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货上门

　　山本光百无聊赖地坐在无人驾驶货车的驾驶室内，行驶中的货车锁死了他所有设备里娱乐程序的运行权限。
　　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每当思绪就要随着后退的街景一同远去时，视野中由绿转红的提示和蓄势待发着跳向下一个数字的记分板就一同将他不羁的灵魂踹回既定的行驶道路上。
　　91分
　　再扣一分的话就会扣减最终的佣金，而且还会影响系统中的隐藏评价。
　　十多分钟后，山本光成功坚守住那一分到达了目的地。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在原地转了转腰。
　　‘虽然在车上什么也没做，但还是辛苦自己了。’
　　【已到达目的地，请在03:59内完成卸货
　　配送费230新日元将从配送订单报酬中自动扣除
　　如订单报酬不足以支付服务费，请保持账户余额充足
　　感谢您使用本公司辅助货运服务】
　　山本光对视线中弹出的提示早就习以为常，他熟练地打开货厢，在车载辅助设备的帮助下将一个半人多高，并不算沉重的聚合物箱子卸在了沥青路边。清空货舱的货车亮起双闪，缓缓地驶向最近的货运站。
　　墨绿色的聚合物箱子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擦痕，但每个面上所属公司的彩色标志和诸如‘此面向上’、‘轻放’之类的标记都还清晰可见。
　　抱起半人多高的箱子，山本光环视四周。
　　江户川作为新东京人口密度靠前的几个区之一，即便是在白天的工作时段，街道上也总是熙熙攘攘的一片繁忙景象，但他所处的这片区域却清净得出奇。
　　‘是个好地方’他顺便在定位软件中将当前位置标记并加入收藏。
　　顺着视野中悬浮在地面上的线路指示，山本光找到了收货地址，一栋面积不小的二层独栋，两米高的围墙和贴在墙后种植的整排树木使得整幢建筑显得影影绰绰。灰白的围墙与刷成同样颜色的铁质大门如同结界般将整个院子从争奇斗妍的‘第二新东京’中分割出去。
　　在山本光四下寻找门铃按钮的同时，随着金属门闩的碰撞声，大门上的一扇小门向内开启，从中迈出一位少年。
　　“是山本光先生吧，能劳驾您把东西送进去吗？”站定在门口的榎木津哲微微鞠躬后开口道。
　　眼前的少年面带淡淡的微笑，像是冬日的暖阳莫名地使人感到安心。山本觉得送进去也浪费不了多长时间，而且看在丰厚的小费上，就算是抱起箱子绕着围墙跑两圈他也不会拒绝。
　　“应该的，失礼了。”
　　山本光在少年的引导下穿过一条瑰丽的花街铺地道路，来到了房屋的门前。少年在门前驻足，转身面向跟随着他停下的山本。
　　“这栋房屋因为德田先生个人喜好的缘故，会屏蔽掉所有未经许可的信号，可以的话请您摘下佩戴的设备。”说着，榎木津哲从怀中摸出一件由白色聚丙烯制作的一次性眼镜盒，双手递向了山本光。
　　山本没有多想，只当是有钱人的怪癖，放下箱子后接过眼镜盒，用盒中自带的工具取下了混合现实隐形眼镜。
　　他环顾四周。
　　自己有多久没看过真实的东京了？
　　天空并不灰暗，阳光一样明亮。降低了饱和度的世界和周围建筑遍布淡黄水印与绿色苔藓的外墙反倒带给他一种奇异的清新感。
　　眼前的这幢建筑倒是表里如一，依旧是整洁的外墙与明亮的窗户。
　　不，并不是表里如一。
　　建筑的主人应当是不屑于‘第二新东京’中可能的瑰奇壮丽，根本就没有设置虚拟的形象。
　　他准备收起手中的一次性眼镜盒，他有些疑惑于手中盒子超越常规的大尺寸，或许这就是富人的奢侈作风吧。
　　站在门前的少年微笑着看着他准备收起盒子，没有作声，只是用右手的食指在自己的耳后轻轻敲了两下。
　　山本光恍然，自己耳后的颞骨处还有两片骨传导贴片。这种骨传导贴片使用无线供电技术，在小功率无线供电覆盖绝大多数区域的城市中可以不考虑续航的问题，透气亲肤的粘性材料也方便长期佩戴，所以大部分人在长期佩戴这一设备后会形成习惯并‘遗忘’这一设备的存在。
　　摘下并收好穿戴设备的山本光重新抱起半人高的箱子，跟随少年进入了建筑中。
　　一株六米多高的石割樱在一处清水砼风格的建筑内舒展着自己的枝叶，二层的走廊围着它的树冠与采光顶形成了一处封闭天井。依靠着天井周围清水砼墙面的漫反射和墙面与天花内设置的通向屋顶的反射系统，使这座占地近三百平方米的建筑在自然光充足的时段即便不使用人造光源也可保持充足的照明。
　　“您一定就是山本光先生了，辛苦您一大早跑这么远，能请您帮忙把东西拆出来吗？我也很好奇是什么玩意儿装这么大一个箱子。”德田浅没想到那个阔少会订个大件作为附赠品送上门来，不由得也有些好奇。
　　“好，好的。”山本光还在因客厅中一大株石割樱造成的冲击中没有缓过劲来，第一个发音像是被糊在了嗓子中。
　　‘说是请，但语气中可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缓过来的山本光一边在内心吐槽一边开始拆解包装。
　　很快，箱子中的物品就被拆了出来，是一把椅子。
　　一把做成手部造型的椅子，向上的掌心是椅面，四根收起的手指构成了腰垫，而最后一根伸直的中指则起到了靠背的作用。
　　‘3000块果然不是好赚的。’看到椅子的造型，山本光顿时感到头大，不过好在收货人看着还是个理智的人。
　　摆好椅子后，山本光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德田浅，他注意到沙发旁的轮椅，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着椅子，德田浅笑了笑，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山本光说道：“我看这椅子还有轮子，麻烦您帮安装一下吧。”
　　五个轮子的安装很简单，山本光没费什么事就安好了，他顺便也收好了拆开的货箱和填充的缓冲物。
　　“那我就告辞了，祝您生活愉快。”山本光捧起物料就作势告辞。
　　“请稍等，山本先生，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想询问一下您。”
　　“那个，我并没有见到给您订货的人，具体的信息您可以查询货运单。”
　　“和这个无关，这不过是朋友的玩笑，我有一些别的事想向您了解一下。”德田浅笑着摆了摆手，挥散了山本光现有的疑虑，但也带来了新的。
　　“您请坐，需要喝点水吗？”一旁的榎木津哲将造型特殊的椅子推了过来。
　　山本光没有多想，顺从地坐了下来。“不需要，谢谢。”
　　“山本先生，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嗯，姑且算是朋友吧，他家中遇到了一些事情。而您，似乎是事件的核心。”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山本光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飞虫，懵懂无知中撞向了一张早已织就的蛛网。他将双手插入了上衣的兜中。
　　“您认识荒川花子吗？失礼了。”说罢，德田浅从茶几上拿起一根蛋白棒，撕开包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没听说过。”山本光调整了坐姿，用更舒服的状态靠在了椅子中。
　　榎木津哲点了下头。
　　“大前天，四月十日的晚上，您在什么地方方便透露下吗？”德田浅喝了口水，将嘴里充分咀嚼的蛋白棒送下了肚，然后继续询问。
　　“我在哪跟你没有关系，我还有工作要做，没空在这里陪你们玩游戏。”山本光的语气愈发冷淡了起来。
　　“深夜的废弃动物园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你什么意思，不妨说得明白些。”山本光身体前倾，紧盯着德田浅。
　　德田浅没再说话，掏出手机，点开视频推向了山本光。
　　视频中，不算明亮的小路上，一名穿着帽衫看不清面容的人迎面走来，在交错时向着拍摄者喷了些不明的液体，两人在交谈几句后拍摄者就跟在他身后走向了小巷中。
　　随后，穿帽衫的人递给拍摄者一把匕首，后者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向自己的腹部。随着拍摄者的倒地画面一阵闪烁，街道变得昏暗，整洁的地面上出现了成堆的垃圾和烟蒂，而穿帽衫者的帽衫也消失不见，露出了山本光的模样。
　　“你他妈！”山本光大喝一声从椅子上弹起，右手从兜中掏出一瓶类似鼻喷雾的瓶子夹在手中，扑向德田浅。
　　德田浅抬起右手，向着扑来的山本光轻轻一挥，山本光随即像是癫痫发作，抽搐着摔倒在茶几上。
　　茶几经受住了冲击，但上面的零碎物品被撞得飞向四周。
　　“请您尽量控制自己，尿在地上会很难收拾。”赶上来的榎木津哲拎起不断抽搐的山本光，把他重新安置在椅子上，并拿走了他右手中的瓶子。
　　“叫他们出来吧，”德田浅接过瓶子研究了起来，“你也听到了，别尿出来，为了你好。”
　　他的声音音调平稳语气平淡，最后投来的眼神中也不带一点情感，
　　很快，荒川夫妇在榎木津哲的带领下回到了客厅。荒川先生惊讶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茶几和瘫在造型独特的椅子上，不时抽搐的山本光。
　　“您还有别的事要忙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荒川不认为德田浅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凶手，只当是恶客临门又或是苦主讨要说法遭到痛殴，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想不想卷入其中。
　　德田浅还在观察哲手中的喷雾瓶，听到荒川的话后他没有抬头便接道：“嗯，是有些事要忙，你们走的时候把他带上。对了，他这个状态还能维持15到20分钟，你们早做打算怎么处理，出了这个院子，任何事情我一概不负责。”
　　提到山本光时，德田浅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手中的瓶子，他只是向着山本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以作指示。
　　“这位是山本光先生，他正是杀害花子小姐的凶手。我们得到了案发当时的视频资料，可以给您看一下，但是因为来源特殊，恕不能提供副本。”榎木津哲适时地作出说明。
　　听到了榎木津哲的说明，还在不时抽搐的山本光死死盯着德田浅，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喉鸣音。
　　但在场的几人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传达不出任何意义的声音上，荒川夫妇死盯着榎木津哲手中的手机。德田浅则从掉落在地上纸巾盒中抽出两张纸垫在左手中，捏起山本光的手观察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多少年的心血全被你毁了！”一直没怎么说说话的荒川夫人在看完视频后尖叫着扑向山本光。
　　正当荒川夫人双手掐住山本光的脖子，准备发力时，一只有些发烫的手捏在了她的左腕上。
　　“私人恩怨不要在这里解决。”德田浅抬头看着荒川夫人说道。
　　表情因巨大情感波动而有些狰狞的女人与德田浅眼神交汇的一瞬间被震慑了，她感觉看到了一双深渊似的瞳孔，吸收着周围的光线。但等她回过神来，那双眼睛却又与常人无异，甚至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明亮。
　　“把他推走，你们的委托已经结束了。”
　　此地的主人，向着不速之客们下达了驱逐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