意外，她的左耳因此近乎失聪。”
“这样啊……”陈一鸣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只好说：“总感觉有点可惜。”
“并不会，”尚瑗看着夏末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忧伤的阴翳，“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们旁人是没有资格论断的。”
陈一鸣不知这话有何深意，只好点点头算作应对。他跟着他们进了品汇购物中心，里面果然变化很大，和自己对中心城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了，倒也无端生出了些物是人非之感。
就算是在感染区附近，来品汇的人依然很多，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巡守完毕的军人，他们脱下军装，像普通的人一样逛街。陈一鸣甚至能够看到几对成双的情侣，他不禁对这残破中的繁荣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火星，这样的景象是很难得的，大部分时候他的行程都被各类应酬填满，应酬无非是酒会、舞会，等等。火星人的想法似乎倒退回了18世纪的欧洲，即便他们拥有着最先进的技术。
夏末带路到了一家潮味牛杂火锅店，里面的老板看到这几位，连忙上前迎客。华青提议去最里面的包间，被尚瑗否决了。否决的理由是月底没有经费。
“就去包间吧，有什么事情也方便说。”
夏末说，看向陈一鸣的方向：“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呃，不吃鱼类和香菜。”
陈一鸣在脑中快速浏览了一遍自己平日里的菜谱，最后给出了这个结论。
“牛杂煲里怎么会有鱼，你们火星人都是吃压缩饼干的吗？”华青又开始了，只不过这次尚瑗拍了他一巴掌。
“我们平时不吃压缩饼干，火星有专门针对人类的重力矫正系统，在经过特殊设计的城邦中我们能在9.6N/kg的环境中生存。食物是可以摆在盘子里的，水也不会飞出去。”陈一鸣解释。他知道也许对于地球上的人来说能接受火星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不光是火星上的事情，还有人。但他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让人们之间的偏见消融。
“9.6……”尚瑗看上去陷入了沉思，“地球的平均重力加速度大约接近9.8m/s2，你会不会感觉不适应？”
“不会，来地球前我已经在重力适应仓内生活了一个月，除了感觉除了走动会累一点，别的倒无大碍。”陈一鸣用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他们看，那是个不起眼的灰色装置，只有一扇小小的军用玻璃窗，据说这个窗户的安装是许多物理学家的共同努力。“地球人移居火星前也会做相关的适应训练的。”
“真神奇啊！”别扭如华青，也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们坐下来，夏末接过老板给的菜单，开始点菜。陈一鸣环视餐桌，发现三人基本上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华青在和同一所大学的学妹聊天，尚瑗在计算实验数据，只有他显得无所事事。
陈一鸣又开始走神了，这是他的习惯，他大学四年上专业课的时候一直是这么过来的。老师上课讲《乌合之众》、《娱乐至死》、《寂静的春天》，他印象最深的只有小学的时候无意中翻开教室图书角的那本破烂不堪的，根本没人争抢的《寂静的春天》，他还清楚的记得里面作者说明杀虫剂对自然以及人类的危害时，那细腻的笔触带给他的残酷的震撼。他还记得那本书在数学课上被地中海的数学老师收走了，他们小学是某个重点高中的附属学校，老师管得很严。
“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女人清亮的声音让他从浑浑噩噩中恢复了，他望向声音的来源，正是夏末。她低垂着头，正看着菜单上的选项。陈一鸣接过菜单，海带、芋头、豆腐……他最爱吃的几样基本都被点了。
于是他便把菜单还给了夏末：“谢谢，我应该没有其他需要的了。”
夏末点点头，“老板，点单。”
老板乐呵呵地收过菜单，离开了包间。华青等老板刚走，便迫不及待地问：“我们今晚玩什么？麻将，斗地主，还是飞行棋？”
“斗地主肯定玩不了，这还有个新人呢。我们就一副牌。”尚瑗从成堆的资料中抬头，“新人会打麻将吗？广东麻将。”
“不会。”陈一鸣在火星从来没参与这类活动。况且，火星的主要交际活动一般是德州扑克和桥牌，在那边你要是不会这两样，基本不会被上流社会接纳。
“那就飞行棋吧。”华青突然的好说话让陈一鸣有些不自在起来。尚瑗揶揄道：“就你最喜欢飞行棋了，哪次我们打麻将你不都输得精光？”
“切，我那是让着你，要是打四川麻将，还不知道是谁输谁赢呢。”华青翻了个白眼。
“一玲老师也是够豪爽。一回打下来，输赢基本持平。有时候她明知夏末要胡牌了还打，真搞不懂她。”尚瑗感叹，“不过每次都是我赢得最多就是了。”
“毕竟一玲老师是胡牌仙人嘛~”华青坏笑，“她可会送牌了。简直就是我们分部的散财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