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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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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团又一个团,一个师又一个师,成千成万的中国军人,执行已掌握日军进军路线和意图的第一兵团司令薛岳的命令,源源不断地自北而来,与本就守在东面的第四军遥相列阵,等待烧杀越货的日本人到达。
  这里,是江西德安一个默默无闻中度过了千万个春秋的偏僻之地——万家岭。
  方圆十几公里的万家岭的农田溪流,昔日人迹罕至的一座座安静山岭,默默接纳着突然而至的热火朝天和人喊马嘶,任由十数万中国军人在各个山脚肩扛背驮、在所有山头挥锹掘土。接下来,它们将在承受12天的惨绝人寰之后,年复一年地伴日月星辰一起,见证满山遍野的人马尸骨同泥土共融、随岁月风化。
  但是现在,这里山野安详,时有的鸡犬之音点缀着如画的村舍,在西北和东北方向传来的似乎还很遥远的炮火声中,合成好一副天下太平模样。
  “燕哩燕,弹根弦,
  弹到郭家店。
  打盆水,洗个面,
  三只包子煮油面……”
  阿枝在唱歌。
  阿枝不知道谁是日本人,阿枝在曙光村的田埂上玩耍,阿枝穿一件点缀着白色小花的红衣服,阿枝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和憧憬,阿枝的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快乐的阿枝看见一队人走过村口、快要走到她家院外的时候,便从田埂下跑上来,站在路中间伸手叉腿,高兴地喊一声:“不让过!”
  被阿枝挡住的是中国国民革命军第4军90师的侦察队,要去村里通知村民撤离,以免被日本人杀害。走在前面的二班班长韦阿德和战士马二看到阿枝挡路,二人对望一眼,开心地笑了起来。韦阿德向前跨了两步,站到了阿枝面前,个子矮小得比阿枝也高不了多少,却偏要弯腰和阿枝说话:“为什么不让过啊?”
  阿枝没想过会有问题,阿枝在思考,阿枝放下手,犹犹豫豫说:“给糖就让过。”
  十几个兵围了上来,挤作一团,人人眉开眼笑。韦阿德也高兴,和阿枝商量说:“我没糖,你吃饼不吃?”不等阿枝答复,立即大叫一声:“黄仁义,拿饼来!”
  黄仁义仗着高而瘦,侧身一挤便到前面,俊秀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解下背上口袋,拿出一块饼递给阿枝。阿枝接住,咬了一口,哈哈大笑。
  走在后面的排长看见前面忽如散兵游勇,于是上前查看。韦阿德对排长说毛毛快看,这小孩子好好玩。阿枝顺着韦阿德的目光看,问排长:“你是谁?”但显然并不稀罕对方回答,问完便又低头吃饼了。倒是韦阿德多嘴,讨好阿枝似的说他是排长,是神枪手。阿枝抬起头,一边嚼饼一边问:“那他到底是排长还是神枪手?”
  排长叫肖复汉,小名叫毛毛。毛毛排长本来还严肃得很自然,双手更放在身后扮酷,这时想笑而选择了憋着,憋得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别扭。
  “拿回去给外公吃。”阿枝说着,把吃剩的半块饼装入了口袋,坐在了旁边的树桩上。韦阿德碰碰扛着机枪的士兵,说陈满堂你的子弹壳还有没有,送一个给这个小孩子玩。阿枝拿到子弹壳后问韦阿德这是做什么用的,韦阿德把枪立在地上,指着枪口说从这里出来的,呯,放鞭炮一样。阿枝无师自通地吹弹壳,吹几下装进了口袋,自言自语说:“拿回去让外公吹。”
  “阿枝!阿枝!”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高瘦女人在不远处的院子里叫,一面侧着头用毛巾擦头发。是阿枝的母亲。
  “再玩一会就回来!”阿枝扭头对她母亲大喊一声,回过头来后神秘兮兮地低声询问韦阿德,“那你这个放鞭炮玩意卖不卖?”说着伸出手,指了指韦阿德的枪。
  憋得很难受的肖复汉憋不住了,跟着他的一众手下嘿嘿嘿笑起来,笑得唇上的细长胡须和细瘦的身体抖不停,把自己从好好的排长笑成了傻子形象,笑不成声说:“这个放鞭炮玩意贵、贵哦!你有多少钱?”
  “我没钱。哈哈,我是故意逗他——”阿枝笑语未落,被她母亲从后面抓住衣领,扯走了。
  阿枝母亲湿漉漉的头发盘起,更见得个子瘦高,扯得阿枝缩着脖子走路,状若被逮的小偷。阿枝母亲走几步停下了,似乎意识到该同军人们打个招呼,于是回头,咧嘴而笑,露出两排白牙,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们走路了。
  没人接话,都看戏一样看阿枝母亲扯着阿枝,看阿枝母亲扯着阿枝转身又走,走过院外大树,进了低矮篱笆墙,看阿枝母亲放开阿枝,关上栅栏,看阿枝先开始逃跑,接着像表示抗议和挑衅似的大叫:“郑金莲郑金莲。”
  郑金莲是阿枝母亲的名字。
  郑金莲说:“别跑,看又摔倒。”说着迈小脚去追,想抓阿枝。阿枝带她母亲绕院子里的一辆手推车转圈,嘻嘻哈哈地又叫:“郑金莲郑金莲。”
  不远处的树干上斜倚着一个士兵,看上去身高不输黄仁义,块头之壮则远非黄仁义能及,身形也稳健得有如铁塔,即使只是慢慢地抬手抽烟动作,也隐有呼之欲出的力量感。
  这是一班长兼副排长蒋彪,家就在西面不远的武宁县。蒋彪抽完一支烟又抽一支,扔掉烟头后迈开粗腿,慢悠悠向前踱步,走到肖复汉面前,低声请示肖复汉是不是该走了,问完脱帽挠头,被太阳照亮过早脱发的大头。肖复汉还看着不远处的院子嘿嘿笑,似乎意识到有人跟他说话,转头看看蒋彪,却又去看院子方向了。蒋彪只好走开,自己大声发令:“都闹够了没有?全体集合。”
  离开曙光村的时候,韦阿德抬头看肖复汉,笑盈盈说毛毛我们明天还从这里过。肖复汉低头看韦阿德,笑盈盈斥责:“逗小孩子重要还是做事重要?”走几步又说:“从这里过也不是不可以。”又走几步站住了,盯着韦阿德:“你个兔崽子,是想看那个小孩的娘吧?”
  第二天,肖复汉要参加营部的紧急部署会议,蒋彪带队下山去了。侦查队下午回来时,肖复汉与郝连长等几个人正在大金山观察山下形势,韦阿德急匆匆跑过来,向大家敬礼,之后对肖复汉说糟了毛毛,好几个村子都有没走的村民,曙光村那个小孩子一家也没走。
  “不是通知过村民、让他们转移吗,为什么没走?”肖复汉急了。
  “有些村民舍不得离开家,也觉得打仗不可能打百姓”。
  “你该强行带他们走,留下还有命吗!”
  “蒋副排长说管不了,不肯走的人太多了。”
  “胡闹!这个蒋副排长怎么回事?”郝连长一巴掌拍在旁边树上,“肖排长你马上去一趟。但愿还来得及!”
  为减少暴露的概率,肖复汉只带了一班和二班,下山后又分作两队,让蒋彪带一班去了松树下方向,自己带二班去了曙光村。
  肖复汉一行未到曙光村,远远听见了虽不能听懂、但去年在上海就已听过的叽哩哇啦的人声。
  日本人来了——106师团。
  106师团隶属日军华中派遣军第11军,其既定任务是从江西九江的马回岭出发,经中国守军在频繁调遣过程中出现兵力空隙的万家岭,迂回至西南的德安地区,掩护由东向西正面进攻武汉的11军主力南侧,攻击德安周围的中国守军并占领德安,由此截断北上增援武汉的中国军队所经的南浔铁路,再汇合自鄱阳湖上岸后已在一路南攻的101师团,合力攻下南昌。
  日军的计划当然完美,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意图已被中国守军识破,不知道不足两万人的106师团正在走向十余万中国军队的包围。对106师团来说,自1937年战争爆发,己方军队一年来的势如破竹也必然使其愈发狂妄和放肆。现在,与太多已遭践踏的地方无异,方圆十几公里的万家岭,也蔓延着令人发指的野蛮和残暴了,日本军队所到之处,鸡犬也休想安宁。
  这一天,是1938年9月28日,意味着万家岭有史以来的最黑暗日子、只能不遂人愿地正式到来。
  曙光村。村中油坊。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尽赤上身,目光呆滞,看着闯进他家的几个怪异军人,看其中一个对他举起了枪,另一个伸手阻挡,叽哩哇啦几句,举枪者竟然收起了枪,开心而笑。
  开心而笑的日本兵往院子里东张西望,接着走到墙角,捡起一块砖头。另一个兵也到墙角,也捡一块砖头,和前面持砖者一起,向被绑的男人走去。
  之后是砖头与头颅撞击的沉闷声音,还有惊恐而痛苦的一声惨叫。沉闷声音连续,但是惨叫不再,代之以四五个日本士兵的欢声笑语……
  村口,篱笆墙的院子里,站着一胖一瘦两个日本兵。一个瘦小的黑褂子老人从门口扑出来,摔倒在院子里。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惊叫。是郑金莲。惊叫的郑金莲转而愤怒质问:“为什么打我们?”
  郑金莲出来了,穿着白衬衣,被一个矮个子日本兵推搡着,脚下一绊,跌坐在了地上。又出来一个日本兵,一手拿着指挥刀,一手揪着阿枝的红衣服领子。
  一胖一瘦两个日本兵分别扯住瘦小老人的手臂,扯得对方成了跪姿。矮个子日本兵站在跪着的老人背后,笑得兴奋又诡异,端起了刺刀。郑金莲放声嚎哭,扯开嗓子骂:“操你妈的!畜生!畜生!我操你奶奶!你们不得好死!爸爸!爸爸!”一边拼命挣扎。持刀日本兵揪住郑金莲的头发,把她的脸压到了地上。郑金莲用力侧过脸,去看她的父亲,同时在疯狂的挣扎和涕泪满脸的尖声谩骂中,眼睁睁看着矮个子日本兵的刺刀刺进了她父亲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一声枪响,矮个子日本兵猛然仰了一下头,接着身体沉重地撞到了地上。
  肖复汉站在篱笆外,面前平举的手枪还在冒烟。持刀日本兵明白了眼前形势,放开郑金莲准备拔手枪,也被肖复汉开枪打倒。先前反扯老人手臂的瘦子已在拉枪栓,藏在院外树下的黄仁义喊道:“阿鬼。”
  院子里忽然多出一个瘦比骷髅的人,手持大刀,手起刀落,砍得拉枪栓的瘦子尖叫着逃进了屋子,留下握着步枪的半条手臂和一串血迹在地上。胖日本兵刚举起枪,被骷髅人一脚踢倒,倒地时手里的枪“砰”地走火,子弹从骷髅人耳边掠过,射得墙上一串辣椒红色飞溅,胖子爬起来去捡脱手的枪,被院外的肖复汉开枪打中肩膀,骷髅人跨前一步,大刀斜着挥出,胖子再次倒下,手捂脖子,连续拱腰蹬腿。断臂日本兵在屋里叫:“支那人无耻,偷袭。”但外面没人能听懂日语,肖复汉说:“阿鬼,进去干掉他!”骷髅人答应了一声,刚要进去,屋里飞出了手榴弹,阿鬼跳起来扑向阿枝母女,手榴弹轰然炸响,院外的肖复汉一边向屋里开枪并冲了进去,出来后看见坐起来的阿鬼腿上有血,于是叫:“黄仁义!”黄仁义弯腰跑进来,捡起阿鬼的刀,架着阿鬼沿来路走去。肖复汉去拉郑金莲,郑金莲放声号哭,趴在她父亲身上不肯起来,肖复汉大声说:“他已经死了,再不走我们都会没命。你怎么样,能走吗?”郑金莲转过头,脸上的泪土流进咧得很宽的嘴里,使牙齿也灰白难分,她看了一眼惊得呆呆坐着的阿枝,然后眼神仓惶地对肖复汉连连点头。阿枝坐在地上,嘴巴张开着,眼神和她母亲的一样仓惶。肖复汉一条胳膊抱起阿枝,喊了句“阿德、准备撤”,便向院外跑去。
  不远处已经在交火——肖复汉虽竭力避免多开枪,屋里扔出的手榴弹还是引来了其他日本人。
  看肖复汉几人已跑得够远,韦阿德命令撤退。机枪手陈满堂说班长,我一个人留下再挡一会儿,全走的话小鬼子会追的。韦阿德说可你就没命了。陈满堂说我清楚自己的选择。
  阿鬼腿有伤,郑金莲小脚,肖复汉等人所以无法快行。然而好在身后枪声渐杳,表明日本人并未追来。
  走出不远,留在外围侦察的王思贤气喘吁吁跑来,说无法回大金山了,山下全是日本人。
  只有一个方向可走:南面。肖复汉说:“去扁担山。”
  肖复汉这时才注意到,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的阿枝一直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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