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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阁 / 玄幻奇幻 / 长河里的一粒沙 / 第七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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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非走不可吗?”
  辛见训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三个月来对于这个萦绕在脑海中的问题,他已经思考了无数遍,其实他也知道,他等的不是答案,而是决心。
  “哥,凤仪姐找你!”院子里传来弟弟见诲的呼唤声。
  “哦,让她来屋吧!”见训一边高声回应,一边开门相迎。从院子里款款走进一个女子,中等身材,体态丰腴,上身穿红绸夹袄,下身套百褶长裙,一双三寸金莲在裙底若隐若现,鹅卵似的脸庞端庄秀丽,柳叶眉下杏眼炯炯,虽未着脂粉,仍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
  “凤仪来啦,快进屋,我去给你沏茶。”见训说道。
  凤仪进屋反身关上门,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对着见训说:“不渴,你别忙活了,咱们聊会天儿。”
  见训将沏好的茶递给凤仪,自己也沏了一盏,说道:“有一阵子没见你了,最近可好啊?”
  “我挺好的。”凤仪微掀茶盖闻了闻,“还是上次我给你拿的龙井啊,天凉了该喝红茶了,改日我给你拿点武夷山的正山小种尝尝。”
  “好啊,反正你爹的茶叶也喝不完,让我也沾沾光。”
  凤仪抿了一口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热切地看着见训,说道:“怎么样?这次的乡试考的如何?”
  见训摇了摇头,说道:“我就不应该去考,不管这次结果如何,以后我是不会再考了。”
  “别呀,你总是不自信。三年前那次乡试,虽说有官宦子弟贿赂试官和考场舞弊的传闻,可毕竟都查无实据,还是你的文章写的太纵逸随性了,文章再好,也得入了考官的法眼才行,别人说好都不算数。”
  “八股文也叫文章啊?句句不离孔孟,所言必合程朱,晦涩呆板,空疏无聊,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写,罢了,我是真的写不了这个。”
  “你呀,就知道耍小孩子脾气,你怎么写不了八股文,你十六岁就通过了院试,是这十里八村最小的庠生,全村人都夸你聪明,说你将来必成大器,你呀,不是没有中举的本事,你是没有中举的决心。”
  “不管我有没有中举的本事,我都想好了,不再考了,等下月放榜了,如果没中我就去做生意,去外地,卖铁货。”
  “你是做生意的料啊?况且,你爹娘答应吗?自古都是‘学而优则仕’,你书读得那么好,就这么放弃对功名的追求,不觉得可惜啊?你爹娘对你寄以厚望,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我……”辛见训犹豫了,低下头用碗盖划拉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才是男人成长进步的光明大道。大丈夫就应该以天下为己任,只有通过科举入仕为官,你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才能光宗耀祖……”
  “行啦、行啦!你还没过门呢!”见训不耐烦地说道。
  凤仪一下子脸色通红,坐在那里不再言语,默默地喝着茶,见训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手足无措。
  沉默了一会儿,凤仪欲起身告辞,便将茶碗放在书案上,却瞥见杂乱的书堆之中放着一本《南华真经》,凤仪随手拿起来翻了几页,欲言又止,把书又轻轻地放回书案。
  见训以为凤仪对这本书感兴趣,便说道:“哦,那是从济渎庙老道士那儿借的,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刚抄完,正准备还给他呢,你看吗?你要看就拿我抄的那本。”
  凤仪似乎有些不快,冷冷地说道:“难怪说八股文不叫文章,这才是你所谓的文章吧,这玄妙高深的东西你留着自己看吧,我可欣赏不来。”
  凤仪的话让见训有点莫名其妙,“这是庄子写的,确实是好文章啊,要文采有文采,要意境有意境,恣意汪洋,超凡脱俗,寓意深刻,你那是没静下心来读,你要是……”
  “好了好了,我该回去了,我来是告诉你,下个月初五是我爹生日,我爹准备了寿宴,你和你爹娘、见诲你们记得来哦。”凤仪低着头边说边往外走。
  “哦,好,知道了。”见训赶忙打开门,跟着凤仪走了出来。
  见诲正在院子里练习翻跟斗,见哥哥送凤仪出来,便急着收腿站住,结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凤仪见状说道:“见诲,你可是慢点别摔着,你师傅答应你登台了吗?”
  见诲立在那儿害羞地用手挠了挠头,回道:“早着呢,我师傅可是鸣凤班出身,严着呢,就算师傅答应了,我自己也不敢,我跟着戏班在台上跑个龙套,紧张的腿都发抖。”
  凤仪笑着说:“你可比你哥用功多了,将来一定能成为咱东府戏的名角儿。”说完回头看了看见训,见训只是嘿嘿地笑,将凤仪送出了家门。
  见训望着凤仪走远了方才返回院里,见诲正贴着墙练习下腰,吭吭哧哧着对哥哥说道:“咋这么会儿就走了?哥,你咋不留凤仪姐多聊会儿?”
  见训停在见诲身前,叹了口气说道:“唉,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凤仪姐好像有点不高兴?”见诲说道。
  “瞎操心,练你的功吧。”见训瞟了他一眼,径直走进屋里。
  秋日斜沉,凉风习习,一片金黄的树叶告别曾经生机盎然的枝头,悄无声息的飘落下来,盘旋着落在林荫下一驾茕茕独行的驴车上。车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人捡起树叶,捏着叶柄无聊地转动着。他们是见训的爹娘,正走在从县城回建宁村的路上。
  一百多年的康乾盛世造就了清王朝最辉煌的时期,休养生息的政策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人口翻倍的增长,建宁村的规模扩大了一倍还多,如今辛榆根的后人也发展到了三十多户,见训爹在兄弟姐妹四个里最小,村里人都喊他辛老四。老四打小身体不壮实,受不了打铁的苦,十几岁便跟着昌茂恒的伙计们走南闯北的贩铁货,结婚生子后自己在高平县城开了间铁货铺子,生意做得虽然不大,却也够一家人糊口。最让老四自豪的就是大儿子辛见训了,建宁村四十年也就出了七个秀才,而见训十六岁便考中秀才,就连昌茂恒的掌柜张广盛都主动要跟辛老四攀亲家,张掌柜有两儿一女,女儿名叫风仪,张掌柜常跟老四说俩孩子从小青梅竹马,再合适不过了。见训比凤仪长两岁,俩孩子从小一块上私塾,一块玩耍,长大后郎才女貌,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也都相互倾心爱慕,村里的乡亲们都说这俩孩子是天生的一对,羡慕的不得了。眼看着见训也二十岁了,老四便琢磨着等这次秋闱发了榜,就跟昌茂恒的掌柜张广盛商量俩孩子的婚事。
  “你说咱见训这回能榜上有名吗?”老四搓动着手中干枯的树叶,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觉得咱儿行,你看他没事就搂着个书,用功着呢。”见训娘说道。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见训要是中了举人,再娶了凤仪,那我这当老子的在咱村可就风光了。”
  “可不是嘛,以前你那哥嫂总欺负咱,分家的时候好房好地都让他们占了,咱开铺子时跟他们借个钱,他们都不肯借,你不借就不借,还对咱好一顿数落,都是亲弟兄,平日里也没有个好脸,可自打咱儿考中秀才,你看他们对咱那热情劲,假惺惺地看着都干哕。”
  “行啦!人情世故,在哪不都是这样,没钱没势的就别想什么脸面的事了,亏咱见训挣气,咱光宗耀祖了,也是打他们的脸。就是见诲这小子让我发愁,打小的也不好念书,也不学做生意,天天就知道跟着那帮唱戏的混,这样下去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要不你跟昌茂恒的张掌柜说说,让见诲也跟着他们出去见见世面,学学做生意,将来把咱这一摊子传给他?”
  “对啊,你这个想法不错,起码让他离那些唱戏的远点,昌茂恒的买卖大着呢,”老四说着随手将树叶扔到了车外,掰着指头说道:“泽州、太原、直隶、开封、陕西……都有他们的商号,就让见诲去太原吧,还近点……”
  驴车告别了那片落叶,颠簸着驶向远方,消失在林荫的尽头。
  晚上掌灯时分,老四两口子回到了建宁。见训、见诲正在吃晚饭,见爹娘回来了,见训起身问道:“爹,你们咋这时候回来了?没吃饭吧?我再去做点儿。”见训娘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对着见训说:“不用、不用、你们吃,我去给你爹做。”
  老四拿着拂尘走出门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向屋里问道:“见训啊,这次乡试考的如何?啥时候放榜啊?”
  “哦,八股文嘛,大家写的都差不多,就看谁的文章合考官的心思了,放榜一般都在十月中旬了吧。”见训回道,“对了,爹,今天凤仪来了,说下月初五广盛叔过大寿,邀请你跟娘参加寿宴呢。”
  “嗯,知道了。”
  老四边说边走进屋里,将拂尘挂在墙上,又出去洗了手,拿了两双碗筷进来,坐在饭桌前,把其中一只碗递给见诲,见诲拿着碗,走到屋子一角的一个坛子前,用提子打出酒来倒进碗里,双手端着放到老四跟前。
  “见诲啊,有个事我问问你?”
  “爹,你说。”见诲站在桌前毕恭毕敬地回道。
  老四呷了一口酒,说道:“以前你还小,整天跟着戏班混,我也没说什么,如今你也十五了,也该考虑以后靠啥挣钱养活自己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哦,爹,我没什么打算,我就想学咱东府戏,在戏班唱戏。”
  “你看你那点出息,唱戏那是下九流的玩意儿,玩玩就算了,怎么能靠它吃饭呢?”
  “爹,唱戏也能挣钱的,我师傅原来在鸣凤班,鸣凤班的班主和那些角儿也都有钱着呢。”
  “废话,全山西就一个鸣凤班,那剩下的戏子不都是靠人家的赏钱糊口吗?就咱村的戏班子,除了三里五乡的串个庙会、唱个堂会,能唱出个啥名堂?”
  “可我也不会干别的啊,我就觉得唱戏挺好的。”
  “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啊?回头我跟你广盛叔说说,你就跟着昌茂恒的伙计去贩铁货,学做生意,过几年我跟你娘也老了,你就接手咱县城的那个铺子,不比唱戏强啊。”
  “可是爹,我不喜欢做生意。”
  “啪!”老四把酒碗扔在桌子上,撒出了半碗酒,“怎么?你爹还管不了你了?你看看你哥,从小到大没让老子操过心,自己知道上进又有出息,你再看看你,天天混在戏班子里,将来你哥要是中了举人做了官,你让我跟你哥的脸面往哪搁?”
  ……
  见训和见诲兄弟俩低着头,谁也不言声,也不敢动,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就在那听爹教训。
  直到见训娘端着饭进来,老四才用手一把将撒在桌子上的酒抹到地上,说道:“吃饭!”
  见训娘一边给老四盛饭,一边也跟着劝解道:“你爹也是为你们好,回头见诲你也好好想想,你还年轻好多事还不懂,听你爹的就对了。好了好了,先吃饭,你们弟兄俩也再吃点?”
  “哦,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得出去一下,后街郭顺子的铁铺明天开张,让我帮着写幅对子,我得去一下。”见训站起身说道。
  “我也饱了,哥我跟你一起去,郭顺子说明天请邻居们吃席,让我帮厨打下手呢。”
  老四没有搭理他们,兄弟俩一起快步出了门。
  转眼十月初五到了,老四两口子专门在县城买了礼物,带着见训兄弟俩一起去张广盛家里拜寿。如今张广盛一家仍住在昌茂恒的老宅,昌茂恒是建宁村乃至高平县最大的铁货商号,建宁村铁铺林立,除了铁锅、铁壶、菜刀等日用品和铁锹、锄头、铧犁等农具,产量最大的还是铁钉,这里的钉子品种齐全,质量上乘,“大阳针,建宁钉”在三晋大地乃至广大北方地区声名远播,建宁的铁钉远销北方各地,其中昌茂恒的生意做得最大,一百多年来经久不衰。而这个一百多年前祖传下来的老宅虽然已经居住了数代人,但现在仍是建宁村最精美的建筑,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正房和左右厢房都是砖石结构的二层楼,青砖净面的墙上开着通透的朱漆花格的木窗,五脊出山的屋顶压着精巧的飞檐,墀头是祥云和瑞兽的砖雕,内外方砖铺地,处处雕梁画栋,高耸的门洞上横着花开富贵的木雕楣梁,楣梁下的门匾上浮雕着“吉庆有余”四个大字,整个宅子既有富贵大方的气势又有考究典雅的精致。
  堂屋里两家人围坐在一桌,张广盛和辛老四两人坐在正位,凤仪和娘陪着见训娘坐在右手,见训和张广盛的大儿子凤梧坐在左手,见诲和张广盛的二儿子凤桐坐在末位。
  “四哥啊,这上了岁数就愿意清静些,今年这生日没叫别人,就咱两家聚一聚,聊会儿天,喝点小酒。往后孩子们也都大了,该让他们出头露面的张罗了,咱们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享清福喽。”张广盛拍了拍老四的手背,笑着说道。
  “享清福?广盛啊,咱这建宁村谁能跟你比啊,你这家大业大,俩儿子又有出息,你说咱村谁不羡慕你!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凤梧这孩子聪明能干,这几年走南闯北的历练,如今打理你昌茂恒的生意那是驾轻就熟、绰绰有余,早嫌弃你这老头子碍手碍脚了,你啊,赶紧退位享清福去吧!”老四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八仙桌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中间放着寿桃花馍,凤桐起身逐一给大家倒上酒,张广盛端起杯子,对着老四说道:“没有外人,那咱就开始?边喝边聊!”
  老四也赶忙端起杯来,对着大家说道:“来来,咱们一起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家一起说道,然后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大家边喝边聊,从铁货生意说到科举考试,从官员的贪得无厌说到老百姓的知足常乐,从天下的奇闻轶事说到建宁村的家长里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趁着酒酣耳热之际,老四对张广盛说道:“广盛啊,有两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张广盛停下筷子,说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说!”
  “头一件呢,是见诲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想让他跟着咱昌茂恒的伙计出去煅练煅练,学学做生意,将来有个谋生的路子。”老四边说边用筷子指着见诲,见诲低着头,一声不吭。
  张广盛看了看见诲,说道:“这也叫事啊,我记得见诲和凤桐一般大,属龙是吧?”
  “是,我俩一般大。”凤桐答道,见诲点了点头,没说话。
  张广盛接着说道:“见诲不是爱唱戏吗,不学了?”
  见诲抬头看了看老四,没敢言语。
  “这样吧,凤桐呢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可我这当老子的总是不甘心,硬是逼着他念了这么多年的私塾,明年就该岁试了,我还是想让他试一试,他要考不中,我也就死了这条心了,让他跟他哥凤梧一样学做生意。十五岁嘛,也还小,不差这一年,明年吧,明年让见诲和凤桐一起作个伴,到外面闯荡闯荡,见见世面。”张广盛说道。
  凤桐听了,看了眼见诲,然后低下头在那偷偷地咧着嘴笑。
  老四点点头说:“嗯、嗯,让这俩孩子做个伴最好。”
  “四哥,另一件是啥事?”张广盛问道。
  老四还未开口,见训和凤仪似乎心有灵犀的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也都低下了头。
  “这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这俩孩子的事是不是……?”老四瞄了一眼张广盛,“要么,我先托司婆子来保个媒把这门亲事订下来?需要多少聘礼回头你让司婆子捎个话。”
  “我倒是没啥意见,至于聘……”
  “至于订亲倒也不必吧,”没等张广盛说完,他老婆接过了话:“这俩孩子还用订亲啊?这建宁村谁不知道凤仪和见训那就是青梅竹马天生的一对,俩人结为夫妻是迟早的事,也用不着那么急。虽说凤仪也十八了,可说话做事还是爱耍小孩子脾气,哪有个大人的样,嫁过去三天两头使性子,让见训还怎么读书。见训正是勤学苦读求取功名的好年纪,一但成了婚懈怠下来,不得把一辈子的功业都耽误了啊!男人嘛,不能年纪轻轻的就儿女情长,还是要志存高远,先考取功名为重。咳,我这妇道人家,见识短,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你们就听听而已,大主意还得是你们男人们拿。”
  “弟妹说的在理,见训,听你婶子说了没有,当以功名为重。”老四有些尴尬,只好对着见训说道。
  见训皱了皱眉头,无奈地点头说道“是、是”。
  这时凤梧忽然拍了拍见训的肩头,凑身说道:“见训,着什么急嘛,你看我,多少说媒的一概不见,娶妻生子有什么好的,还是一个人自在,天南海北的无牵无挂,吃喝玩乐都没人管,咱啊趁年轻多享受几年逍遥的日子。况且就我那妹子发起脾气来,能把你给气死,等我帮你管教好了你再娶她,哈哈……来来,咱哥俩喝一个!”
  凤仪听了杏眼圆睁,冲着凤梧说道:“哥,别以为你在外面胡作非为的事我不知道,娘,他在……”
  “凤仪、凤仪,哥这次从太原府回来专门给你买了一匹杭州的绸子,”凤梧赶忙打断凤仪,挤眉弄眼地让凤仪不要再讲了,“改天我带你去高平城云锦记裁缝铺,咱去定做一身旗袍,你看你都好久没做新衣裳了。”
  “少来这套,这眼看就要大冬天了,你给我做旗袍,你安的什么心,想冻死我啊!”凤仪嗔笑着说。
  见训也笑了,端起杯说道:“凤梧哥,你说的在理,等过两天放榜了,我要没中,就跟着你去学做生意,你也带着我去天南海北的开开眼。”
  “就是,考什么举人啊,你就跟着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逍遥。来来,喝酒!”
  “胡说八道!凤梧,你给我闭嘴,不许你这喝二两酒就满嘴胡话的。见训你可别听这个纨绔子弟的,好好读你的书。”张广盛说道。
  凤梧“咝”的一声啜尽杯中酒,不屑一顾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眼睛漠然的盯着前方的花馍,闷不作声了。
  不管什么宴席,如果不同辈份的人坐在一起,好像总是有人喝不痛快。
  十天后,乡试放榜了,辛见训又落榜了。对于见训来说,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对于辛老四来说,却失望至极,沮丧的像霜打的茄子,天天耷拉着脸借酒浇愁,而对于建宁村来说,不过是乡亲们又多了三五天茶余饭后的谈资。
  斗转星移,寒来暑往,喜怒哀乐都被吃进日子里,然后消化掉,排泄掉,只有感知在潜移默化地吸收着、积累着,发酵着。
  一年过去了,除了看不见的人心,什么都没变。
  凤仪又和见训拌嘴了,一路上有些闷闷不乐。刚到家门口,迎面撞见司婆子从门里出来,“哟,凤仪回来啦!”司婆子笑着说道,凤仪也赶紧打招呼:“司大娘,您来了,有事吗?”司婆子回道:“没事,找你娘聊了会儿天,你回去吧,我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凤仪疑惑地看着司婆子的背影,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司婆子是这三里五乡有名的媒婆,凤仪心想她来肯定是为说媒拉纤的事。
  刚迈上庭前的台阶,凤仪就看见爹娘在商量着什么,“娘,司婆子来干啥?给我哥说媒来了?”凤仪进屋问道。
  “呃……对、对,给你哥提了一个,我跟你爹不同意,就回绝了她。”凤仪娘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张广盛,张广盛没有吱声。
  “谁家的闺女?让我也看看合适不合适。”凤仪说道。
  凤仪娘笑着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管是谁家闺女呢,对了,你自己的事有什么打算?见训现在书读的怎么样?”
  张广盛半闭着眼,用手轻轻的捋着胡须,一声不吭地听着娘俩的对话。
  “哼!你们的事不让我管,见训的事也不让我管,那好,往后谁的事我也不管了,我的事你们也别管。”凤仪说完,转身向里屋走去。
  “你这孩子,气死我了,”凤仪娘又冲着张广盛嚷道:“都是你惯的,你到是说话啊!”
  “怎么都是我惯的……”张广盛刚要驳斥,就看见外面有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来人是昌茂恒在凤台城的店铺掌柜郭二,郭二见凤仪娘在一边坐着,便走到张广盛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只见张广盛脸色突变,对郭二说道:“你先去吧,回头我再想办法。”
  郭二走后,凤仪娘急切的问道:“出啥事了?”
  “生意上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哦,对了,我要出几天门,到泽州府,有个三五天就回来了。”说罢张广盛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这天后晌,张广盛和郭二来到高平县衙门,在东花厅求见了刘知县,刘知县是河南开封府人,曾帮昌茂恒在生意上提供了许多方便,张广盛为此专门在开封府开设了昌茂恒的分号,将生意交给刘知县的家里人打理,获利也都全部归刘知县,两人平时往来甚密,逢年过节张广盛都会送上丰厚的礼金。
  “知县老爷,你可得给小人作主啊!”张广盛抱拳施礼说道。
  “哈哈……张兄,你这是又要唱那出啊?咱们兄弟有话直说,无需客套。”刘知县笑着说。
  张广盛望了望门外,对刘知县说道:“小人有要事相求。”
  刘知县起身把门关上,说道:“这是内宅,但说无妨。”
  张广盛这才低声说道:“刘兄啊,小弟我遇到难事了,这回你可得帮我一把。”
  “什么事?说来听听,只要兄弟能办到,必当鼎力相助。”
  “你大侄子张凤梧被关进凤台县大牢了!”张广盛一脸焦虑地说道,又冲着郭二招了招手,让他站到跟前,“郭二,你把来龙去脉详细给老爷说说。”
  “是,东家。”郭二这才详详细细地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三天前,张广盛的大儿子张凤梧到泽州府治所在的凤台城送铁货,卸完货后天色已晚,伙计们便闹着要少东家请客,于是掌柜郭二就招呼大家陪凤梧到十里香酒楼喝酒。
  十里香酒楼是凤台城最好的酒家,郭二他们五个人在二楼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跟小二点了酒菜,热热闹闹吃喝起来。郭二难得有机会请少东家喝酒,格外的热情,和几个伙计轮番向凤梧敬酒,不一会儿凤梧和他们便不再客套,称兄道弟的高谈阔论起来。
  酒意正酣,凤梧跟伙计们吹嘘着他走南闯北遇见的趣事,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正巧小二上菜经过他的身边,凤梧挥动的手臂险些撞在小二端着的盘子上,小二赶忙地躲闪,盘子虽然没有跌落,菜汤却撒了一地,凤梧拉着袖子查看有没有油汤泼在自己身上,吓得小二连连赔不是,好在衣裳上没有,凤梧也没再计较,让小二赶紧把地擦了。
  小二下楼找抹布去了,凤梧他们继续喝着。这时有个伙计看向凤梧身后,悄悄对着大家说道:“哎,你们看对面那个女的,像不像咱家小姐凤仪。”大家伙听了都向邻桌看去,凤梧也转身看了看,“像啥呀,这女人面黄肌瘦的,怎么能跟我们凤仪比。”凤梧说完,又仔细地瞅了一眼,说道:“嗯……细看吧这眉眼倒也有几份相似。”
  “妈的,看什么看,找死啊!”邻桌除了那个长相略像凤仪的女子,还有三个男人也已经一副醉态,一个三十来岁细皮嫩肉的胖子,醉眼迷离地搂着那个女的,一个尖嘴猴腮带着瓜皮帽的老头,还有一个一脸横肉的壮汉,额头上斜着一记刀疤,其中那个胖子指着凤梧骂道。
  “怎么,大庭广众之下看你一眼还犯王法了,难道你是天王老子不成?”凤梧站起身说道。
  “妈的,敢跟大爷这么说话,我看你是活腻了!”邻桌那个“刀疤”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把揪住凤梧的衣领子。
  凤梧平时哪受过气,自己这边伙计又多,也毫不示弱,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两人拉扯在一起。
  郭二怕惹出事端来,赶紧上前劝解,伙计们也都起身围拢过来,怕少东家吃了亏。在场的食客听到动静也都放下杯筷,朝向这边看起热闹,店里的小二刚拿着抹布上来,见事不妙,撒腿又跑下楼请掌柜的去了。
  “妈的,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胖子一边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一边撇开女人,随手拎起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地朝凤梧这边走来。
  “瓜皮帽”一看凤梧他们人多,也赶紧起身来劝架,在后面冲着胖子喊:“青爷,切莫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话音未落,却眼见胖子踩在菜汤上,脚下一滑,沉重的身子直直地扑向凤梧他们的桌子,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众人都惊呆了。
  胖子手里拎着酒坛子,摔倒后未顾得及支撑自己的身子,脸一下戳在酒桌的筷子筒上,里面的筷子直插右半拉的面部,顿时血流满面,痛得他躺在地上嗷嗷乱叫,食客们见事情闹大了,怕惹祸上身,一窝蜂地纷纷逃去,掌柜的刚到楼上,站在楼梯口吓得腿都软了,“坏了坏了,这下麻烦大了,”冲着小二喊:“赶紧报官!赶紧报官!”
  不一刻,捕班的班头领着四个捕快来到现场,向酒楼掌柜简单讯问了情况,伤者已送医馆救治,班头派三个捕快将肇事双方所有在场人等押回县衙待审,自己又详细勘验了现场,并提取了筷子、酒坛等物证一并带回衙门。
  班头与刑房书吏一起提审了双方在场人员,证实双方当时只是发生了口角,虽有两人拉扯,但并无斗殴伤害之举,伤者摔倒致伤是其酒醉失足所致,实属意外,并无他人与之有过碰触,待伤者伤势稳定后若无异议,禀明县太爷后即可释放他们。
  凤梧等人又在牢里苦苦熬过了一夜,第三天一早,狱卒传话,说凤梧与对方的“刀疤”有斗殴之嫌,此二人仍需羁押待审,其他人等尽皆释放。从大牢出来,郭二未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跑回建宁向张广盛报告了凤梧被关进凤台城大牢的消息。
  刘知县听郭二说完,方才明白张广盛的来意。刘知县侧过身歪头看着张广盛,说道:“张兄,这回你免不了要破费了。若郭二所言属实,双方并无斗殴之举,这倒也并非什么大事,至多赔付伤者一些医治的费用,虽错不在你,毕竟也脱离不了干系,不如花钱买个清静。另外,衙门里也需要打点,班头放郭二回来而扣着凤梧,就是让郭二通知你们筹钱赎人呢。就这点事,总共有个二三百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
  听刘知县一说,张广盛的心略略安定了一些,“只要能把人放出来,银子不是问题。不过,这事还得请刘兄亲自出马跑一趟啊,兄弟我在凤台县还真是没有门路。”说着,给郭二递了个眼色,郭二转身走了出去。
  刘知县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我与这个凤台县令倒也有一些交情,正好我也要去泽州府办点公务,顺路去拜访一下他。其实这点钱对张兄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只要钱到了,我去不去的都不打紧,可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张兄安排的事我岂敢怠慢啊!”
  “刘大老爷,我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你就别拿我调侃了……”张广盛正说着,郭二拎着个包袱进来了,张广盛接过包袱放在刘知县跟前,说道:“这是五百两银子,不够你再跟我说。”
  “用不了,用不了这些。”
  “刘兄,咱们兄弟就不必客套了。”
  “那好吧,你就在我这住两天,后天,后天晚上我把人给你带回来。”
  ……
  眨眼两天过去了,张广盛在客栈坐卧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广盛带着郭二出了客栈向县衙走去。
  门子见张广盛来了,熟知他和县太爷的交情,笑呵呵地迎上去打招呼,得知张广盛和县太爷约好了晚上有事相商,便热情的邀请张广盛到衙门后厨吃些便饭,等着老爷回来。正说话间,刘知县乘着马车回来了,张广盛见车上只有刘知县一人,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知县让门子告诉厨房,把饭送到东花厅的后宅,让郭二也到厨房去吃些东西,自己和张广盛来到后宅。
  二人落座后,张广盛看到刘知县一脸的阴沉,不安地问道:“怎么?事情不好办吗?”
  刘知县摇了摇头,说道:“很不好办,这事麻烦了。”
  张广盛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强做镇静地问道:“哦?什么情况?”
  刘知县皱着眉头说道:“你知道受伤的那个胖子是谁吗?他是泽州府同知梁忻怀的小舅子,名叫林候青,地地道道的地痞无赖,人送绰号‘愣头青’,那是隔三差五的犯事进衙门。凤台县衙捕快的班头到医馆取证,一看是他,吓得也不敢私自做主了,赶忙报告了王知县,请王知县亲自审理此案。王知县先到医馆探了探情况,郎中说‘愣头青’毁容是小事,主要是右眼保不住了,肯定是瞎了,而‘愣头青’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凤梧推倒的,跟‘愣头青’一起吃饭的那几个人也串了口供,说‘愣头青’跌倒是被凤梧推搡所致。如果这案子这么审定了,那凤梧就坐实了斗殴致残的罪名,按大清律例,轻则杖一百徒三年,重则发近边充军。”
  张广盛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别说蹲三年大牢了,就那一百棍杖不得把孩子打残废啊。
  “更麻烦的是这‘愣头青’的爷爷也曾做过四品的京官,家里不差银子,花钱都不好摆平的。”刘知县补充道。
  张广盛听了一下子懵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来。“明明是那‘愣头青’自己跌倒致伤,总不能他说啥就是啥,难道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吗?”张广盛悲愤地说道。
  “可现在没有证据啊!在场的食客一轰而散,酒楼的掌柜和小二都说自己当时在楼下,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当事双方的口供,那自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更何况‘愣头青’的姐夫梁忻怀是我和王知县的顶头上司,那王知县也得罪不起啊。”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刘兄,老弟求你了,你可得救救你大侄子啊,你门路广办法多,看在咱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无论如何得帮兄弟一把。”
  “张兄,不是兄弟不帮你,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啊!”刘知县在屋里来回地徘徊着,忽然停在那里,说道:“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咱泽州府最大的官就是知府鹤昌鹤大人了,如果鹤大人能出面说和,你花些银子或许能平息了此事。”
  正说话间,门外禀报后厨送饭来了,待下人退去,刘知县招呼张广盛一同吃饭,张广盛愁眉苦脸地说自己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刘知县也没再客气,自己边吃边继续对张广盛说道:“这个鹤昌是个旗人,爱财如命,只认银子不认人。我与他也只是上下级的公务来往,没有什么私交,送礼这事我不便亲自出面,不过,我与府衙的签押房领班赵谦是河南老乡,平日里也没少往他那里走动,待我修书一封,让他引荐你与鹤昌相见,余下的事就靠你自己了。”
  “刘兄,一个小小签押房就能让我见知府大人?”
  刘知县嗤嗤笑了起来,“‘小小签押房?’,亏你还是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衙门里两种人得罪不得,一个是把门的门子,就算是我这知县,要是没孝敬好这些门政大爷,你有再急的事想见知府大人,照样吃闭门羹,所以我这逢年过节给府衙老爷们送礼时,必留一份‘门敬’给门子;另一个更厉害得就是签押房了,这签大爷随便动动手脚,都能让你‘有案无传,有传无送,有送无讯,有讯无结’,所以签押房的领班大都是知府大人的心腹长随,这府衙里的大小事务都得经他之手方才能递到知府大人那里,虽然签押房里都是些没有官阶的随从,可如果这个庙门的香没烧到,保准让你啥事都办不成。”
  张广盛这才领悟“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衙门里的规则可不是老百姓想像得那么简单,想做个清官简直比登天还难,自己头一回觉得刘知县也没那么“贪”,正经算是个“好官”了。
  “那知府大人那里送多少银子合适?”张广盛问道。
  “这我可说不好,知府是从四品的官员,一年的俸禄和养廉银大概得三千多两,至于你送多少合适,我也不好说。”刘知县回道。
  “刘兄,事不宜迟,我想明天就去凤台城,还得烦请你一会儿写个引荐的信札,我好去见那签押房的赵谦。”
  “好说好说,用不着一会儿,我现在就给你写。”
  说罢,刘知县摞下碗筷,擦了擦手,到书案上找出纸笔,研好墨,工工整整地写了两封信,又取出一张自己的名帖,告诉张广盛:“到府衙后可将我的名帖递与门子,再附送点碎银,就说是高平县衙有公务到签押房办理,见到领班赵谦后,将此引荐信交与他看,他自会安排你与知府鹤昌大人见面,你再将这另一封信交与鹤大人,鹤大人便会明白你的来意。”
  “哦?!这信里也没说什么啊?知府大人就这么容易见到?”
  “呵呵,那赵谦一看此信便明白来人是给鹤大人送礼的,他可不敢挡了鹤大人的财路。哦,对了,你那五百两银子凤台县的王县令没收,你现在正是用钱之际,走时一并拿回去。”
  “刘兄,你这不是打我脸吗?你给我帮这么大忙我都还没说谢你呢,那点银子不成敬意,就当兄弟请你吃酒了,哦不,等这事办妥,我好好请刘兄喝一壶。”
  “那好吧,咱们兄弟也不必客气了,你在泽州府遇到啥难题了可以找赵谦,在泽州府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有刘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告辞了。”
  刘知县也没再挽留,让下人将张广盛和郭二送出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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