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殊

　　关于李殊的死，警方最终给出的结论是自杀，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天之骄子会在家中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了断自己的性命。
　　那天，齐栎接到李殊的死讯，当他匆忙地请了假赶到李殊家的时候，警方已经开始收殓李殊的尸体，他只来得及瞧见李殊沾满了血污的一张脸。
　　当时在场的还有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白一甯，围观的人只看到那个漂亮的女警呆滞在现场，还以为是初出茅庐的警察被尸体吓破了胆子，但他们却不知道，那具尸体是这名女警的未婚夫。
　　“李殊真的死了吗？”那天，白一甯问齐栎。
　　而这一刻，这个问题轮到齐栎问自己了。
　　李殊真的死了吗？
　　可李殊明明就站在他的身边，站在刚刚还在为李殊的后事忙碌的他身边，用一贯的笑容和他说话……
　　心脏被懵地揪紧，齐栎倒吸一口凉气，没了外套的遮挡，殡仪馆的空气冷到了极致，三伏天里，他却觉得如坠冰窟。
　　“你害怕了，齐栎。”李殊开口道。
　　是做梦吗？像刚才一样梦到了李殊？齐栎闭上双眼，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讽刺般地提醒着他此刻自己处于现实，可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个恐怖的梦。
　　直到那只带有余温的手抓住了齐栎的胳膊，齐栎突然暴起，反手就要擒住眼前的“李殊”。
　　齐栎什么都没有抓住。
　　晕眩的感觉袭来，齐栎眼前一黑，一种强烈的呕吐感从他胃腔爆发，整个人不自觉地蜷缩着蹲了下去，当他挣扎着从这种不适感中逃脱出来，先前出现在他身边的“李殊”已经消失不见。
　　扶着洗手台缓缓起身，齐栎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环顾四周，只有自己一人。
　　齐栎不禁怀疑刚才他到底看见的是什么，难不成还是自己累到出现了幻觉吗？
　　外套被水溅湿了一块，套在身上洇湿了里面的衬衫，经过了漫长的思想斗争，他最终还是决定把这当成自己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
　　就像是先前的那一场梦一样，这是李殊的葬礼，那家伙现在应该躺在他的棺木里，听着他们为他难过伤心，而不应该是用这副血淋淋的模样，恶作剧一般恐吓他最好的朋友。
　　眼瞧着快要到火化的时间，齐栎还要回去帮忙，便忍着不适感慢慢返回。
　　白炽灯在这条狭长的走廊上方投下刺目的光，静悄悄的，只有齐栎缓缓的脚步声，刚才的经历让齐栎心中残余着些许不安，直到他回到告别厅，站在门口，他不自觉地回头看向身后。
　　刚才消失不见的李殊就站在不远处，这回他没有上前，齐栎看到他的双唇嗫嚅几下，似乎是说了什么话。
　　齐栎从小到大都读不懂唇语，还在上学的时候，这让他在课堂上经常错过李殊数次的好心提示，李殊经常拿这件事嘲笑他，可只这一次，齐栎读懂了“李殊”的话。
　　“代替我，成为我，最后逃出去……”
　　齐栎几乎忘了他是怎么走进告别厅，缄默地帮着李殊的父母处理好后面的事情，直到他亲眼看着李殊冰冷的尸体被送进焚化炉，不过两三个小时，就从血肉变成烟灰和一堆碎骨。
　　没敢把自己今天看到的诡异一幕告诉李殊父母和白一甯，不过齐栎觉得自己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只会徒增他们的伤心。
　　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白一甯看出齐栎的不对劲，猜测是他太累了，便主动请缨送李殊的父母回家，让齐栎先回家休息。
　　“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了，你就算要送他，也得养足了精神。”让李殊的父母先上车，白一甯对一旁的齐栎劝道。
　　兀的，齐栎看着面色憔悴的白一甯，感到有些歉疚。
　　白一甯同样很疲累，她是李殊的未婚妻，按理说遇到这样的事情，无论怎么都不应该让白一甯这样劳神，她所承受的痛苦，不亚于李殊的亲人和齐栎这个竹马。
　　“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这话一听，白一甯便明白过来，她微微垂下头，齐栎便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她低哑的声音。
　　“回去吧，明天还有的忙。”
　　目送着白一甯开车带着老两口离开，齐栎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这句道歉应该由李殊亲口告诉白一甯，而不是齐栎。
　　想起今天遇见的诡异的事情，齐栎心里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裤袋里的烟盒还剩皱皱巴巴的一根烟，打火机燎开几点火星，吐息之间，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层水雾。
　　“所以，你来找我干什么，去见见她啊。”
　　像极了俗套的电影，李殊下葬的这天下了雨，墓碑上的刻字简简单单将李殊这28年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齐栎搀扶着李父，这个自己记忆中温文尔雅的伯父如今也尽显老态，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身边的李母哭得肝肠寸断，似乎短短几日流尽了这辈子的眼泪，随着李殊的骨灰入土，齐栎紧绷的精神在此刻陷入了松散疲累的境地，直至此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李殊的离世。
　　“孩子，谢谢你，要不是你和小甯，我和他妈妈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撑过这几天。”
　　回去的路上，李父握着齐栎的手臂，不住感谢。
　　齐栎的父母走得早，他和妹妹齐星从小就受李家照顾，尤其是他和李殊在外地上大学那几年，李家老两口更是像对亲生女儿那样照顾齐星。
　　齐栎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他也知道失子之痛并不是一言两语便能够抹消的，他只能尽力表现得稳重些，替这对几乎成为他半个父母的长辈撑起失去李殊之后的生活。
　　李家家境殷实，但是因为李父从政清明，生活十分简朴，多年来一直居住在一座老小区内，齐栎也是在这座小区长大，李殊的家也是他的家，李殊的房间他更是熟悉无比。
　　回到李家，在征得李父同意后，齐栎进到李殊的房间，警方在调查出李殊的死因后，李母便将李殊的房间恢复成了原样，完全看不出李殊就是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这些熟悉的摆设在此刻更多起到的却是睹物思人的效果，客厅里传来李母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李母劝白一甯，让她也早点走出来，不要为了李殊耽误一生等等……
　　李殊啊李殊，齐栎感叹，不知道自己那位永远乐观开朗的朋友为什么选择自我了断，将这一群爱着他的人投放到无穷尽的悲伤地狱中去，也无法想象他又是下的怎样的决心，用那种残酷的手段结束自己的生命。
　　齐栎自认为是个普通人，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在随大流，和李殊那种天生的“强运者”不同，生活的困难不会对他绕路，而他从不抱怨，总是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
　　唯有李殊这件事，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叫做“无力感”的东西，他想，或许这种执念才是他看到李殊的原因，无论那是真的灵异事件还是幻觉，只是他确定，他真的看到了。
　　“你真的是自杀吗？李殊……”
　　齐栎喃喃自语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窗口吹进来的微风中，某一缕风中突然夹杂了一丝血腥气味，昏暗的房间内，一个身影遮盖住了窗外透来的些许光亮，这是第三次了。
　　李殊又出现了。
　　李殊什么都没有做，只坐在窗前看着齐栎，经历了前两次，齐栎此刻与其说是恐惧，更多的其实是不解。
　　他无法解释这样的现象，至少此刻，他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死去的李殊就坐在那里。
　　齐栎想问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齐栎甚至想到或许李殊是要带他一起走，去地下还做一对好兄弟。
　　刨除了这些可笑的选项，他们之间唯有沉默，直到白一甯推门进来，李殊只将目光眷恋似的停留在白一甯身上几秒，便整个人再次消失不见。
　　忍下强烈的呕吐感，齐栎装作无事一般偷偷打量白一甯，白一甯神色无常，齐栎这才确定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个“李殊”。
　　白一甯似是刚刚哭过，此刻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齐栎，我不信他是自杀，这件事我会一直查下去。”
　　即使有白一甯同事们的调查结果，齐栎知道，白一甯作为李殊的枕边人，和自己一样无法接受李殊自杀而死这个结论。
　　至少，他们要知道原因。
　　许久，齐栎叹了口气，他指尖无意划过桌面上一个粗糙的木质玩偶，那是小的时候他送给李殊的生日礼物，而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完好地保存着。
　　“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