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飘红

　　蜃雄族长，感受到了蜃袖儿这一遭的变化。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父亲的敏锐和血脉的直觉，让他感觉到女儿长大了，很可能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蜃族，不同于太古九族，终生一夫一妻制，族长亦不例外。蜃袖儿年少时，族长夫人横遭意外，身死道消。此后蜃雄族长性情大改，专注境界修为，于是将蜃袖儿带离古域，安排往尘世享寻一份安心。后来夫人的痛渐渐化开，蜃雄意识到对女儿的不公，又接回来悉心教导，但袖儿已习惯尘世烟火，修习的蜃气始终无法提升为青金之色，加之来到蜃界体弱多病，无奈，只好再次送返尘世，开下星期天湘菜馆的店面。昨夜，见识蜃袖儿器身显露出青金色虚影，蜃雄这才意识到女儿的血脉在觉醒之际，于是传授息诀助她。
　　青金血脉，作为族长一脉的专属，是蜃民对族长的信仰基础。四渎八泽之内的亿万蜃民，见此血脉好比尘世之人得遇天颜，唯有顶礼膜拜。天生的血脉压制，比圣女等称号来的强得多。如果没有青金血脉，圣女无非是仪式上的尊重，若激活血脉，则蜃民的顺从是死心塌地的。因此袖儿的血脉始终是压在蜃雄心头的巨石，但自今日开始，这已算不得什么了。
　　尘世中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环环相扣，这古域其实亦是如此。虽然不再担心蜃袖儿散发出来的青灰色气息，少了块心病，但蜃雄族长并无法轻松，更大的一块心病摆在眼前。
　　是的，女儿心有所属了。
　　稍一思考，蜃雄族长便知道此人是何人了。
　　她常年不在蜃界，定不会是蜃界之人。联系她对蜃行素的态度，自然非这位尘世天骄莫属了。这可有点儿糟糕，虽然圣子的身份已被蜃界认同，蜃行素也有青金血脉，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他不知如何是好，便唤来蜃行素查证底细。
　　功房内，蜃行素拜见过族长，屏退左右后，蜃雄族长道：“今日璎珞便要离开蜃界，前往中镇星岚剑宗，你可有要求？”
　　“族长与意先生已做安排，护她周全便好，至于那鹿角剑，能拿到自然好，拿不到也无所谓，切莫对她过于苛责。”蜃行素道。
　　“为何如此设想？”
　　“尘世里，我和小珞便已相熟，带她来这古域，势必要好好儿带回才有所交代。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爱玩儿爱闹罢了，对古域族人或许有冒犯之处，还请族长大人见谅。”
　　“你与璎珞……”蜃雄族长戛然而止。
　　“尘世中我和她是同事，后来袖儿要她与我签订契约才肯带来古域，她是想来的，便对意先生发了誓。”
　　“果真？”
　　“我也无奈，本想着来古域前了却心愿，不成想反倒生出事端。”
　　“你对璎珞……”蜃雄族长又说了半句话。
　　“妹妹。”
　　“噫。将老祖释放出来，我和他言谈几句，你便去和璎珞道别吧。”
　　蜃行素召出绿琮，将蜃龙老祖自琮内唤出，便出功房而去。蜃龙老祖浮在空中，依旧是睡着，蜃雄族长跪伏在地道：“老祖醒来？”
　　蜃龙这便伸展四肢，尾巴也直挺挺地撅着，松动罢筋骨又张开嘴，吐出一股青黑色玄气，连连呸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绿琮小睡足，蜃界日迟迟。”吟罢猛地转身，面对蜃雄族长道，“唤我何事？”
　　“老祖，昨夜袖儿用了一梦生，您可知晓此事？”从蜃行素口中得知他和璎珞关系仅限兄妹，但碍于天契存在，蜃雄族长知道夫妻关系已无法摆脱，但这将置袖儿于何地？所以想从一梦生入手，好叫女儿用情莫深。
　　“小丫头退了一境？”蜃龙转动眼珠回想，但想不到昨夜之事，便道，“我在无量海天徜徉日久，吸收了太多黑玄之气，所以昨夜休养生息，懒得理会小子之事。”
　　“噫——”蜃雄族长好不失望。
　　“雄儿莫急，把意老五唤来，天下之事瞒不过他。”蜃龙给了主意。
　　“噫。”蜃雄族长忙差人去唤。
　　蜃龙一摆手，扭动身姿，怪异地飞了出去。不一会儿，果真带来意先生，意先生道：“我知你意，但天机不可泄露，儿孙自有儿孙福，莫要勉强。”一句话便堵住了蜃雄族长的心思。
　　蜃雄族长哑然失笑。
　　蜃龙便攀附到意先生跟前，分外讨好般地道：“意老五，天机自然是不可泄露给相关之人，我，蜃龙，先天之炁，天外之物，和我说说如何？”
　　“四脚蛇，安守你的本分，此去元泽还要出力才好。”意先生转对蜃雄族长道，“若无他事，这便动身吧。”
　　众人来到蜃楼门前，蜃袖儿也将璎珞与行素带了来。眼见分别在即，璎珞变得踌躇慌乱，先前的所有心理准备，都抵不住这一刻真正的到来。她面色愁苦，眼眸里泪闪闪的，失恋般的情绪即将显现时，蜃行素扶住她的肩头，轻声道：“小珞。”
　　“哥哥。”璎珞也轻声回应，仰脸看一下蜃行素的面颊，便把头靠在肩上。
　　“记得袖儿的话，安分些，去了中镇之地好生提升修为。”离别的沉重也压向蜃行素，恍然间有些舍不得璎珞了。
　　听得蜃行素与璎珞的对话中，唤自己为“袖儿”而非“袖儿姐姐”或“圣女姐姐”，蜃袖儿心中窃喜，也上前来抚摸着璎珞的脸蛋道：“小珞妹妹，这古域之中要放弃尘世的活法，实力为尊，提升境界是第一要务，其他其次。倘若……”说到这里，蜃袖儿见大长老带来蜃云，便话锋一转，“倘若有难处理的麻烦，交给蜃云便是，去，唤一声蜃云哥哥。”
　　蜃明大长老身旁的蜃云，此刻也看向这里。璎珞踌躇片刻，抬眼看看蜃行素，蜃行素拍拍肩头叫她过去，她便前跨数步，到蜃云跟前道：“蜃云哥哥，袖儿姐姐和行素哥哥叫我来问候你。”
　　蜃明大长老忙道：“璎珞小姐无需如此，蜃云仅作随从，切莫唤作哥哥。”
　　蜃云倒也知趣，拱手一礼道：“见过璎珞小姐。”
　　璎珞这便正眼打量起他，但见容貌俊朗，轮廓分明，虽比不上行素哥哥，倒也过得去，便道：“行，蜃云，你便跟着我吧。”
　　听得璎珞口气变了，又是率性使然，蜃行素便道：“蜃云兄，今日之后便由你陪护小珞左右，督促她精进维修，切莫率性妄为，她的安全便交付给你了。”
　　“是，圣子大人。”蜃云躬身一礼。
　　“柔云，你与蜃云务必要尽心尽责，多余的话不说了。”蜃袖儿唤来柔云，柔云站到蜃云身旁，二人一同竖立着，蜃袖儿又道，“日后族中往来，与我消息沟通可借助蜃车。”话罢，向天空甩出两团青灰之气，顿时化作走蜃，两条小蜃龙，憨态可掬的模样。
　　古域十族，能飞行的仅有神族、仙族与翼族，但其他族属也有各自的独门飞行工具。空间通道之外，走蜃，便是蜃族豢养的宠物，仅需喂养一缕蜃气便可化作蜃车日行千里，亦可作沟通消息之信鸽使用。
　　蜃袖儿牵引出两缕蜃气，小蜃龙便咕噜咕噜地吸食进去，随后身体膨胀，化为两辆七彩蜃车，车轮似被云气托举，车身包裹雾霓，厢体四角各有一串风铃叮当作响，顶盖上竖着青金色蜃形图案旗帜，长长的飘带在风中旖旎飘荡……
　　蜃袖儿道：“璎珞妹妹，选一辆吧，日后它便跟从了你，蜃云会教你如何使用。这两辆，一名荡翠，一名飘红。”
　　小小的走蜃，居然化作如此华贵的蜃车，璎珞踌躇半晌，终选定飘红。蜃袖儿便召回荡翠，这时意先生道：“行素，待你突破归藏界壁时，你我自然会再见。或者，寻得龙碎神器消息亦可来星岚剑宗见我。”说罢钻进璎珞骨戒中。
　　蜃雄族长再看众人，皆已事毕，便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这便走吧。”
　　飘红降落，蜃云坐上驾位，柔云站到车旁，单等璎珞登车。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
　　尽管璎珞万分不舍，但她知道这里的人，包括意先生在内，他们都在等待此刻，等待她与蜃行素分离，他们要自己满足他们的心愿——登上飘红。但是，只有自己知道，一旦登上飘红，那么行素哥哥将与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小珞。”蜃行素并未催促，而是轻轻地唤了一声。
　　“行素哥哥，我走呀！”璎珞浅浅说道。
　　“好。要好好儿的，他日我会去看你。”蜃行素只道。
　　“哪一日？”璎珞想知道是哪一天，距今日还有多少个时日。
　　“哪一日？”蜃行素反问过自己，道，“宗门大比之日，哥哥会给你助威。”
　　“……好。”这确实是具体的一日，并非蜃行素含糊其辞，璎珞咬牙道出好字走向蜃车，柔云忙伸手扶持，却不想她突然一顿，眸中泪水便掉了下来，随后闪身跑向蜃行素。
　　蜃行素看到满脸泪花的璎珞，自然地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璎珞轻声抽泣着，蜃行素感受到躯体一股一股的颤动，那是璎珞哭泣的节奏。
　　“哥哥，我们说好了，宗门大比之日，便是我们再见之时。你别说话，叫我说，以后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天发誓，都不可以不算话，意先生在呢。我也知道说话的份量……唉，失恋以后，本来以为我说过的都是废话，曾经的誓言会像风一样散去。可是现在才知道，对天发誓，尤其是天在身边的时候，原来是真的。”
　　“小珞长大了。”蜃行素道。
　　“是成熟了好吧？”璎珞扬起脸，倔强地看着蜃行素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抓紧他的胳膊，慢慢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吻在他唇上。蜃行素并没有躲避，而是看到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之后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唇齿。
　　小丫头，学会花样了。
　　蜃行素暗自笑罢，便张开牙齿，轻轻咬住璎珞的舌尖，浅浅地给叼住了。就在璎珞忽然抱住他，想要吻得更大胆时，蜃行素一把将她抱起来，扔进了蜃车。
　　飘红立时化作一道红色匹练，奔向天空的深远处，仅有一道声音响彻蜃界：“哥哥——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