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求 二

　　林晚晴惊恐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只敢轻微地点头，生怕眼前的男子手抖下自己脖子上就要留疤了。
　　苏泽疑惑地观察起来人，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苏小少起码是识字认数的，也没走错门。他已在此静候许久，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
　　来之前他反复练习，模仿师兄处变不惊的高手风范。见到大客户先微微一笑，然后收住。不能见钱眼开，安然若泰坐着，一副你说什么都是小菜一碟的样子。结果坐在凳子上摆半天冷脸，脸都绷僵硬了，关键是这雅间熏香挺重，他还憋着喷嚏。
　　在这种隐秘的事上迟到，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令人不安。他看向推门而入的女子，门外莺声燕语，推杯换盏之声不绝。
　　“姑娘姓名？”
　　“林……林晚晴。”
　　“林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晚晴怯生生地看了苏泽一眼。她捏着袖角，此刻又低下头。
　　苏泽强装镇定，心里已经骂开了花，怎么接的第一个大单子，甲方人还没见着就跑路了。嘴上安慰晚晴说姑娘没事的，我不是什么坏人，来见朋友的。
　　晚晴这才打量起这位“少侠”，她很想说那你倒是把剑放下啊，但刚刚瞟了眼门口，这位少侠的剑就抖了一下，吓得她眼里泪花打转，开口说道：“晚晴什么都不知道，少侠饶命啊！”
　　苏泽忙嘘声制止，用嘴型告诉她小声点。女孩点点头，小声地说我也是来见朋友的。
　　苏泽翻个大白眼，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来这见朋友，哪个浪子脸面这么大，你们是准备私奔了吗。心里嘀咕难道真的是情债追上门，客户找个倒霉蛋挡一下直接跑了？这姑娘看起来呆呆的，脸嫩得能掐出水，上好织锦纹着花鸟的短襦束裙裹得严严实实。
　　女孩见颈上长剑收回鞘中，吸了吸鼻子，整整衣襟，从荷包里取出一块令牌，“少侠，请看令牌。”
　　“水月”，苏泽翻看令牌，三指大小材密致无理，色黑如水牛角，上刻水月二字，“你就是雇主？早说啊，真人不露相哈，适才多有唐突！”
　　晚晴连连摆手，“我不是雇主，我就是个跑腿的，少侠收下令牌，十日后归燕楼，凭此水月令便可引蛇入洞。”说罢，又拿出一枚玉佩，“我那位朋友说少侠才智过人，先前多有相助，此为谢礼。”
　　苏泽马上笑着说不客气不客气，老雇主还搞这一套，受宠若惊啊。接过玉佩，手里满满的都是诚意。把玩了一会儿，看向捏着袖角欲言又止的贵客，疑惑道：“姑娘还有什么要嘱咐吗？”
　　哪知对面支支吾吾，说少侠你侠肝义胆人面心善，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事后必有重谢。苏泽听这话只感觉手一抖，眉毛狠狠跳了两下，玉佩差点摔地上，以他三脚猫的江湖经验都察觉到不妙，连忙表示自己混道上有三不接，感情纠纷一律不接，姑娘你想跟谁私奔我真不能管。
　　说罢他猛得缩一步，右脚差点遭到满含怒气的一踩。
　　“我看我那位朋友的看法还是有失偏颇，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另请高明。”林晚晴虚着眼说道。
　　这下苏小侠下半年的伙食费一言不合就坐在远航的船上咬着手帕，迎着夕阳挥手，再多说两句眼泪就止不住了。光是这么一想他都感觉快喘不过气来。三不接原则和数钱数到手抽筋，就好比华雄阵前举旗，铁骑锐气冲天，然后林晚晴在帐下说关将军酒备好了。
　　苏泽双手合十求饶说姑娘万万不可啊，您大人有大量，我这人沾酒就说胡话，这单交给别人他不放心，老雇主心里有数的非他不可啊！您有什么事都给你办了，打八折！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办好了，少不了你的。”林晚晴步步紧逼。刚刚还拿着剑，活脱脱绑匪作风的苏泽背已经顶到屋柱了，深吸一口气，“我王小明办事你放心，人在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气，办的就是一个诚信。姑娘你尽管说，让我砍谁都行。”
　　林晚晴捂嘴咯咯地笑，说你这个名字好搞笑，别人起假名恨不得越高大上越好，最好是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狠角色，你这个名字喊出来就像一群狠人里冒出来个小白兔举手手。
　　其实当年苏泽挑了好几个名字，什么龙傲天，杀人鲸，终极猎人，封魔剑魂，差点因为选择困难症病逝。最后决定江湖水深小命要紧，要不是太羞耻他都想叫粉红毛兔兔，试想哪个要脸的高手能接受对这个名字出手。什么剑侠刀客听到这个名字，都得倒吸一口冷气。
　　林晚晴从袖子里抽出一方手帕，摊开一看，上面绣着一连串毫无关联杂乱排序的字。
　　“半月前，我家购置了一枚匠心坊产的护心镜，结果在交货当天，十余人被劫杀，护心镜也下落不明。”林晚晴叹气，“当时前去的乃是我族叔，他随车还有一件要物也被掠走。此物用机关巧械封存，没有秘语难以解开。此物于他人无用，是我挚友所留，对我意义重大。”
　　“贼人得了此物，转手给雨花台主。少侠凭水月令，可入雨花台。”她将手帕递给苏泽。
　　“按你的意思，是出不起这钱，要我去偷喽？姑娘我看你出生名门望族，怎么家里丢了东西要你一个女子偷偷摸摸的拿回来？”
　　“少侠不必过问此事，三日后晚晴在归燕楼霁玉阁静候佳音。”女孩眨巴眨巴地看着苏泽，她的眉细密修长，双眸澄明。
　　苏小侠当然知道归燕楼霁玉阁，贵胄豪绅名士高官，自然要有顶级的菜肴和美景，据说如果再有重金提前预约，快马运来鲜材，珍馐佳肴列席帘，鲜花洒落清池，月满盈盈一水间。已是汴京少有的格调。
　　“三日，时间有点紧啊。”苏泽将手帕叠好，“不过雨花台前几日便宣传有一批奇物要拍卖，看来要赶巧了。”
　　江湖上最常见的恩怨是仇杀，你杀了谁，谁的谁要杀了你。第二常见的就是夺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天下已经数十年没有横压当世的高手，曾经被那些豪杰枭雄用却不屑的阴谋诡计全都上了明面，暗地里的鬼影早已按耐不住。
　　其实江湖从来没变过，这个世界一直就是这样，恩怨纷纠，阴谋诡计。你以为江湖是鲜衣烈马，美酒佳人，你意气风发快意恩仇，你一落千丈举目无亲。你天下第一，孤家寡人。
　　苏泽饮尽杯中凉茶，摇了摇手说声告辞，一路走出归燕楼。
　　他琢磨着是老主顾想在大单子前再摸摸他的底，还是这小姑娘要瞒着家里人。“少侠”这个称呼多半是用来形容不上不下的，功夫不上不下，年龄不上不下，苏泽也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师兄走了没人督促，又自暴自弃好几年，能有现在实力都是以前师父戒尺打得勤快。
　　小师弟长大了，成为江湖里随处可见的无名小辈。其实这样也挺好，他可以没心没肺，自顾自地说烂话，可以拿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胡吃海喝。接这种单子也不用束手束脚考虑身份，像有名的大侠都摆谱儿，你就是条件再诱人，大侠也不能流口水，得先矜持。这么看大侠好像跟待字闺中的千金似的，外面人传的天花乱坠你也不知道是真有本事还是虚假宣传。等你辛苦求见，又许下重金，还得要人家看得起你。
　　林晚晴扯着头发，刚刚含苞待放、目含春水的千金此刻面若冰霜。她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似乎是想到什么，走到雅间深处的屏风。
　　熏香飘着缕缕细烟，屏风后，是一具失去生息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