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人

　　百花村，是李清尘怀揣梦想踏上江湖之路的第一站，这个坐落在百花谷口的小村子里满是花蜜和花酒的香气，人们见到李清尘背上背着包袱，腰间挂着一柄墨白相间的宝剑，一副要远行的样子。有村里的老人见过李如龙少年远行时的样子不禁回忆起了从前，便朝李清尘打招呼：“小李子！你也要学你师父出门去闯荡了吗？”
　　“对！我要成我师父那样的人物。”李清尘毫不掩饰道。
　　“好啊！有志气啊！”老人竖起大拇指，“咱们百花村又要出一位大侠了！”
　　李清尘没走几步转念想道：师父总和我说要学烈帝那样勿以善小而不为，行侠仗义要从小事做起，我在这里生活十年却从未关注过家门口的这个小村子，如今就要远行踏上江湖，为什么不去村子里问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呢？
　　想到这里，李清尘便折返回到那老人身前问询：“大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是个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李清尘这么一问，面对这个每天早上都要从自己门前跑步经过的小伙子愣了几秒，说：“小伙子有心情来帮我这个老太婆，老太婆很高兴，家里有点酱牛肉，还有几袋米想做成米粉，但是家里那头老畜牲前几天已经卖了，磨不了米粉，小伙子有心帮忙的话能不能帮老太婆磨米粉，我这没钱，等会可以请你吃一碗米粉。你看行吗？”
　　“老婆婆放心吧！磨几袋米粉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李清尘对这种小事信心十足，老旧的石磨就摆在老人家院子的正中心，李清尘将绑牲口的绳子系在自己身上固定好位置，等老人把清洗后泡胀的米倒进磨眼里后，他开始缓缓推动石磨将泡胀的米磨成米浆。
　　米粉的制作并非表面词义上那样将米磨成粉，这是李清尘没想到的，这倒是引起了李清尘心里对米粉制作的一丝兴趣。不过当下，他还是要专心磨完面前的所有米，由于早上刚刚经过大战，此时体内所剩内力不多，需要休息恢复，秉持着师父教导的出门在外不能随意用尽内力的告诫，李清尘此时完全是在使用身体力量推动磨盘，所幸李清尘的身体素质极高，倒也能将这份苦力活继续下去。
　　一个早上的时间很快随着磨盘的转动流逝殆尽，李清尘推得满身大汗，终于将几袋米尽皆磨成了米浆。
　　“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做？”李清尘捧着老婆婆递来的一碗清水问。
　　“接着把米浆放到纱布里过滤，再放进袋子里压实了，用木槌把水分挤出来，把干成块块的米粉蒸熟擀成面团，最后用锤子和漏网把蒸熟的米面团子榨成丝就成了。现在中午了，我家孩子刚从山坡上回来，让她先给你弄饭吃，下午米粉就能做好了。”
　　李清尘一听要等到下午，马上心里就急了，他可不准备第一天就滞留在百花村，他更想去最近的成都府看看，虽然自己在这里从小习武，可从来没有翻过青城山，更没有去到过岷江对岸的成都城里。不等李清尘说话，老婆婆先进到屋里去忙活去了，李清尘盯着被自己随意丢在地上的墨剑和包裹，在想要不要就这样不辞而别。
　　正在李清尘喝口水休息思索的时候，墙院的篱笆外来了一位女子，丹凤眼柳叶眉，脸像是一颗圆圆的鹅蛋，年龄也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干练的黑紫色搭配的短衫，背上也背着个包袱像是远行的游人至此。她最特别的地方在于没有如同其它妇女一般梳理出的复杂发髻，而是如同李清尘一样简单地用头巾绑扎在脑后，这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游侠模样让李清尘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个清秀的男孩子，直到对方开口说话吐露出的女声惊讶到了李清尘。
　　“请问——”女孩声音温柔文雅，使李清尘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好感，“你有见过这个玉佩吗？”
　　玉佩？我也有一块。李清尘不自觉地摸摸藏在腰间的太阳玉佩，见女孩是在问自己，李清尘走上前去仔细观察对方的玉佩，女孩的容貌算不上多么动人，只有着一个少女应有的清秀和纯真，她身上散发出的处子香气让习武十年从来没有接触过同龄异性的李清尘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
　　“啊，这个……嗯……”李清尘的眼睛根本没有在观察女孩刻了一个林字的玉佩，他的心思完全被对方身上那股幽幽清香所吸引，他知道女孩在看着他，也不敢抬头和别人对视，只是低着头看着女孩细长白皙的手指发呆。
　　“好心肠的小伙子，进来吃饭吧。”老婆婆出门喊道，看见李清尘面对女孩羞涩的模样，老婆婆哪里会不知道这是一个小伙子动了春心，便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可当她看清女孩的长相后却忽然呆立在原地，女孩也同样看着老人的样貌愣住。
　　老人激动地走上前，像是一个年轻人一样几步到了近前，接过李清尘手里看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的林字玉佩，一时间老泪纵横地说不出话来，女孩也一样扶着篱笆流出眼泪。
　　“小美！小美你快出来！”老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屋里的女人。
　　这动静让附近的村民以为有抢劫的来了，纷纷赶到这里，却只看见林老太婆和她的孙女林伊美与一个陌生女娃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林婆婆，怎么了这是？”有人不解道。
　　“没事没事，”林老太婆向一众关心前来的左邻右舍拱手道，“是我家有人寻来了，各位，没什么大事，各位请回吧。”
　　众人被林老太婆送走，有的人说着“哎呀，大喜事啊，恭喜恭喜啊”之类的话，也有人感叹“怎么没有人来找我，家里是不是只剩下我了”之类的伤感话语。
　　林老太婆送走了众人后把陌生女孩和李清尘这个热心小伙都请到了屋里，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林老太婆便抱着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对方也同样哭泣不止。
　　“外婆……”
　　“孩子……”
　　面前的一幕弄得李清尘十分不解，林老太婆哭了一阵心情平复后才介绍道：“来伊颖，这是你的姐姐伊美，伊美，她就是小时候被你爹娘藏到医家药谷里的妹妹林伊颖。”
　　“这位是，是我们村里热心肠少侠李清尘。”林老太婆臃肿的手指擦不掉眼角的泪水，林伊颖连忙用她如葱白的手指擦拭掉外婆的泪水。
　　“让你见老身的笑话了，少侠。”林老太婆被两女扶到椅子上坐好，林伊颖的姐姐林伊美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因饱经风吹日晒的田间劳作已有三十岁的样子了。
　　“孩子，你能找到我们一定是费劲了千辛万苦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林老太婆严肃地端坐。
　　林伊颖像一只小猫一样蹲在林老太婆的身边，握住那只臃肿关节突出的老手，说：“我只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庆元年间，爆发了一场大案，宰相赵扩勾结内侍常太、将军王义及一众大臣结连党羽，当今天子以谋反罪论处，连坐天下官吏达到两万余人，最后一共处死十几万人，而你父亲就赫然在列啊。你的母亲依靠着和医家的关系把你当成种子改名换姓送进药谷学习医术，她带着我们一行人走蜀道进入成都，最后在这百花村定居，没多久她也病死了。”
　　“官兵怎么没有追来？”
　　“当时蜀中多有贼寇作乱，听别人说藏在山里的强盗太多了，以至于有段时间断绝了和外界的来往，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你大姐啊。”林婆婆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林伊颖的手也紧紧握成拳头。
　　庆元大案，我的身世也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吗？李清尘心中起了疑心，按时间来说，在他遇到师父李如龙之前，时间就是庆元年间，庆元大案过后，皇帝改庆元为开泰，这年号一直用到了现在。
　　“孩子，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但是你还是不要随意暴露自己，你在外的时候叫的什么名字？”
　　“我跟我师父姓，他为我取名叫白影。”林伊颖有些不信任地瞧了一眼李清尘，问：“那他是谁。”
　　这是在质疑李清尘的可信度，林婆婆连忙解释：“这是李如龙李大侠的……徒弟，这孩子也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你不用担心。”
　　“师父的名号不必提起，您就叫我李清尘就好了。”李清尘有些受不了怀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哦对不起，原来你是李大侠的徒弟。”林伊颖连连为自己的怀疑道歉。
　　“没事没事，你认识我师父吗？”李清尘见对方听见李如龙的名号有这样大的反应，不禁问道。
　　“闻名天下的第一剑客李如龙谁不认识，他靠着一人一剑就在一年之内扫清了蜀中的全部匪寇，官道也由此可以同行，据说皇帝还想发给他一块刻有‘安民大侠’的金牌招他做都督，不过后来李大侠就从世间忽然销声匿迹，你是他的徒弟，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应该成为你师父那样的一代大侠吗？”
　　“不瞒你说，我此次正要游历天下行侠仗义，做一个像我师父那样的大侠，这百花村就是我的第一站，不过你以后不要老是提起我的师父了，我师父不让我在外面借用他弟子的这个名号，出门让我只需称呼自己，不准牵连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我看你肯定会的。”林伊颖向李清尘投来的赞许目光让李清尘顿感信心百倍。
　　“好了好了，今天好不容易相见，小妹来和我一起做米粉吧，今晚就留在这里一晚。”林伊美从屋里拿出一块卤牛肉说道。
　　“对对，好不容易一家人相聚了，少侠你也别走了，就留在这里一晚吧，你不是要四处游历吗？正好可以和伊颖作伴。”老人家见两个弃儿十分般配，暗暗地有意撮合。
　　“哎呀呀？”李清尘挠挠头，“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清尘第一次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了一下午，也是一次愉快的下午，林伊颖心灵手巧，并不像是一般的女孩不通俗事，两人一个捶打面团水分，一个负责榨制成条，在下午享用了一碗共同努力制作出的美味米粉。晚上，因为只有一间空余的房间，李清尘只能和林伊颖凑在一起，所幸的是有两张床，两人倒是可以分开着衣而眠。
　　“这……”点燃烛火的昏暗房间里李清尘的脸蛋红了起来，他在想林伊颖是什么想法，“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你我这样凑在一个房间里是不是不太好呀？”
　　“怕什么？江湖儿女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礼数，你怕我动手动脚？”相比于林伊颖的豁达，李清尘倒更像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我师父说男子汉不拘小节，你怎么扭扭捏捏的？再说我从小学医，人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我早就知道了。”
　　“额……”李清尘被林伊颖怼得哑口无言。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林伊颖便问道：“你师父是李如龙大侠，那你的武功肯定也很厉害了，你已经到什么境界了？”
　　“天人境，厉害吧。”李清尘对自己十年习武的成果有些小骄傲。
　　“哦。”林伊颖的并没有李清尘想象中的反应。
　　“怎么我十八岁天人境难道不厉害吗？”李清尘问。
　　“还行吧，我还有几个月满十八岁，我也是天人境。”林伊颖随意道，好像这事并没什么一样。
　　“这么厉害？十八岁的天人境还不算天才吗？”李清尘问了一个体现出他对外界一无所知的问题。
　　“还行吧，也算是人才了，不过我跟随我师父在药谷也见识过很多年轻人杰，人家都可厉害了，年龄也一个比一个小，听说武当山玄武派除了个天生道体的奇才，一生下来就是天人境，还有很多其它天才有的是皇族子弟，有的是江湖门派，还有……”
　　“好了好了，不用打击我了。”李清尘连连摆手，“连你这样专门学医并不潜心修武的女孩子都是天人境，我知道自己有多菜了。”
　　“不用气馁，天人境成就的早不早并不能决定人一生的成就，即使是相同境界的人也常常实力悬殊，这些境界的划分都只是一个模糊标准，并没有真正能衡量人才能的标准。”林伊颖安慰。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样也好，不会傻乎乎地出门胡来。我这次出门是为了行侠仗义，不是扬名天下。说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出趟远门，现在见到了你的家人，之后准备怎么办？”
　　林伊颖说：“听我师父说我的家人逃往蜀中，我便直接从泰安镇坐车马一直来到成都，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这次出门有三个目的，找到家人是一个，找到我师兄是一个，最后一个是完成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
　　林伊颖说：“对啊，我从小跟师父学医，可是在我看来，学医不能就只待在一个地方一遍一遍研读先贤的经典，我更想学古代名医那样游历四方，把医术惠及给所有人，还能精进我自己的医术。”
　　“哇，好厉害，那我们不是刚好可以结伴而行么？我要行侠仗义，你要普惠济医，咱们可是个绝妙的组合呀。”
　　林伊颖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神秘地笑笑，两个时代的弃儿沿着命运相遇，其实林伊颖是想一口答应下来的，但是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鬼点子。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从来没有真的治过病人，我想在你身上先试试穴位针灸，你要是愿意让我先练练手我就答应你。”
　　“成啊，成。”李清尘根本没细想就脱光了上身的衣服，等林伊颖借着烛光拿出银针时他才顿感不妙：“等会，你从来没有真正试过，我是第一次？”
　　“怎么了？你感到很荣幸吗？”林伊颖正在找准他的穴位。
　　“不是，我是想说……嗷——咯咯咯！”李清尘根本没来及说出口，就被林伊颖一针刺下。
　　“怎么你还会鸡叫哈哈……”林伊颖掩嘴笑得花枝乱颤。
　　“谁让你下针那么快的，这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死不了，听奶奶说你帮忙磨了一早上的米粉，累着了吧？刚好替你活络活络血脉。”林伊颖单手制住李清尘，她手上传来的巨力让李清尘动弹不得，他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孩子手劲竟然大得夸张，他根本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再来，你不要乱动。”
　　“哇——呱呱呱！”
　　两个时代的弃儿就这样在普通的一天里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