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们把方伟明暂时安置在栈桥，至少在我们询问期间，我不希望有串供之虞。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方伟明慢慢走到栈桥，停下来，盘腿坐下，点着一根烟。他向着我们的方向回了一下头，然后默默地注视着远方的大海。
　　“这儿的视野真的不错，栈桥和海面都可以一览无余，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就能发现。”我淡淡地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这儿的确是监视海面的好地方。”张文辉站起来，把头探到岗亭外，打量着四周，“但是，如果坐在岗亭里，你就无法发现身后的情况。”
　　“那倒是。”这个情形我也注意到了，看到张文辉微皱的眉头，我脑中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你看，”他指着栈桥下的小艇，“小艇平时就拴在栈桥上。如果想出海，从宿舍出来，必须经过岗亭，而且从岗亭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出海的全过程。你还记得我们登岛的那天，在半山腰看着轮船返航吗？”
　　“记得啊。它先是倒退着，行驶了一段距离，然后才缓缓调头。”
　　“我们看到的，的确如此，”张文辉走过来，靠在窗前的桌子上，面对着我，“这就给我们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所有的船离岛，都要直着行驶一段距离。其实有些吃水浅的船，比如小艇，根本无需那样做，人们可以直接在栈桥那儿向两侧沿着岛的边缘划。”
　　“还真是那样，”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从栈桥向左右各十几米，因为有植被和礁石的阻挡，如果只是坐在岗亭里，就无法看到小艇了。”
　　“是啊，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不想让站岗的人发现，他完全可以从那些地方登上小艇，”他缓缓点头，“而在岛上生活的人，一定更早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想说什么？”我心里一阵紧张。
　　“七月五日下午，方伟明和关咏出海，宿舍的人都知道，站岗的人也看到了。但是，假如出于某种原因，李远山在那些位置登上小艇，除了艇上的人，就不会被别人发现。”
　　“有道理。”我长出一口气。
　　“无论是今天的询问，还是黄磊去年的调查笔录，都可以确定他们出海的时间是在午睡后，大约两点。你还记得李远山最后被人看见的时间吗？”
　　“记得，大约一点左右，许晓刚看见他在洗衣服。”
　　“嗯，照那个时间推断，算上下山的时间，他完全来得及在两点左右登上小艇。”
　　我沉默了，在心里把他的话从头理了一遍。“假如是这样，就有如下几种可能：一、小艇返回时，李远山还活着，他按照原有的路线爬上小岛，而没被其他人发现；二、小艇返回时，李远山已经被害，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被抛尸。但是，我们讨论过，凶手很难在小艇上行凶。”
　　“为什么一定在小艇里？他可以把小艇停在某个地方，比如沙滩什么的。那天我们在岬角向下看，不是有一些小沙滩吗？虽然不能从那儿登岛，但是人可以在那儿活动。除了岬角，没准儿其他的位置也有那样的沙滩呢。”张文辉的眼睛熠熠发亮，“而且，老张推断，凶器是类似木棒之类的东西，你注意过船桨吗？”
　　我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刚刚方伟明的确有一丝慌乱。”
　　“是啊，”张文辉接过我手里的烟，“那是我们问及他出海的时候。无论那天李远山是否在小艇上，方伟明和关咏出海，除了钓鱼，一定做了或者发现了什么别的。”他吐出一口烟雾，望着我，“打一赌？”
　　“你可真爱赌，”我回望着他，哑然失笑，“赌就赌，谁怕谁啊？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那天下午有问题，这是直觉。”
　　“嗯。”他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我抽了口烟，拿起岗亭的电话，问道，“下一个找谁？”
　　“宋文浩吧。”张文辉眯了眯眼，显得胸有成竹。
　　与方伟明相比，宋文浩稍显拘谨。大多数时间他低着头，只是在回答问题时，目光偶尔会在我们的脸上快速扫过。他张着一副典型的南方人的面孔，皮肤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黝黑。我注意到，他的十指始终缠绕在一起，两个拇指不时无意般划着圈。看起来，他就与一个邻家男孩无异，很难让我们把他和发现骷髅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话题自然从前不久他和方伟明那次出海钓鱼开始。在岛上，虽然生长着茂密的植被，但说来奇怪，蔬菜竟很难成活。无论是山上观测站的人，还是山下这些士兵，都曾多次尝试平整土地，种植蔬菜，可惜无一成功，到最后不得不放弃。虽说每月一次的补给船，能给他们带来各种补给，但海钓品一直是他们生活必备的补充与调剂。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后来没有发现骷髅，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每隔几天，他们都会划着小艇出海钓鱼，时间一般都在下午——上午他们需要训练。通常，他们的收获都不错，尽管小岛远离传统渔场，但海里的鱼，足够岛上这十几个人享用了。
　　那个午后，他们已经钓到了十几条鱼，两人看时间还早，商量着再钓上一两条。他刚抛出鱼线，就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团黄白色的东西在水面下漂浮着。
　　“看，那是什么？”他手指着那团黄白色，向方伟明喊了一句，“划过去看看。”
　　顺着他的目光，方伟明也看到了那团东西，他划动船桨，小艇慢慢靠近。
　　宋文浩渐渐看清，那是一个浮在水面下的骷髅。他伸手把它从水里捞了上来，捧在手里端详。它是一个很干净的骷髅，湿漉漉地，有些地方沾染了一丝绿色，阳光下泛着森严的光。
　　“什么啊？拿来看看。”方伟明在身后说。
　　他故作神秘，缓缓转身，突然把骷髅伸到方伟明眼前。方伟明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快扔掉。”
　　“看你胆子这么小。”宋文浩哈哈大笑。
　　“扔掉，多晦气啊！”方伟明向后退了退，远远躲开。
　　“有什么晦气的？这东西你没见过？”宋文浩把两只手指伸进黑洞，“嗬，九阴白骨爪！”
　　“你小子少得瑟，快扔了它。”方伟明有些气急败坏。
　　“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啊？我在老家时，有一次平坟，这东西我见多了。”宋文浩满不在乎。
　　“你——”方伟明嘟囔了一声，终究没说下去。
　　宋文浩将骷髅放到小艇里，像是自言自语，“多好的战利品啊，不是吗？回去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
　　“真有你的，服了。”方伟明把头转开。
　　“这么大的人，真害怕啊？”宋文浩存心作弄他，他没料到这个北方大汉竟然害怕这样的东西，“回去我就把它挂在床头，让它天天瞪着你。”说着，他把两手伸平，弯曲手指，做出梅超风的经典动作，“就像这样。”
　　“滚。”方伟明转过身去，划动小艇。回去的路上，他的目光始终躲避着那个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