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奚幸趁着天色，握着一包纸钱，上路了。
　　他每隔七天都会抽空去往城外的陵墓。这回是这个月的第二次，因为是詹家的人死后的第四十九天，是个比较庄重严肃的日子。
　　王公大臣们在朝中对于詹家的情分已尽，所有人都在害怕再与詹家有什么联系。所以即便是什么重要日子，也少有人来祭拜。
　　他在等，等所有人离开以后再去烧纸。
　　火光在黑夜的坟地里会驱散很多恐惧，比起什么鬼怪传说，奚幸更害怕詹家人的死因被揭开。
　　“你的背影显得好孤独。这样重要的事，怎么连告诉我都不告诉我，起码我跟詹歧不也算半个朋友。”
　　是颜紃坐在了即将熄灭的火旁边。在他的身后是择月，那个小姑娘。
　　奚幸坐在了土地上，在他的眼中颜紃是不应该说出这样话的人。虽然他跟詹歧以奚幸的媒介算是认识，但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汾原，颜紃不应该，也绝不能跟已经消失的詹家有半点联系。
　　“你们还不算太熟悉，有些距离是件好事……”
　　他照例，尝试着让自己感受周围的敌意，在确认隐隐存在的凶意后继续提起了一个话题。
　　“听说你们要去荣野？”
　　“啊？”
　　颜紃显然不理解，也没听懂。
　　“听说你们，你跟择月要去荣野？”奚幸又用更大声音的话说了一遍。
　　顺着奚幸瞪大的双眼那目光所向之处，颜紃转过头去看，是荷沁手握着一盏提灯静静观望，只有她一个人。但公主的身份赋予了荷沁特殊的色彩，虽然是一个人却不怒自威。
　　他在转头看奚幸，奚幸已经起身踩灭掉零星的火星。转而跟着颜紃以孩童形式打闹起来，并催促着驱赶着他离开。
　　颜紃便仓皇地拉着从始至终为说过一句话的择月匆匆离开。此间，荷沁一直忍耐着。
　　“我等你，陪我走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第一次向颜紃提起你时，他说你跟其他人都不在同一个世界。我是有点不理解他的意思。”她随口一说，打破僵局。
　　“我喜欢安逸简单的生活，你说的不同的世界应该是因为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吧。”
　　“我也想要一个单纯点的生活。你喜欢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她转头看向奚幸，也见得他也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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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穿过墓地，顺着月光一路北走，在一处早已经荒废地村庄前停下脚步。荷沁不喜欢他沉默，索性坐在了街边的长椅上休息。
　　“我想创造出一个世界，没有勾心斗角，不必计较得失，没有柴米油盐的折磨，没有粗茶淡饭的抱怨。”奚幸自觉地坐在长椅的另一侧，“没有知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一点点与世隔绝，一点点地被时间埋没。枯燥乏味的生活。”
　　黯淡的月光洒落在长椅的一侧，让奚幸模糊的脸庞生出别样的朦胧美。白日里他的面容荷沁早已忘记，但此刻在她的眼里，他已经有了新的模样。
　　简短的话语让荷沁沉默，一点都无法辩驳。荷沁知道他是故意编造的，却没法子戳破。便又是让两个人安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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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紃说让我不要轻易放弃你，可我看你是个疯子。”她有些生气的语气，可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依旧是稳稳地坐在长椅上，“他常说希望让我能改掉你孤僻的性格。”
　　“他说的话未必当真，你用不着听。”
　　“我在他那里听了许多关于你的故事，奚幸！”荷沁加重了语气，开始认真了起来，“你来找我的初衷是为了去流江（地名）吧，在那里没有朝廷的纷扰，让你逃避起现实。可三晋大地上的才俊，可不应该当个遇事就躲的懦夫。”
　　奚幸听懂了她的意思，浅浅笑了一下。他想着入了夜，不应该让女孩子在外面多呆。便想搪塞一下，让荷沁回家。
　　“流江么，也是自古文人避世的好去处。不过，那里除了山川之美，应该还有更引人注目的东西。你知道了我的初衷，也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天色不早了，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睡了。”
　　“可……”荷沁还想说些什么，心里起了草稿，话到嘴边又忘得一干二净。奚幸轻轻地摸了摸荷沁的头，她的瞳孔汇聚，竟发现奚幸的身侧直直的站了个人。漆黑的衣着在黑夜自然不易察觉，可若是凭空出现该会是多让人害怕，哪怕他是莫泽。
　　荷沁不想有其他人偷听她的讲话，嗔怪奚幸的同时，起身离开。却只剩下奚幸一句“别动”的呵斥。
　　月光微弱，灯火照亮的光影已然黯淡。奚幸站在了光与暗的交线处。
　　那些大人物的来临之际总会有不同程度的威势作为预示。而来自于幻术上的共鸣，让奚幸莫名的惧怕。
　　他转头看向荷沁，荷沁还坐在长椅上，她还没有感受到危机，对着奚幸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右手紧握刀柄，随时准备出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丝毫未见异样。奚幸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威势，凭空出现的震慑。现在全然消失不见。
　　荷沁生气，问：“奚幸，你现在做什么呢，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了。”
　　“别担心，夜里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你小心……”一丝一毫的疏漏，让奚幸的身体僵硬，全身麻木，不听使唤。
　　“奚幸，几天不见了，现在意不意外。”嘲笑声突兀的出现在长椅的另一侧。从掩藏不住的笑意来看，她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奚幸。
　　那不是别人，正是束蝶。
　　小荷沁看向奚幸，又看了看束蝶。她不知奚幸出了什么事，也没在束蝶的身上看出凶意。迟疑之余，羡慕起身边这人吹弹可破的肌肤，摄人心魂的双眸。
　　“奚幸，你们在做什么……”
　　微风吹灭小荷沁手中的提灯，真正的长夜开始步入正轨。
　　“我来找他叙叙旧。”荷沁身边的束蝶回答。
　　短短的几个字之间，数次刀剑的碰撞声敲碎荷沁内心的平稳。靠近奚幸的周围，两个黑影在缠斗，一个人是莫泽，另一个人……
　　荷沁整理思绪，下意识的起身。却有人压住了荷沁的肩膀。说道：“小公主，你可要乖乖的。要听话呀。”
　　荷沁抬头，望着那人。她于数天之前说着同样的话语治好了荷沁的怪病，那时候，她也似这般微笑地看着荷沁。周围的环境的不同，让荷沁觉得她同样的笑容起了不同的深意。
　　她不像用力的神情，可压在荷沁的肩头。就似乎千斤之重。
　　每一次刀剑的碰撞都可见火星迸发，荷沁身边的两个人却若无其事的看着这场较量。
　　声音越来越小，火光越来越远。与奚幸拉开了距离。
　　荷沁还在疑惑这个笨蛋为什么不赶紧跑，却像个木头立在跟前。
　　奚幸如今动弹不得，倒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是打量现在时局。他还要等待时机。
　　奚幸心中并没有计策，不过藏在心里的念头是：束蝶，左思源，顾雨溪……他们的出现不是偶然，若是说单纯为了自己而来。想必他要找的人肯定会见到。
　　时机，时机，不是何时才见到转机。
　　莫泽占了上风，危险并没有远离奚幸。身边的两个女人没有去做帮衬。依旧只是旁观。这让奚幸知道，詹歧一定在。
　　今日是三十，月亮不圆，没有月光。黑夜里闯荡着不知多少亡命之徒。
　　长剑携杀气猝然而至，强大的攻势让莫泽乱了阵脚。他们要等的詹歧出现了。
　　平日里温良（温柔）的性格不可能让詹歧如此迅猛的挥剑。力量与莫泽抗衡，几乎是压莫泽一头。
　　加上面对两人默契的配合，让莫泽节节败退，攻势变为守势。可时机正出现了。
　　没有人想到奚幸的躯壳恢复了控制，借用众人的疏忽发起袭击。
　　一命换一命总需要筹码。劫持顾雨溪才是最佳选择。
　　电光火石间两场恶战相继，相比之下奚幸的本事有些不中看了。笨拙的刀法漏出太多破绽，他没有了先前的状态，竟不足以与一个女子为敌。
　　被折扇抵住脖间，让奚幸不禁怀疑自己的实力。
　　莫泽已退至奚幸身边，长剑徐晃让顾雨溪收扇。借机莫泽拉奚幸后退。两个人背对背依傍，以二敌多，已经输了。
　　詹歧略带着笑意收剑，道：“我的白鸭（最特殊的称谓），好久不见。”
　　奚幸不语，他知道现在的詹歧是敌不是友。
　　“听说你在打听我的消息，怎么现在见到我，还生疏了。”
　　荷沁已经跑到奚幸身边，他们没有伤害荷沁的打算。
　　“现在还不到形同陌路的时候，可我们已经疏远了。”奚幸环顾詹歧周围的几人，“果真，道不同，不相为谋。终于还是背离了晋国，投身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