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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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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九州地区,大分县,1938年5月。
  “大日本帝国万岁!”
  “天皇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
  台上是学校领导和全副武装的募兵者昂首而立,台下是队列齐整的预备役人员高举双臂,一起狂热而配合有致地以高喊口号表达着忠诚和报效之心,声音威武壮阔,在大分商业学校宽阔的操场和天空的乌云间盘旋回荡。
  台上一个矮胖军官走到主席台最前面,戴了白手套的双手举起来停住。台下倏然安静,听军官的铿锵训话。
  “我是你们的长官河井一,代表联队长园田良夫大佐,感谢诸君为了帝国,再次拿起武器。我大和民族自明治维新以来,终于战胜了自古对我们心怀敌意的支那国,也战胜了强大的俄国舰队,结束了千百年来的落后和耻辱命运。但是面对西方列强对其他亚洲民族的压迫,我大日本帝国出于天赋道义,为了大东亚的和平与共荣,一直在不遗力量地帮助贫弱邻国,就是对曾经与帝国为敌的支那国,我天皇陛下也不计前嫌,不仅与之缔结和平条约,而且为他们修路挖矿。但支那人是如何回报帝国的呢?他们无视条约,剥夺我国人在满洲的自由居住权,连我移民开拓团的马匹,也要卑鄙地毒死。他们不仅制造了满洲事变,还怂恿朝鲜刺客,炸我外交官员。诸位也知道,这个外交官,就是大分人。去年,支那国又在上海挑起事端,举全国之力,阴谋将我保护侨民的海军陆战队赶尽杀绝。奉我天皇昭渡海营救的大日本皇军,虽然狠狠教训了狂妄的支那人,但是,战争无情,皇军也有,很多勇士,为国捐躯。现在,每天仍有很多将士,在大海那边,一片充满罪恶的土地上,光荣战死。今日的大和民族,再次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身为、天皇子民,我们唯有,选择战死疆场,魂归神社,功佑子孙……”
  河井的语声早现沙哑,却依然扯脖仰首,以貌似对天宣战的义愤,配合越来越抑扬有力的激情演讲。他的雨水压扁的军帽,映衬他激动成绛紫色的雨漫阔脸,使他本就上小下大的头愈显怪异。
  是的,先前阴沉的天气不知何时开始滴雨,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雨下得越来越大。
  没有人在乎自己站在大雨中,台上的演讲穿越密集雨线和磅礴雨声,霸道地灌进每个人的耳中,鼓舞得人心热烈而昂扬。当河井的训话结束,台下立刻爆发出比台上讲话更见力道的一声叫喊,这叫喊传染出整片而整齐的呼应声浪,又催生下一声叫喊和呼应声浪,携手大雨,一起经久连绵。
  “万岁!万岁!”
  “宁为玉碎!”
  “一死报国!”
  “为了大日本帝国!”
  “誓死效忠天皇陛下!”
  台下,后排,一个高瘦而使手脸的骨骼很显嶙峋的兵士,拍前面兵士肩膀:“小林先生。”
  小林转过头,扶了扶雨水淋湿的眼镜,说:“请讲,吉岛!”
  “希望赏光,今晚去我家中喝酒!”
  “一定登门拜访。你也邀请渡边兄弟吗?”
  “是的。还有村山和麻田。”
  吉岛叫吉岛正夫,小林是小林由小路。二人这时才发现,今天没看到本应也来报到的麻田太郎。
  吉岛和小林不知道,此刻,同样大雨滂沱的别府湾的麻田家,麻田太郎的妻子因为丈夫逃避兵役,已经羞愤自尽。
  这一天的大分,一直在下雨,直到吉岛家“秀夫屋”酒馆的应邀客人陆续来到,直到酒馆里轻松快意、慷慨激昂、愤怒辱骂、瓷盘破碎等声音先后划破屋里宁静和屋外夜色,也丝毫没有停歇的征兆,好像老天未卜先知,已在提前以泪哀悼,为广大被愚士兵的忠诚和悲惨,为少数清醒士兵的虽抗拒却同样悲惨。
  “渡边野先生,欢迎!也欢迎你,渡边仓二先生!”吉岛正夫的幼子吉岛英佑笑着迎接来客。
  “哦!英佑又长高了!”渡边仓二开心大笑,肥厚的手摸摸吉岛英佑的头,“今天的修身课学了什么?《天长节》?”
  “‘一切幸福,都是天皇的恩赐。’小学一年级就学了。”英佑笑着回答。
  渡边野面无表情,对英佑点点头,又对先已到达的小林由小路和村山雄俯身致礼:“小林君。村山君。”
  英佑回后屋不久,木门横移,进来两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个子高的吉岛纪子伸手抹吉岛和安脸上的雨水,吉岛和安说这怎么能擦干,你的手比我脸还湿,纪子呵呵笑,说不是给你擦脸,我是给自己擦手,和安一手挡,一手要“以牙还牙”,纪子仰头,和安没够到脸,推了纪子一把。
  “一回家就闹!怎么这么晚回来?”吉岛正夫训斥他的女儿和儿子,“快过来问候客人。”
  姐弟两的学校组织学生雨中军训,直到天黑。
  和安和纪子洗完澡出来时,酒馆里本就寥落的其他客人已经散尽,只剩吉岛正夫和他的伙伴们还在杯盏互敬。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在榻榻米两面坐下,捧着酒壶给客人倒酒,脸上满溢着对即将出征的勇士们的崇敬。
  “纪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一定嫁个好人家。”渡边苍二看纪子倒酒,笑着夸奖纪子。
  “纪子不想嫁人,要上阵杀敌,为国尽忠。”纪子说。
  大家一起大笑,一起鼓掌。吉岛正夫看着纪子,脸见慈祥笑意。
  “和安也不会落后吧,别辜负国家对你的培养和期望!”村山雄以对待成人的认真和诚恳而对和安,“我当初送你那把肋差,就是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勇士。”
  “对不起村山先生,我把那把刀送人了!”
  “没关系!刀是你的,自留还是送人,都是你的权利。——能告诉我送给谁了吗?”
  “送给我哥哥。中国的哥哥。”
  和安的话如冷水,浇灭了酒馆里的热烈。
  吉岛正夫说:“诸君知道,我妻子是中国人。”
  和安发现了气氛的异常,于是解释说:“我的中国哥哥不是大日本的敌人。”
  村山说:“支那——,中国人也有智者和善者。”
  渡边仓二收敛了笑容,肥脸粗脖略见红涨。面无表情的渡边野眉竖颜冷,胖手端起酒喝掉。
  渡边兄弟和村山的祖上都有人做过浪人和海盗,三人又是一样的身形粗矮、目藏寒意;但和一堆肥肉的渡边兄弟相比,村山的身材壮硕结实,虽蓄了浓须,却修剪整洁,眉目也多了一层清秀和坚毅。
  吉岛正夫让两个孩子去睡觉后,嶙峋的大手端酒喝尽,一字一顿说:“中国人是大日本的敌人,当然也是我的敌人。但是,千代,永远是我妻子。”
  “吉岛君,我敬重你的妻子。不过你我都知道,支那这个民族愚昧而且自大。——这是我在福冈一家杂货店外捡到的,支那人空投的传单。”渡边野一面冷冷说话,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打开,递给近旁小林,又说,“开战以来,失城无数,首府也被攻陷了,还要一副自己很强大的样子,真是无耻!”
  纸片上中日两种文字各写着:“尔国侵略中国,罪恶深重。尔再不逊,则百万传单将变为千吨炸弹,尔再戒之!”
  众人一一看过,苍二又高兴了,笑着朗读传单上的文字。村山迷惑地说:“千吨炸弹?不是说他们已经没多少飞机和炸弹了吗?”
  “可能他们在山洞里藏了几千架飞机和几千吨炸弹,一直舍不得用。”小林打趣道。
  苍二更开心了,腔调都有些激动:“是不是那个支那天才转世,又写了一篇逗我们开心的奇文,他叫——,叫——,就是井上教官讲的那个,日清战争写劝降书的那个。”
  “吴大澂。”村山说。
  渡边野这时难得地脸有笑意,吉岛也笑了,酒馆的气氛再次活跃。
  小林和吉岛四目相视,似乎一起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天。
  那时是秋天,双子山满山枫叶正红,小林和吉岛身居山腹的寺院,陶醉于这宁静致远的人间仙境了,却闻左近人语。
  “爸爸,老师说支那人对非亲属也会称呼大哥大姐爷爷奶奶,是这样吗?”
  “是的,他们认为这样会显得亲如一家。”
  隔着双子寺内的花木,小林和吉岛听出是麻田太郎的声音。
  几人见面,互致问候,围着石桌落座。麻田的女儿看着吉岛,嘻嘻哈哈说:“我以后会像你那样高大吗,吉,岛,叔,叔?”小林与吉岛嘿嘿笑,麻田也笑。吉岛对小林说:“我和麻田在中国的时候,我妻子的邻居小孩就叫我们叔叔,弄得我和麻田很别扭!”
  小林摘下眼镜揉鼻梁,漫不经心地说:“这真是太随意了,血缘间称谓的纯洁和严肃,被他们糟蹋得荡然无存。”
  麻田说:“可惜这个道理,也许再过一百年,中国人也不会明白!”
  小林笑起来:“这样的民族,日清战争前却看不起日本。真不知他们轻视日本的依据何在?”
  “没有依据,就是出于主观上的自大。”麻田说,“你说日清战争前他们看不起日本,其实他们现在还叫我们小日本,尽管他们自己并不强大。自大往往出于对客观的缺乏审视,轻客观则必然重主观和情感,中国人是极端情绪化的民族,比如与日本有矛盾,所以一提到日本,连很多本该客观冷静地记录的官方资料,也骂大街一样到处是‘倭寇’‘日寇’字样。”
  小女孩懵懂地看看她父亲,看看小林,看看吉岛。吉岛不语。小林说:“麻田君对中国的研究越来越精深了啊!”
  “是的。”麻田说,“我特意在中国待了一年多。主观和自大是中国人的精神核心,应该说,这是他们当年输掉日清战争的文化根源。”
  麻田、小林、吉岛、村山、渡边兄弟,都曾一起服役。退役后吉岛正夫回家料理自家酒馆;渡边兄弟回到家乡泷尾村务农;村山雄继承祖业作了刀匠,但是因为禁刀令,只能效其祖父和父亲,以制作厨刀和农具为生;小林由小路在大分商业学校作了军事教官;毕业于明治大学的麻田太郎虽出身官商家族却无心官商,而是一直潜心于东西方文化的研究。
  “秀夫屋”里酒酣耳热之际,村山雄举杯而对渡边兄弟:“能生逢沙场,真是我辈荣幸!如果我在战争中为国战死,还请两位日后多多关照夏希!”
  夏希是村山的妻子,渡边兄弟的姐姐。
  “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若贪存性命,死后如何面对先辈?玉碎报国,也是我少时便有的志向啊。村山,我也并没想过活着回来。”苍二说。
  渡边野的脸上又有了一丝笑意,举起酒杯,缓缓而言:“神社是我们共同的归宿!”
  小林和吉岛也举杯,五人共饮。吉岛放下酒杯后慨叹:“大和民族,真是让人骄傲啊!”吉岛语毕,小林率先吟唱民谣,五人浊哑而柔和的歌声于是在“秀夫屋”里回荡:
  “樱花呀,樱花呀,春日的天空下,那一望无际的樱花!
  像云又像霞的花儿,烂漫的花儿芳香飘荡。
  快来呀,快来呀,一同去赏花……”
  歌声骤断——酒馆的门又被移开了。
  是麻田太郎。
  “我是来告诉诸君,我拒绝了军方的征召。让大家失望,对不起!”麻田说完,弯腰鞠躬,之后转身,准备退出。
  “等等!”渡边仓二吼道,“请说清楚,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杀人!”
  “支那人低贱,早该从地球上消失。”仓二说。
  “他们是落后和愚昧,可是除此之外,他们具备和我们同样的生存权利。渡边,你同很多人一样,被教育成了效忠天皇的机器。”麻田背对大家,说完又要走。
  “混蛋!你不配作日本人。”仓二大骂,拿起一个餐盘向麻田扔去。随着餐盘砸在门上的碎裂声,仓二站起来,绕过榻榻米,从后面勒住了麻田的脖子。
  小林和村山跑去拉仓二;吉岛去捡拾餐盘碎瓷;渡边野纹丝不动,目无旁视地喝尽一杯酒,又自顾倒满。
  混乱的各种声音传入酒馆里屋,传入一个一直静静坐着的女子的耳中。她是吉岛千代,中文名字叫武秀英。
  这天的下半夜,大雨总算停了,好像终于疲惫,好像无奈地只好等待嗜血般的太阳照常升起。
  用不了太久时日,包括“秀夫屋”酒馆夜聚者在内的日军106师团147联队,将穿过夹道欢送的人群,昂首走向大分火车站,然后,这支队伍又将加入庞大的106师团,在门司港弃车登舟,随浪而去,空使南九州的蓝天碧海,在目送这个在现代历史进程中走在前列的民族凭借其先进武器跨海远征的同时,也聆听舰船汽笛发出的仿佛声声哀悼,哀悼忠诚而悲惨者,以及虽抗拒而同样悲惨者——将要登舰的酒馆夜聚者不会知道,不久的将来,当他们在别国的土地上嘶吼着与敌搏命时,麻田太郎在他的家中,被人以“非国民”之名杀害;将要登舰的所有人不会知道,他们即将开始的对他人的野蛮侵略,也将让他们自己,大数丧命于被侵略者的炮火和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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