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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阁 / 玄幻奇幻 / 海贼纵横录:她认出了风暴 / 第10章·诗

第10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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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香姑一夜未眠。卯时天微亮的时候,屋外传来声响。她看到郑一走到庭院中间,站着,朝她屋子瞧了一会儿。好一阵子才举步,向着一边的厅房走了进去,接着门栓响动,屋子亮起一盏灯,很快又灭了,四周寂寂。
  正午时分。她是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的,推开门一看,院子里多了一些人,男男女女,都是粗布麻衣。扫院的扫院,掸灰的掸灰,有人拿着网兜清理瓮缸中的残枝枯叶。听到石香姑这边门响,都如鬼魅似的停住手,冲石香姑颔首。她正诧异,郑一从后院走了过来,远远儿地瞧见她,便立刻一脸欣喜,嚷嚷道:“让你们小声点儿,我老远就听到声响了,下去下去。”
  几个下人缩着身子退了出去。
  郑一走到石香姑前。他早已换了一身衣物,越发俊朗气派。
  “睡好了吗?”
  “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
  “给你找的,你以为我昨晚出去干什么去了?”
  见石香姑纳罕,郑一环顾了一圈,说:“有什么不对吗?”
  她见过太多男人,扬州瘦马嘛。从被家人卖了之后,她的牙婆教她针线女红、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当然,识人断物的伎俩也是必不可少。看衣着,看气派,看举手投足,听谈吐,甚至是听呼吸,看眉眼发丝。可眼前这个男子,在她过往所有经验里,都是个例外,他不在她的经验之中,他就是一个明朗的男子,气度逼人,不似那些耍强逞能之辈,也非夸夸其谈的浪荡子。
  她忖度不出他的来路。
  这让她一时有些焦灼。可她明显感觉到,他眸子里对她的爱慕,却又不显得过分热切,始终保有着一丝奇怪的距离感,仿佛,他和她一样,也有着另一重,或者多重的人生。不过,再细看他眉眼,神态自若,坦坦荡荡,那眉眼间的顽童稚气,让她又觉着,她许是多虑了。这世上,自有形形色色的人,自有不在固定规则中的人。
  “我该走了。”她故意这么说,试图挑起他一点儿反应来,她想以此再忖度这个男人。
  郑一一愣,“怎么了?”他焦急起来。
  “我只是暂时寄居,不能再叨扰公子了。”
  没想到郑一忽而错开身子,站到一旁,让开道儿,“那就一路顺风。”
  这倒让她一下左右不是。
  他见她犹疑,又走过来挡在跟前儿,说:“你能去哪儿,留下来吧。”
  他说完这话,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柔情,仿佛移动一下眼珠子,都会暴露自己的某个秘密,他需要用坚定的柔情来抵挡她所有的猜度,或者用来隐藏自己真实心境。
  “好了,”他也佯装怒意,抓起她的手,“我没有家室,我是个生意人,常年在外,哦,我是个孤儿,有一个哥哥,不过他不在这里,他在别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生意,他负责打理那边……我们做商船生意,你知道的,官府海禁,我们和官府有些往来,可以拿一些别人碰不到的生意,有些事不能细说,日后你会知道的,大致就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他突然的开诚布公,让她又不知道如何应对。以前都是逢场作戏,你侬我侬,皆是虚情假意。牙婆也没有教过她遇到这样的情境该怎么应对。她也没遇到过他这样的男子,有些江湖气派,又有一点官宦人家的神气,还有孩童般的真挚。他如此一说,好似逼着她非得说一些自己的秘密好来对应他的。可是说什么呢?说那个因为杀戮而远逃的情人;说自己被阿爹阿妈卖于她人;说自己扬州瘦马的经历;还是说她为了找寻那个情人又回到到广州做起了歌姬;更或者说她只想找个人结束这一切?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赌局,一场奇怪的博弈,她感觉在这场博弈中,自己落了下风,好似她所有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在眼里。她太落魄了,她也太希望找个寄居之地结束滚滚风尘,她眼神里对他的爱慕和留恋全被他忖度在心,他在拿她所有的软肋在要挟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骨子里似有一种对男人的睥睨不屑,这让她受不了被男子压着,她想和他较劲儿,也和自己较劲儿。如若不是生活所迫,寄人篱下,又三年多的扬州瘦马经历,牙婆的唾骂教导,须得奉承着男子等等,她不会低眉黯然,做那怯懦顺遂之态。然而,那些历经犹如铠甲,本难以贴身,没曾想几年下来,倒像嵌进了肉里魄里,以至于让她变了一个人一般。眼下,碰到郑一,她那些傲倔和睥睨的劲头竟被勾了出来。
  “你都不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想反击回去,想占上风。
  “你也不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哪。”
  他根本就不入她的套子。
  “我有很多秘密。”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是。”
  “我想有个家。”
  “看得出来,谁不是呢?”
  “你不觉着这像个买卖吗?”
  “我也想有个家,一个有女人的家,而你恰好也需要。你看,你中意我,我也中意你,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吗?别忘了,我是个生意人,我很懂买卖。”
  “你跟别的女人也是这么谈买卖的吗?”
  “我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谈买卖的女人。”
  两人嬉笑着看对方,噗嗤笑出了声。
  她笑着说:“嗯……你最好别骗我,我很厉害的,我杀过人。”
  “是吗?我也是啊。”
  两人说得极为认真,见对方一脸严正,于是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身。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住笑,彼此眼神里全是温存。惹得远处的下人们扭头好奇地看着。
  如此又过了几日,两人腻在一起调笑,像已经相识很久很久的恋人。
  她琢磨不透他,但知道他喜欢自己。想想,自己何尝又不是一身的秘密,能有个在人生秘密上分庭抗礼的人,着实不多。他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对应自己的人生。这让她感到欣喜,又隐隐有些忧戚,幸福来得太快,让她过往的人生苦难,总是跳出来告诉她,这只是个梦。可是梦,总比那过往的凛冽痛苦好太多。
  她想她可以安定下来了。
  婚礼是在一个礼拜后举行的。郑一说他没有什么亲戚家眷,只有不多的生意场上的朋友,就简单摆了几桌,媒婆和证婚人也都请得生意上的朋友。婚礼简简单单,她的心像微波縠纹,圈圈层层,一湖春水。她从没有体验过如此细微的喜悦,过往皆是骤起骤落的人生,她早就受够了。
  礼成之后。郑一携着她给不多的宾客敬酒。他的那些宾朋,也都和他一样,文质彬彬,举止得体,甚至有些不苟言笑。他给她解释,那些人,都是生意人,他们的生意,也都是和官府相关,其中自然有些隐秘勾当,因此都小心谨慎,不比那乡野闲人,脾性可以大开大合。她举着酒杯,一一敬酒,莞尔笑笑。
  宾客散尽,石香姑坐在床榻上,看着烛火跳动,一时又觉着恍如梦境。又自我安慰了一番,无非是,往后就好好过日子,不做他想,在这一刻,她以前的人生,她全部斩断了。她拿出那颗黑色珍珠,仔细看了一会儿,像放下其中的一个秘密似的,将它放进妆奁深处。
  郑一送完宾客回来,有些醉意。踉跄着躺倒床上,看着床幔,说:“好了,我们是夫妻了,我成功了。”
  她笑,说:“成功来得太快了吧。”
  郑一恍然了一下,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似的,继而笑着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婚后生活开始了。
  郑一雇了更多的佣人,不让她有一点操劳。她要是手闲想去扫下院子,郑一立刻阻止,还得顺带着把下人骂一顿。
  她闲来无事,好在庭院深深,景致又好,就每天在庭院里走走转转,安心做起了富太太。好几次,她想敞开心扉,给郑一说说自己的故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似乎一股诡谲的力量在控制着她,让她必须要和以前的一切断绝联系,而且郑一也从不打问她的事,自然,她也就不过问郑一的。
  郑一一直管她叫阿燕。她很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名字,她叫石香姑,“阿燕”只是她人生中一个短暂的名字罢了。一个可以被男子随意凌辱的另一个女人。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好几次都想制止郑一,但又怕牵扯起她的往事,再说了,她自己说的,又怪何人?她只记得第一次用这名字,是被牙婆带去一个富商人家。和她一起的还有七八个女子,在那富商家里,如同被挑选骡马一般察看,张嘴看牙,脱衣掀襟,看身子骨,看胸臀,
  她先前抗拒过,每次回去后等着她的是牙婆的痛打,挨饿,凌辱。
  无限羞辱,可能奈何?
  于是,那一回富商家里,那富商让她脱衣,她便脱,让她淫浪,她便如是。她只想离开牙婆,暂随一男子,也好比频频换人。那富商有些雅致,喜词。她伶俐,牙婆别的所教,一概龃龉,唯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很有灵性。那富商喜得不行,留了她。几日之间,富商发觉她颇有文墨,不仅吟诵,竟还能作对,出口成章,有一次竟还写了一首小词。那富商忽而对她万分尊重,不以平常女子对待,呼她饮茶,邀她看书墨笔画,甚至不再同她亵玩,还给了她下人使唤,每次见着,都是以礼相待,十分客气。她也在那时才发觉,原来笔墨文艺,竟有如此力量,就越发好读圣书经典,经史子集起来。
  她缘何会说“阿燕”这名字给郑一,想来,大概也是那段时日,富商尊崇有加的缘故,那让自己过了一段体面日子。可能,当时,自己内心里直觉觉着,那个叫阿燕的女子,匹配得上郑一这等书香风流公子。
  起初,郑一的下人们叫他夫人,有一次,她路过厨房,几个下人在聊天,说她两口子。她从下人口中听到了一个新的称呼,他们私下里管她叫——郑一嫂。她就又想起了过往的无数个名字,但那些个名字,都是一个伪装罢了,从没有一个名字,竟能和另一个人栓在一起。她嘀咕了几句“郑一嫂”这个称呼,觉着还不错,于是有下人再叫她夫人的时候,她让他们叫她郑一嫂。下人们自然不敢,但经不住她每次耳提面命,渐渐地,下人们都不再叫她夫人,都是喊着一嫂,就连郑一也不喊阿燕了,转而喊她一嫂,还老爱喊个不停。
  一天闲散无事,她看到尘放了好些日子的琵琶,于是拿出来拨弹了几声。郑一听到后,从书房跑出来,脸色骤变。急躁躁地让她不要弹。她说自己闲来无事,想弹弹曲子,解解闷儿。郑一见自己方才说话太冲,赶紧笑脸解释,无非是,他不太想让下人们知道她的身份。她初听有些不高兴,看来,在郑一心里,她还是个歌姬。但想想,她是郑一嫂,他商场上的朋友纷杂,他这样的人家,多是想要点儿体面,于是不仅不弹,甚至还把琵琶交给下人,让下人拿到市场卖了也好,碎了也罢,反正是不再弹了。
  日子一天天过。
  郑一有时候会出去一些时日,少则三五天,多则个把月。她最初问过他具体做一些怎样的生意,他起先说香料、布匹、瓷器、茶叶等等,后来又说什么木材、盐运。每次回来,他都会带一些地方特产小馋嘴等等,买一些女人喜好的东西讨她欢心。先前她那些对他的猜度、疑虑也都渐渐风吹云散。
  每次回来,郑一还总是塞给她钱财,金条、金银首饰、珠宝玉器,银票、碎银、官银。甚至还给过她一些她压根儿没见过的钱币。她不要,他愣是给,说什么女人家也需要钱,还开玩笑,说他做的生意,傍着一些官老爷,官老爷倘若出了事,他自然也会被连带,留点儿私房钱也没坏处。她心底一惊。郑一又笑,说吓唬她,说什么行商多年,自有后路。她也就将那些钱一一收敛起来,将它们一并藏到后院假山里头。郑一嘲笑她藏钱的方式。她很想告诉他,小时候打鱼,官差查,海盗抢,有一次遇上海盗抢劫,海盗们愣是没抢到一分钱,而钱就被她藏在船桨里。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她已经学会避讳说起以前的事,因为有几次,她话头刚起,郑一表情就有些厌倦,打着哈欠,好像她的那些悲惨经历,会让他也沾染上不幸。
  一转眼的功夫,石香姑临盆在即。
  这天,郑一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叫阿水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容貌俏丽,但有些凄苦相,大概也是出身低微。郑一说是找的月婆子,下人们粗手大脚的,怕生危险,就托朋友找了阿水。再者,他时不时外出,有个女人陪着她,他多少也放心一点。
  石香姑的女人直觉告诉她,这个叫阿水的女人不是善茬,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着,这女人眼神机敏,眉态之间有一股子怪谲的阴狠。好在,她脸上的凄苦之色,让石香姑有些欢喜。自从做了富太太,她已好些日子没再接触过那些乡野闲人,下人们敬着她,远远儿瞧见了都躲着走。她想去市井转转,郑一总是不让,说什么有身孕在身,太过于危险。而旁边的邻居,看起来都是一些贵胄官宦,若是在门庭碰到了,也是点头致意罢了。
  清闲日子过久了,有时她反到想起以前的日子,虽然风餐露宿,但也有快活。
  有一次,她早起梳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竟有些陌生。她体态丰腴起来了,贫苦生活里锻造的那一层硬倔和戾气竟都不见了。
  郑一出去做事的时候,孩子降生了。
  约莫有一个多月,郑一才风尘仆仆地回来。只是这次,形容有些颓败,仿佛一夕间老了很多,脸黑黑的,胡茬凌乱。说是他的一批货,海上出了一点问题,耽误了时间。得知自己有了儿子,高兴得眼泪直流,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
  孩子还没有名字,她让他起个名字,他脱口而出——郑关月。还说他已经想了很久,抱着孩子满庭院的转,还朗然念起一首诗来:
  城南虏已合,一夜几重围。自有金笳引,能沾出塞衣。听临关月苦,清入海风微,三奏高楼晓,胡人掩涕归。
  她看着郑一颓败又开怀的样子,有些心疼,心里也泛出一句诗来,恰能对应郑一的样子,那句诗是“满船明月从此去,本是江湖寂寞人。”
  但那时的她哪里知道,这句她心里泛出的诗句,像个谶语,不过,不是郑一的谶语,而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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