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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问道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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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节巷某户人家,形容愈发消瘦的妇人独自坐在一个小竹凳上。
  妇人仰头看向门外,很是怀念以前的岁月呢。
  春风徐徐绕墙外,半片飞絮不近身,虽然对此早就有所预料,不过妇人还是莫名有些委屈。
  妇人双手搭在竹凳上,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强撑着坐直身子。
  委屈是有些委屈,不过委屈的不是为什么夫妻俩都要承受这种天怒人怨,落得这么个悲惨下场,反而是有些委屈,自己儿子也要被他们连累。
  想到此处,妇人竭力抬起双手,覆上面门,有苦也无声。
  院门处,有个青衫儒士忽然出现,抬脚跨过门槛,十指相扣,静静看着数米外埋着头无声抽咽的妇人。
  似有所觉,妇人抬起头,看清来人,艰难挤出一个笑脸,神情萎靡,“萧先生,让你看笑话了。”
  儒士略微摇头,“羁神古地阍者要帮数座天下看守人间,可竹节巷许氏夫妇不惜用命为自己儿子换一份安定自由,何来笑话可看?”
  妇人惨淡一笑,旋即有些释然,随意问了句:“那处神道守得住?”
  青衫儒士向前一步,双手负后,脸上有一抹从未出现过的神采,语气轻缓,却霸气睥睨,“能守多久,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妇人闻言抬起头,草草抹去尚且坠在脸颊的泪痕,“我们对于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事,其实所知不多,仅存在于一个个垂暮老人的只言片语,不过这丝毫不耽误我们对那些先贤的遥遥钦慕,所以对于我们所做之事,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萧姓书生轻轻点头,“人心最难自救,不知身在尘雾里的人尤其甚之。”
  “世间公道真相最难表,在书在言都一样,并非所知所见即是真,特别是那些自认唯有自己有真知的“明白人”,最是该死。”
  就像所有天下都知道他萧中策已至此地,并且还会对他们某件势在必为的事横加拦阻,但这又怎样?
  能拦?谁来拦?
  敢拦?后果自负!
  就像远古大地人间,人间有“道”之士,向天地汲汲索取,却仍是只能被拦在那条“天道”之外不得丝毫存进,就好像人间道路尽头凭空出现一条天堑,难以逾越。
  之所以有后来的人间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人间能向那些神灵讨来一份看起来还算不错,勉强算是各有所盈的“公道”,眼前这位青衫读书人,是最大的功臣,更是罪人!
  远古人间大地之上,青天如坠,人间烟火霞满天,在那些远古神灵眼里,人间众生万物,不过是一群喜欢自说自话,插在泥泞人间的一柱柱香火。
  也正是那年,天上仙人如雨落人间,地上蝼蚁扶摇直上三重天,罪魁祸首也是眼前这个读书人,读书人曾负笈远游至天外,与那位好似极好讲话的存在有过一场自我辩求。
  读书人不知怎么将那位说服,从此,天上的神真正将人间当“人”看,地上的人却将自己给当“神”看,可笑之极。
  照山巷那边,小家伙怎么都不愿出门,高大道人神色尴尬,郁闷蹲在墙角。
  姐弟俩站在院内,小家伙瘪着嘴,泪珠子滴答滴答从脸上滚落。
  苏洽叉着腰,看向自己弟弟,气不打一处来,“苏山涧,你咋回事啊?大早上的跟见了鬼似的,一个大活人你怕什么?”
  苏山涧怯生生抬起头,看向自己姐姐,怕是真怕,既怕门外道人,又怕自己这姐姐,没办法的事,从小就被收拾怕了,婆婆从小到大从不舍得打自己一下,处处维护,苏洽可不管那些,说揍就揍,没半点道理可讲,就算是婆婆开口相劝也没用。
  门外的琉圭也是满面愁容,前不久瞎逛遇见了坐在门外的小家伙,当时只是觉得萧家伙身上有一股浓郁至极的道气,福源天至,命理不俗,倒是也没多想,就是犯了个道家通病,不愿主动沾惹恶缘,但也绝不错过一份锦上添花的福缘。
  所以才有了那场门前赠果。
  谁知道昨儿夜里,自己正入定打谱,师尊忽然从另一座天下跨越而来,将自己强行扯入一场古怪梦境,当时的年轻道人笑容玩味,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弟子,笑嘻嘻说了句:“琉圭呐,为师给你找了个小师叔,你想办法将他带到道苍来,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接你,若是他不愿意来,你就在那边多待段日子吧。”
  门内的小家伙撅着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这姐姐解释,说自己做了个梦,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道士在梦里用两个果子给哄骗了?
  那自己不得被老姐给追着揍几条街?
  逢时街那边,萧先生不知何时已悄然返回学塾,坐下学子寥寥多,台上先生既授课,也溃道。
  台下学桌,许近欢双手重叠,放在课桌上,下巴搭在上边,有些心不在焉。
  坐他前边的于欣回过头,看了眼神游方外的少年,又转头看了眼台上先生,伸回手,背着身子轻轻推了推许近欢胳膊,小声道:“许竹竿,想什么呢?”
  许近欢回过神来,轻声回应一句,“没什么,就是在想我们坐在此地,究竟学了些什么?能用在何处。”
  少女明显不太愿意想这些,哈了一句,笑着道:“那你想清楚了可得告诉我。”
  “好”少年点点头。
  少女翻了个白眼,回过身,目光皎洁如白雪落地,生来不喜多虑的性子使她也不会将少年的话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帮少年去想那些让人想起来都犯难的问题,至于为什么多此一举要问少年,我啷个晓得嘛?
  鹿台平原,黄沙无边际,长年累月的战乱,致使此地连草皮绿都泛不起,用边军某位老卒的话来说,这鹿台平原哪生得出什么草皮,老子的战马不用吃草的?
  此时的抬马隘口,夏商王朝军中郎旧签坐在一块巨石上,双手拄着一把宽刃战刀,旧签舔了舔嘴唇,拧转刀柄,看着隘口处。
  夏商王朝墨驰军主将高江,正是不久前现身隘口处的那个黑衣青年,此人天资卓绝,带兵本事更是不俗,更为恐怖的是此人还是一位山上修士,已经三百余岁,一直统御着墨驰军,与熙童王朝那位监司大人一样,占着这位置不愿挪窝。
  高江离开前曾下过死令,只要那支青泱军想要过隘口,前往隘口后那座岁抄城,不必拦阻,意思意思就行,尽管放他们过去。
  其余墨驰军虽有不解,但还没人敢违逆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主将。
  只有中郎旧签察觉到一丝端倪,其他人对某件事不清楚,他倒是已经有所猜测。
  旧签眯着眼,迎着刺眼阳光看过去,握住战刀的手缓缓握紧,就是不知道熙童那边为了那个妇人能来多少人。
  日渐西垂,落日低挂天地交际,阵阵马蹄声传入隘口,旧签猛然抓起战刀,也不用他有何吩咐,百余名隐匿在隘口内全身覆黑甲的墨驰军全部神情肃穆。
  旧签跃下巨石,单手提起战刀,扫视一眼在场的百余名墨驰军袍泽,轻声道:“来了”,很快西边平原上出现的人便印证了他的猜想。
  西边平原上,六人六骑缓缓从远处而来,为首的竟是个头戴纱幕的妇人,旧签站在原地,看着六骑,旧签咧嘴而笑,“封家那位妇人,青泱主帅古传山,还有一位早年曾以随军修士身份出现在战场上的封家供奉客卿。”
  另外三人倒是不认识,不过想来应该是封家派出来保护那位妇人的修士客卿。
  六人现身后不久,几人身后传来阵阵兵马疾驰之声,数千青白相交的满甲重骑军远远跟在六人身后。
  六人到了隘口前勒马停下,妇人身旁两位封家供奉修士相视点头,身形一跃而起,凌空而立。
  那支青泱重骑军身后又有一支黄色骑军紧随而后,出现在隘口内百余名墨驰军视线内,旧签眼神炙热,舔了舔干涩嘴唇,握住战刀的手因为太过兴奋而微微颤动。
  旧签看着隘口,神色激动道:“哈哈哈,为了一个妇人,好大的手笔。”
  “传令兵,赶回岁抄城,告诉将军,人到了,青泱军全军出动,还有熙童中军骑兵至少两万余人,让将军早做准备,其余人,抽刀,随我会会这两位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
  隘口内百余人,对阵隘口外平原上的六人两万多骑,旧签丝毫不惧,举起战刀,沉声道:“杀!”
  悬空而立的两位大修士身形瞬间消失,一人找上那位黑衣军中郎,另一人则是冲入了那百余位黑甲步卒中。
  不过片刻功夫,那百余个黑甲士卒便死伤大半,完全靠其中的几位修道军士在支撑,反观另一边,那位封家客勤修士竟是被旧签压制在隘口处,仅这么片刻时间,就被那个黑甲青年一步步逼出隘口。
  青泱军那边,妇人身后那个封家老者看了眼最前方的妇人,妇人面容匿在纱幕后,看不清面容,察觉到老者视线,妇人轻轻摇头。
  隘口内,黑甲军士处,随着普通墨驰军越死越少,那位封家大修士的杀人速度,明显慢了不少。
  旧签好不容易将另一个封家客卿修士逼出隘口,收起那柄宽刃战刀。
  马背上的妇人轻轻挥了挥手,另一位封家供奉同时收手,返回妇人身旁。
  旧签回过头,看了看剩余的墨驰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拄刀而立,“怎么不杀了?还剩三十多个呢,到时候你们俩一起上,我也走不掉的。”
  马背上的妇人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先是道出这位军中郎的身份,“旧签,夏商王朝卢持郡人,帝纣时期便加入墨驰军,之后的数百年更是一直跟随在主将高江身边,师出戊子山。”
  旧签拄着刀,终于来了兴趣,“哦?能被他的媳妇记这么清楚,滋味可比被熙童那个皇帝老儿记着还好”,随后旧签转过头,对一旁的一个黑甲士卒问道:“那句文邹邹的话怎么说来着?”
  “受宠若惊。”
  旧签满意点头,“对,就是受宠若惊。”
  旧签手掌按在刀背上,轻轻一抹,嘴角上扬,“然后呢?”
  妇人语气依旧不急不缓,轻声道:“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大概二十年前偷偷跻身了登天境,不过非要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封家倒也不是真的就护不住一个只想随便逛逛的儿媳妇。”
  旧签其实早在妇人缓缓道破自己境界时就已微眯起眼,颇起杀意。
  妇人身旁那个老人此刻终于动了,策马前行数步,停马妇人身后半步,抬起头与旧签对视,“旧签,要不换个地方,再打一架?”
  旧签看着这个百年未见的故人,突然收起杀意,语气讥讽,“周贸琛,好久不见,上次就护主不力,怎么这次封家还是让你跟着来?儿子死了还想再死个儿媳妇?”
  名叫周茂琛的老人也不气恼,只是缓缓道:“来之前,老爷让我给你们带句话,少爷是以边军身份死在战场上的,封家就只会在战场上找回场子,但若是你们连一个前来吊丧的妇人都要为难,下次战场上,让高江多费点心,看看护不护得住那些武将。”
  旧签提起宽刃战刀,“威胁我?”
  周茂琛摇摇头,“我就是带句话,老爷说了,信与不信,听与不听,都随你们。”
  “其实老爷还有句话,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最后说”,说到此处,老人突然神情激动,语气微微颤抖,“老爷还说,夏商王朝与熙童王朝的战事,他本不在意谁输谁赢的,只是他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他儿子用命守下来的地方,他一个老头子也想替儿子继续守下去。”
  老人顿了顿,神色肃穆,“最后一句话,老爷让我当面转告高江。”
  旧签习惯性舔了舔嘴唇,“将军不在这,我替你转达?”
  旧签话音刚落,一道黑色身影突然从极远处迅疾撞来。
  待到身影砰然落地,黑衣男子神色平静,“我来了,你说。”
  妇人安静坐在马背上,身后几位大修士与青泱军如临大敌。
  老人周茂琛看着突然出现的高江,清了清嗓子,“老爷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告诉高将军,他的儿媳妇,他很喜欢,没护住儿子是他没用,但若是有人想欺负他儿子的媳妇,他豁了老脸不要,也要将以前某个不愿提起的身份重新捡起来,到时候自不会再顾及儒院规矩,定要让自鹿台平原起向东万里只剩兵家喊杀声。”
  高江闻言侧过身子,语气略有无奈,“止步岁抄城,越过一步就死,我只给你们五天时间。”
  随后高江抬眼扫了扫妇人身后的两万多骑,“这些人就不用过去了。”
  妇人终于摘下头上那顶帷帽,学着江湖人拱了拱手,笑道:“我信得过高将军,在此谢过,我与几位先生过去就行。”
  青泱主将古传山闻言急忙道:“夫人,我们送你过去。”
  夫人笑着回头,“古将军,心意领了,不过我相信夏商那边暂时不敢将我怎样了,你们先回。”
  古传山略微思量,点点头,“我们就在隘口这等着夫人”,然后对着老人抱拳拱手,“周先生,记得护好夫人。”
  周茂琛点点头,给了古传山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
  妇人轻轻勒动缰绳,一人一骑当先而行,身后四人紧随其后。
  高江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旧签来到高江身边,欲言又止。
  高江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支青白相交的青泱军,“回。”
  妇人这边,策马不过二十里,一座高大斑驳城墙便映入眼帘,城墙修修补补,城门处并无任何匾额悬挂。
  勒缰停马,高大城墙之下,妇人歪着头看向高大城墙,神色恬静,嘴角带有微微笑。
  熙童皇城西京城,御戚十二道,街道全部由白玉石板铺就,能住在这条街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国舅爷温崇府邸便坐落在此,府门外高悬一块牌匾,上书“戚莫外道“,意思极大,分量更是不轻,是现任皇帝陛下姬晨太子妃选定之日先皇御赐,此后太子妃成了皇后,这块牌匾便一直悬挂在温府大门外,即便后来皇后早薨,温家也并未觉得配不上这块牌匾,一辈子都在为熙童姬氏勤勤恳恳操劳的国舅爷反而觉得,温家与这块天赐匾额,才相位配至极。
  此时的国舅府内,老态龙钟的国舅爷半倚半躺,神情惬意,手边便放着一封来自钦天监那位监司大人的亲笔信,信上就简短至极的两字,“请酒。”
  国舅爷温崇抓过那张只写有两字的纸张,轻轻捏在手里,突然笑道:“监司大人也真是的,都几十年没一起喝过酒了,不知道我年纪大了,喝不过老当益壮的监司大人了吗?”
  岁抄城城门口,妇人重新戴上帏帽,城门处的夏商王朝守卫好像早已收到命令,并未对妇人以及身后四人有任何拦阻盘查。
  就这么毫无阻拦的进了城,妇人下了马背,随手将马匹缚在城门口的伺马处,两个马倌立马上前,妇人抛下两枚古玄钱,便与身后四人慢慢步行进入城内。
  岁抄城坐落在夏商王朝与熙童王朝边界,数百年来的两朝交战好像从没放过这座小城,此地又不属于任何一方,双方对此好像都有默契,每次都是谁打下来守住便归谁,几乎一二十年便换一次主人,所以城内百姓皆是流民居多,没有朝籍户碟一说,所以城中鱼龙混杂,颇为混乱。
  妇人与四位封家客卿供奉不久便走到一酒家,妇人望向酒铺内,说了句“饿了。”
  五人步入其中,随意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没有主次之分。
  叫来店家伙计,要了几个家常小菜,一壶夏商王朝特有的米酒,妇人婉拒了身旁随从的倒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两指捻起酒杯,也不喝,怔怔出神。
  邻桌是几个有些江湖气的汉子,腰间挂刀。
  妇人安静听着那边的吹牛打浑,想起京城一个谐趣说法,微笑起来。
  都说岁抄城内只有两种声音,太平时一种,战乱时一种。
  太平时的城内商贾叫卖声,巷子里孩子的哭喊声,酒铺里酒碗碰酒碗的叮当声。
  战乱时的冲阵厮杀声,几无例外。
  身旁几个江湖大汉也是混久了江湖的“老手”,斜眼看了看身后身段子婀娜的妇人,拉开嗓门,“听说又要打战了?”
  “谁说不是,两边早就摩拳擦掌的聚兵于边了,随时都会打起来。”
  “你们知道个锤子,我可听说了,墨驰军和青泱军早就在抬马隘口有过几场小规模冲杀了。”
  “老哥细说?”
  “细说个卵,我能知道这个?”
  “那你装你妈呢?”
  妇人听着旁桌言语,笑了笑,果然,江湖确实就是好,每个地方的酌酒铺子都一样。
  酒水不贵,听小道消息不用花半颗银钱。
  很快,菜上齐,妇人夹菜不快,慢慢嚼着。
  身旁几人也不拘谨,就是话不多。
  妇人背对着门口,那位被旧签逼出隘口的封家修士正对着酒铺大门而坐,此时那封家修士突然抬起头,看向酒铺大门口,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后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其他几人见他这模样,有些疑惑,除了妇人外全都转头看向门口。
  随后几人整齐划一,全都将筷子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门口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青年正傻笑着站在大门口,看见起身的众人后便轻轻压了压手,示意几人坐下。
  封家几位修士哪敢违逆,全都坐回凳子上,不过这次没敢再提筷子。
  旁边那桌几个大汉也稍稍停下酒话,能在这岁抄城落住脚的,谁会没这点眼力见?先前那看不清面容的妇人只说那份气态,就知道是出自大门大户的,至于是熙童王朝的还是夏商王朝的贵妇?在这岁抄城谁在乎?
  别的不说,只看跟在妇人身旁那几个随从模样的人,就没一个善茬。
  所以此时对于突然出现在门口,还让那几个随从毕恭毕敬的青年,定是妇人的另一口子没跑了。
  妇人好像并没发现众人的气氛诡谲,自顾自低着头夹菜。
  青年跨过门槛,蹑手蹑脚走进来。
  旁边那桌大汉一见这模样,嗯,定是如他们所想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自家娘子,把人家给气跑了,现在又追到这来了。
  真相如何不重要的,有酒喝有热闹看不就挺好?
  青年显然也是个讲究人,刚进屋就给邻桌那几个大汉抛去一袋子钱,桌那边一个汉子拿起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呦,分量不轻!
  随后汉子打开袋子,探头看了一眼,眉开眼笑。
  青年走到几人桌边,附在汉子耳边说了几句,汉子站起身,大手一挥,“走!今儿可以喝花酒去,老子要点两个!”
  等到几人出门后,青年来到桌边,那四位客勤修士只觉凳子烫屁股,再也坐不住,全都站起身来。
  青年对几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人心领神会,离开座位,全都出门去了。
  至于夫人安危?他娘的他都来了自己这几个还担心个屁。
  青年笑着取来一个酒碗,拉过凳子坐下,杯子么得意思,还是用碗喝比较尽兴。
  等到青年落座,妇人这才抬起头,笑着说道:“监司大人这么闲的吗?”
  宫洵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笑着点点头,“这次顺路送一个小子过来,听说你来了这边,这才来看看。”
  妇人抬起酒杯,轻轻举了举,抿了一小口,“什么人需要监司大人亲自送过来?回头我得见见。”
  宫洵点点头,“是你离开之后才到京城的,来头不小,不过更对我胃口是真,回头给你介绍一下。”
  宫洵同样喝的不多,只比妇人多一点,鬼知道他的用碗才尽兴是喝酒还是倒酒。
  宫洵夹了两粒花生,边吃边说道:“今儿心情好,跟闺女你多说两句?”
  妇人也不介意宫洵言语上占自己便宜,反正要是按岁数算,自己也不吃亏。
  宫洵缓缓道:“你不该这么冒失过来的。”
  妇人摘下帏帽,挽了挽头发,淡笑道:“监司大人你是知道的,我能活这么久都是靠着公公给的那些灵药,我可没监司那么多时间去等。”
  宫洵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放下手中筷子,“既然来了,想怎样就怎样,我没来的话还有些顾虑,不过既然我来了,就两说。”
  桌对面,她笑着摇摇头,“不用太久,看过就走,不然公公那边小麻烦会不断。”
  宫洵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没事闺女,京内已经没有任何麻烦了,事不过三,他们太心急了。”
  妇人闻言脸上浮现一抹骇然,不过片刻就恢复平静。
  她站起身,跟店家要来一只碗,起身倒满之后双手持碗,“霜雪与夫君青泱,共敬监司大人。”
  宫洵点点头,端坐原地,愧疚是愧疚,这碗酒,他该受得起。
  熙童王朝西京城内,御戚十二道街。
  国舅爷温崇一个人盘腿坐在床边,身前放着一壶百年老酒,老人很久以前便存着了,只是没遇上合适的酒友,便一直没舍得喝。
  慢慢的,老了老了,宫中御医又给下了禁酒令,老人就再没碰过酒了。
  此时的温府门口,有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府门处,双手负后,看向那块“戚莫外道”的匾额,有些可惜。
  老人跨过温府门槛,如入无人之境。
  国舅爷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房中的老人,热情招了招手,“元老,来来来,陪我喝一杯。”
  老人移过一个凳子,在温崇对面坐下。
  温崇给元老倒了杯酒,“共事这么多年,好像还没喝过一顿酒。”
  正是钦天监监正的老人接过温崇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小口,“咱俩都不是爱酒之人,喝起来就更没滋味了。”
  国舅爷拢了拢身上一件普通裘皮大衣,“这不是一时半会找不到能跟我喝的人吗,将就一下了。”
  元老坐直身子,看了眼已经极其苍老的国舅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温崇倒是不在意,主动开口道:“知道这壶酒我为什么要放这么多年吗?”
  元老点点头,“你在等陛下,想要陛下跟你再喝一次。”
  温崇点点头,表示认可,和聪明人说话确实半点不累,也不需要刻意去遮掩什么,没意思的。
  元老眼神惋惜,看向这个其实没半点外心的国舅爷,说实话,他是从心底认可这位国舅爷的,而国舅爷也没让先皇失望,他确实配得上那块牌匾。
  只是有些人,走的路做的选择不一定就有错,反而是发自内心的为了大局着想,只是眼前这位国舅爷,走了一个极端。
  元老看着温崇,叹息一口,说道:“知道为何皇帝陛下后来为什么从不跟你喝酒了吗?”
  温崇默然,他都知道。
  元老继续道:“从不饮酒的陛下第一次约国舅爷同桌饮酒,其实就是在警醒国舅爷。”
  温崇再一次点头,笑着说道:“我都知道,所以后来他再也不约我喝酒了,我也没怪他,就只是想着总有一天,他总会来的。”
  元老突然眼含泪花,对着国舅爷直呼其名,厉声道:“温崇,你他娘的怎么不听劝呢?”
  温崇放下刚刚端起酒碗的手,笑道:“元庚,你别跟我大呼小叫的,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听劝的主。”
  一时间元庚突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温崇重新抬起酒碗,微笑道:“行了行了,又不是要让你元庚去死,能不能等我喝完这顿酒再哭丧。”
  元庚老泪纵横,手掌紧握。
  岁抄城酒铺里边,封家儿媳霜雪微微红着眼眶,看向桌对面青年模样的监司大人,语气微颤,“监司大人如何知道的?”
  宫洵摆了摆手,“你以为我故意离开西京就真的是闷得慌,明知是受气还要跑到那地方?我只是给我们那位国舅爷腾出机会来,他已经快死了,他要是一闭眼,连给温家开罪的机会都没了。”
  “第一次,是百年前,国舅爷不惜让自己两个儿子带着自己亲笔信前往战场,再让自己两个儿子陪着青泱战死边疆,想以此断了封家后路。”
  “第二次,是你刚嫁入封家之后几年,青泱军刚刚成立,这位国舅爷向夏商那位太师递上了一封不厚不薄的军报,青泱军差点全军覆没。”
  “第三次,也是最不该的一次,连一个行将就木的妇人都容不下了,你这次前脚刚走,就有一份邸报从京内秘密传往边关,对此事陛下、封老头和我都心知肚明,陛下不忍下手,对此没任何动作。”
  “封老头足够自信,觉得你此行不会有事。”
  霜雪红着眼,不过依然一脸笑意,“那监司大人呢?真是顺路?”
  宫洵佯怒,瞪了她一眼,“老子欠你们封家的已经够多了,这够不够?”
  霜雪挽了挽头发,笑着点头,“够了够了,霜雪知道了。”
  宫洵站起身,让霜雪等他一会,自己转身出门去了。
  妇人坐在原地,手肘撑着桌面,心情大好,便又多喝了两口。
  西京温府内,温崇有些醉意,看向元庚,醉醺醺问道:“元庚,你跟我说实话,我到底哪错了?”
  元庚收拾心情,抹了一把皱巴巴的老脸,“你错哪?你还有脸问?”
  随后老人站起身,挽起袖子,厉声厉色对着那位国舅爷,“你他娘的错在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封家,你狗日的难道真的以为,没了封家人的封家就能被陛下接管?你他娘的错在不该把陛下当聋子,把宫洵那老王八蛋当瞎子。”
  国舅爷闻言好似得到满意答案,含笑点点头,“元庚,替我跟他道声歉。”
  之后的国舅爷转头看向屋外空无一人的院落,年少遇知音,惊是宫中客,才是甲甲年,莫欺斯老矣,都是一家人,莫怨,莫怨。
  很快喝完杯中酒。
  元庚红着眼走出温府。
  街道两旁空无一人,仅有一身穿龙袍的老人呆呆站在温府未开的中门旁,双手拢袖,眼神浑浊。
  元庚走到老人身后。
  老人摆摆手,“边走边说。”
  街尾处,龙袍老人神色黯然,嘴中有呢喃,最后一句话不知是对谁说,“崇哥,我当年那句“我的便是你的”害了你。”
  酒铺内,妇人终于等来出门许久的宫洵。
  宫洵身旁跟着两人,一男一女,男人身材不算太过高大,却生得一身腱子肉,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反观那位妇人便普通许多,市井妇人,经不住岁月冲刷,脸上开始绽开一条条浅浅得皱纹。
  三人进了酒铺,宫洵拉过凳子,让两人坐下。
  男子看着彪悍,但在宫洵面前还是有些拘谨,身旁妇人倒是不客气,径直坐下。
  男子见自家老婆都没客气,不能落了声势,这才跟着坐下。
  宫洵给两人倒上酒,那妇人是真没打算客气,端起碗就喝,身旁自家男人想拦,但没拦住,欲言又止。
  宫洵一瞪眼,“尿性,还不如你家媳妇爽利。”
  妇人抹了下嘴,抬眼看向自家这个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的汉子,抬起手指向那个长发青年,不满道:“李拙,你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对你颐指气使的?”
  男子顿感头大,伸手按下自家媳妇的手腕,潸潸笑道:“监司大人,别见怪,鱼儿就是在这地方生活惯了,改不了这些脾性。”
  妇人被自家男人按住手,哪还管自己男人说了什么,对于那个称呼更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放在心上。
  挣了两下没挣开,妇人骂了一句:“李拙你他娘的是不是吃错药了,快给老娘撒手,平日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大劲,在床上都是软趴趴的,有这力气用在床上对付老娘啊。”
  听着这种污言秽语,男人神色尴尬,看向坐在一旁的妇人,歉意一笑。
  霜雪微笑点头,示意没事。
  宫洵更是觉得有趣,上次见到这么彪悍的妇人,还是在小镇那条桃李巷,任斗久家那个寡妇邻居,有对手的。
  男人好不容易安抚住自己媳妇,满脸赔笑看向宫洵,“监司大人,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地很好的,只是生在这么个地方,没念过半天书,没办法的事。”
  妇人此刻好歹嚼出点味来,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男子袖子,轻声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监司大人?”
  男子翻了个白眼,神色无奈,原来你还听得到我说什么啊?
  宫洵眼神玩味,看着男人,“李拙,你家媳妇方才的话,可是真的?”
  一听这话李拙顿时硬气了不少,拍着自己胸脯,“监司大人你别听她瞎说,老当益壮,得力得很,谁是叫春的猫谁有数,为这事我们都从城东搬到城西墙边上了,就怕邻居半夜受不了,扔东西砸屋顶。”
  妇人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面如死灰,全身颤抖。
  在这边关之地,哪边的人都有,对于熙童那边的监司大人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其恐怖之处所传颇多,比如什么茹毛饮血,什么鬼怪成精,杀人不眨眼。
  其实以前几百年是没这些传闻的,一切都还要归功于一个百年前短暂落脚岁抄城的封姓熙童边军督尉。
  宫洵瞥了妇人一眼,觉得有趣,这种没什么坏心思的欺软怕硬其实极有意思。
  察觉到宫洵眼神,小名鱼儿的妇人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身子。
  李拙看自家媳妇的可怜劲,终于于心不忍,开口道:“监司大人,鱼儿真没别的意思,您就别吓他了。”
  宫洵笑着答应,看向妇人,“嫂子你别介意,我就是找李拙喝顿酒,忙完我就走了。”
  随后三人重新落座,不过这次妇人留了个心眼,故意等宫洵彻底坐下这才刚碰凳子。
  霜雪拉住鱼儿的手,轻轻拍了怕,柔声道:“别怕,监司大人一直都这样,其实人脾气很好,不难相处的。”
  李拙这才注意到霜雪,看向宫洵,眼神疑惑。
  宫洵会意,对着他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此言一出,原本见了宫洵都一副混不吝样子的汉子突然起身,单膝跪地,带着哭腔,“一代青泱军骑弩标尉李拙,见过夫人。”
  霜雪笑着起身,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汉子扶起,“李标尉不用行这等大礼,霜雪一没官位在身,二不会带兵打仗,你叫我夫人可以,以后跪拜就免了吧。”
  李拙起身,点点头,也不顾脸上泪水,端起酒碗便闷灌了一大口酒,霎时间便脸色通红。
  在他旁边坐着的妇人鱼儿也是眼眶泛红,自家男人的那些心思,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顿饭下来,几方还算相谈甚欢。
  妇人鱼儿终于收敛起那股子泼辣劲,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怕自己又说错话,始终不怎么搭话。
  倒是李拙,几杯酒下肚,说话酒开始飘忽了,“想当年,我们都打到这座岁抄城以东百里了,要不是那边突然杀出一支万人重骑军,那次不该那么惨的。”
  宫洵点点头,“嗯,我知道的,可惜了。”
  李拙伸出手,搭在宫洵肩膀上,妇人鱼儿欲要起身阻止,却被霜雪轻轻拉住,摇了摇头,轻声道:“监司大人既然能邀李标尉同桌喝酒,便不会计较这些。”
  鱼儿闻言这才稍稍放心,重新坐回凳子。
  李拙借着酒劲,扯开嗓子,“监司大人你是不知道,打完那场战,我他妈腿骨被四支弩箭射穿,跟着兄弟们回去注定是个拖累,所以回到岁抄城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娘的老子还真不走了,死就死,好歹是死在东边了,不算给老李家丢人。”
  宫洵看向汉子,满脸笑意,“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找了户人家,蹲在他家土艮上等死,哈哈哈,监司大人你敢信吗?后来有个傻姑娘不顾自家性命救了我,把我藏在床底下躲过了那场追杀,之后本来养活自己都困难的她更是照顾我了五个月时间,把自己本剧不多的口粮大半都塞我这个半死的人嘴里了,把自己本来就很单薄的身子又饿瘦了十来斤,直到我自己可以下地才稍微帮衬她点,后来咬咬牙,一想,老子都死过一次了,对得起熙童王朝那些老王八蛋了,还不如留下来过日子,不走了。”
  至于那句绝对是发自肺腑的酒后实诚话,宫洵没有任何表态,早就习以为常了。
  几人之后的话,就真的只是酒桌上的拉家常了,一顿酒下来,菜没夹几筷子,倒是喝了个水饱的汉子醉眼惺忪,站起身来都觉得腿有些发抖,本就瘸腿的汉子没让自家媳妇搀扶。
  歪歪扭扭,一瘸一拐,跟在宫洵身后出门。
  霜雪脸色无奈,这位监司大人还是这么抠门,能不花钱混酒喝就绝不掏半颗银钱。
  走在岁抄城街道上,宫洵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仿佛漫不经心问身后汉子,“真不打算回去了?”
  汉子身旁的妇人鱼儿闻言脚步一顿,随即淡淡一笑。
  李拙强撑着站直身子,叉着腰,“家在这呢,回了屁回。”
  宫洵笑容不减,点点头,“也行。”
  分道扬镳后,霜雪跟在宫洵身旁,“监司大人,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宫洵转过头,淡然道:“本来就会死很多人,我总不能压着后面那些小子前赴后继的来送死,却把一个存心求死的李拙带走吧?”
  羁神山上,神道外的山崖边。
  苗求刚从神道出来,背后那把长剑横在膝前,背靠着一颗山顶矮树,把脸埋在树荫里,抓着一把枸杞,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一旁身材肚兜的小家伙捏着圆环,敲了敲山石,看着苗求,“喂喂喂,吃的什么东西?”
  苗求抬起手掌,递出手中枸杞,“喏,好东西,大补!”
  “给我来一把。”
  另一边的栖梧脸色愈发惨白,看着两人,哈哈大笑,“枸杞剑仙,还多吗?给我也来点?”
  苗求往从袖中外掏着枸杞,“你用不到。”
  周朝和黎况蹲坐在一块山石上,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学塾后院,少年在练字,先生在喂鸡。
  先生有问,学生慢答,气氛融洽。
  “近欢,如果以后跟师傅出去游学,最想去哪?”
  少年抬起头,笑道:“天南地北,去哪都行。”
  “要是有机会能活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你想看到这世间是什么样的光景?”
  少年放下笔,皱着眉,思虑良久,缓缓作答,“没想那么多,但我觉得书里说的天下太平,安居乐业,就很好了吧。”
  萧中策抬起头,仰头望天,“几位当如何?”
  七座天下:道苍、怀释、习書、魁影、欦妖、啼兵、举灵。
  就像七颗互相牵连的珠子,由上而下。
  此时的七颗“渺小珠子”前,有一身材消瘦的苍老道人,法天相地,道气冲天,双手负后,七座天下,一览无遗,道祖寻道人间。
  天外,距离七座天下极远处,大潮拍岸,剑气横生,一书生单手持书,坐崖观潮。
  与之相对的另一面无垠太虚,无光无实,其间只有一座巨大佛莲,佛莲之上盘腿而坐一僧人,双手合十,周身恶鬼殍行。
  一处苍茫古意肆意横生的古怪战场,一魁梧赤膊男子与一尊金色神灵近身肉搏,拳拳到肉。
  苍老道人看向书生,无视距离,略带不满,“还是想的太少。”
  书生放下书,“我就觉得挺好。”
  战场内的魁梧男子一拳将那尊神灵轰出万万里,揉了揉发麻拳头,“磨磨唧唧的,那就等着。”
  僧人双手合十,轻唱佛号,身遭啃食恶鬼自动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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