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魏鞅

　　冷月乘一阵凉风，挥洒在纵横交错的山谷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叠嶂峰峦的琴弦上，拨动着一章苍劲的夜曲。布雷克此刻却无心倾听这鬼斧神工的旋律，他正透过一副望远镜注视着远处的云层。
　　这部设备更像是一架便携的天文望远镜，通体黝黑，全长接近两米，粗大的圆柱体镜筒需要通过两副分别安装在中段和前端的金属三脚架支撑在地上。即便是这样的体积，在布雷克接近两米的高大身形相称下，竟也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观测目镜后面的他，留着深红色的爆炸头和同样颜色的络腮胡子，上身穿了一件绣着火焰纹边的黑色摩托夹克，这让他显得有点赛博庞克。随着一阵轰鸣，天边一驾飞机将云层底部撕开一个裂口，径直朝着这片山川呼啸而来。从它破云而出的那一刻起，布雷克的望远镜就再也没有离开它的轨迹。随着距离的缩短，能看清那是一架红蓝条纹的民航客机，机身上用特殊反光涂料刻着白色的DZ630字样，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布雷克将观测的角度向上微调了一些，正好能看到飞机正上方漂浮在空中的一个黑影，以明显快于自由落体的速度划过背景云层缝隙里露出的银色月面，向飞机尾部接近。
　　他舔了舔嘴边络腮胡子上的巧克力饼干渣，对着手上的黑色通信器说道：“哥们儿，19点25，目标锁定在36排了，预计接触时间还有将近47秒，你飞的有点快了”。
　　“收到。”耳麦里传来一声回复，没有温度，只是淡淡的一句陈述。布雷克讨厌这样的沟通，让他觉得很不哥们儿。为了某种程度的表示一下自己的反感，他也学着对方的语气说道：“目标周围数据浓度正常，时率线已经同步到你的接收器上了。”隔着耳麦都能感觉到布雷克结尾的时候使劲撇了撇嘴。
　　而等待他的，依旧是一句淡入白开水的，“收到。”
　　通信结束后，布雷克以一种不会让对方察觉的方式，将公共频道设置成静音，然后开启了另一条私人频段，从口袋里又掏出两块曲奇饼干，边吃边说：“鹿爷，下次给咱们公子哥儿盯梢的活别安排我了行嘛？”
　　私人频道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厚重且老道的声音，“他性格如此，没有恶意，你不必太在意。再说当初不是你主动申请调来的么？”对方准确得预判了布雷克的不爽点。
　　“那他么哪是我申请的！”布雷克稍显有些激动，扯着嗓子将嘴里的饼干咽下去后，接着说道：“上面也就是让我反省一下，过两天就回去了，他们办事就这调性，这点您比我清楚。等将来回了缃阳，说我天天给止水的小哥放哨，我可受不了。”布雷克嘟着嘴说道，表情像个任性的中学生，只是他这一脸的胡茬却不那么应景。
　　“呵呵，好歹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鹿爷笑着说道，“行，这次结束我跟老周请示一下，以后你就不用总跟着了。”
　　“妥了，劳驾您了，等我回去以后有什么用的着我的您说话。”布雷克的回答有时会有一种不符合实际年龄的灵动，这也是鹿爷并不反感他的原因之一。
　　“呵呵，好说好说。”
　　一只麻雀碰巧飞到布雷克的目镜边上，啄起一块饼干渣吞进了肚子，布雷克用手一挥，它便飞走了。与此同时，他发现目镜左边的操作区里，一颗标有“时”字的旋钮并没有对准正上方的三角形指图案，他下意识的用手将旋钮向左转了一个刻度。
　　当他再次把眼睛放回到观测镜后面时，他的两只瞳孔迅速放大，左手一把按下对讲机上的紧急通信按钮，这是一条能够直接连通所有频道的应急路径，只见他把对讲器按在嘴边，用着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喊道，“操，被抢先了，数据浓度上升到280，任务失败，准备好抽离。”
　　就在对讲器里传来“抽离”两个字的时候，魏鞅已经降落在飞机靠近尾翼的部位。下落的加速度让他不得不通过将膝盖弯曲成半跪的状态来降低腿部受力的缓冲，这让他膝盖铠甲关节处的液压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尤其是左膝后面的那两根，显得格外生涩。
　　与此同时，两个脚踝部分的动力助力装置由于电压不稳，开始在他头盔内侧显示屏上发出报错信息，一个黄色叹号不停得在他视线的左上角闪烁。他有点后悔没听鹿爷的劝告，早点报备外甲的迭代需求，但一想到太仆寺要他填写的那堆积如山的申请表格，他觉得自己这套黑钢外甲仿佛还能再战两年。
　　这幅凯甲设计原型是以旧时代轻步兵战甲为基础，在全身的关节连接处配备了二代液压装置，虽然没有最新的四代甲配备的电磁动力系统的大功率和稳定性，但却能很好的屏蔽外界信号对铠甲机能的干扰，加上平日维护成本较低，这种铠甲多用于止水支部的侦查定位任务。
　　缺点也很明显，武器配备方面，除了两个手腕部分的2.5mm电磁火炮外，再没有任何攻击性部件，但这也让它具备了更多的改装潜力，在有经验的太仆寺整备工程师手上，往往能得到超规格的表现回馈。然而魏鞅身上穿的这套，却是实实在在的基础版。此刻与液压系统报警信息同样扎眼的，是头盔顶部传感器通过解析成像技术显示出来的汇聚在前方的超高数据浓度预警。
　　魏鞅离机头部大概有60米，在这个距离下，几乎不需要靠任何科技的辅助，空间扭曲的轮廓已经很明显了，有人说那是异界的不详之物，也有人说那是物理领域的未知理论，这种现象的本质至今在时守宫也没有得到统一的定论，而在魏鞅眼里，那只是他要完成的一次任务中需要清除的一个目标。
　　魏鞅从左边的裙甲插口处拔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长方形令牌握在手里，便起身向前走去。
　　此时的布雷克还在对讲机上为官方配发的标准装备刻度模糊不清这件事而破口大骂，然后说道：“鹿爷，准备强制抽离吧，要是我缃阳的装备还在也许有机会，现在的情况咱们没有胜算。不过有言在先，这小子要是挂了，这笔帐得算在太仆寺头上。”
　　对讲机另一边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声答复，“现在浓度到多少了？”
　　布雷克愣了一下，答道：“刚才280，现在302左右，而且很不稳定。”
　　“你继续盯着点儿，有异常情况随时通报。”鹿爷按部就班的作战安排让布雷克很是疑惑。
　　“鹿爷，没别的意思哈，您知道我们在缃阳的时候都怎么称呼咱们的么？”
　　“怎么说？”鹿爷问到。
　　布雷克咽了口涂抹，说道：“兄弟们都说止水纸水，一碰就碎。”
　　鹿爷一阵大笑，让布雷克颇感意外。他接着说道：“我们都知道止水支部一般只负责侦查定位的任务，应该不经常参加实战，而且鹿爷，我听说这小子连正式队员的资格没能取得，少了灵牌，就靠普通的二代黑钢铠跟异象中门开战？您赶紧的吧，晚点连个全尸都没了。”
　　“呵呵”鹿爷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干你的活吧，不过你看到什么，回来后都得给我保密。”声音中没有丝毫紊乱和不安，布雷克这会也顾不得多想，主要是心里确实有点担心魏鞅的安危，毕竟自己没有及时探测到浓度攀升，多少有些责任，要是真出了什么状况，将来大理寺复盘的时候难免纠缠一番，自己想早日归队的愿望就成了泡影，于是他再次拿起观测镜，看向魏鞅的方向。
　　月光通过云层的裂口穿射而下，洒在魏杨铠甲上时，他已经来到时空扭曲的面前，从空间里发出类似海底鲸鱼的低吟在如此近的距离显得格外刺耳，与此同时魏鞅也感受到一种牵引力，在把自己拉向面前那团虚无，而他的黑铠正是为了这种情况存在的，这让他减少了很多不适。
　　这时那团扭曲空间的上半部分慢慢幻化成一个半身人形，说是人形，但它着实比一米八的魏鞅还高出一半，目测至少有三米多，就算布雷克两米的身材在它身前也不免会显得矮小。磨砂般透明的躯体里，仿佛有某种绿色液体在流动，月光照射在它身上，映射出一股翠绿色的流体在他上半身中心处正逐渐形成一个漩涡，它此时也发现了面前的魏鞅，并且开始发起了第一次攻击。
　　它的右臂幻化成一根纯黑的尖刺，伴随着一声音爆，刺向魏鞅的头部。魏鞅按着显示装置里由布雷克传入的时率线，也就是老兵嘴里常说的命线，向右侧身，以0.5秒的优先级躲过了这一击，同时抬起左手，手腕部装甲上的简易火跑在接下来的0.6秒钟时间里，向前方倾泻了230发2.5毫米的电磁炸裂弹。
　　这种弹头经过特殊配制后，每一颗内部都含有10颗微型纳米机械钉，通过发射时产生的推力，刺入目标体内，随后稀释所在部位的时空数据，降低扭曲本体的活性。2300颗机械钉随着一阵爆裂声在前方空间内迸射，几道蓝色的电流闪过后，扭曲的异象似乎有了一刻的迟钝。
　　“魏鞅，浓度下降到230了，现在是抽离的最后时机，等反噬过后，就控制不住了。”布雷克的声音从通信器里传来。魏鞅的装备原本也只是针对尚未造成浓度污染的低级别异象起到一定程度的活性限制作用，而对于眼前的这只已经发生浓度扩散的异象，影响则微乎其微。短暂停顿后，异象又接连挥出三道黑刺，最后一道时，魏鞅纵身一跃，来到空中。
　　随着异象的每一次攻击，空中夜色逐渐由暗转明，在魏鞅腾空的一瞬间，天幕上繁星尽退，在天边竟有一道艳阳斜照进空中。布雷克目镜里猛得射入一道阳光，让他眼睛疼的一时无法睁开，他挪开了视线，嘴里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这货不是刚到这儿的，它早就潜伏在这片区域了。”嘴边的半块饼干也不由得掉落到了地上。
　　布雷克心想，这种级别的异象，已经开始能够运用时空能量进行充能，这应该是殿级部队处理的对象了，不，就算时守宫派出辰杀的人来料理，也不为过。
　　魏鞅用余光扫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一切跟他的预判还算相符，他随即将手中黑色牌子举向空中，斜阳映照在牌子正面，将上面刻着的一枚“未”字染上了金虹。紧接着，黑色牌子从两边向内卷曲，形成一枚六边形的握柄，魏鞅握住后，从握柄上方延伸出一条蓝色的炎刃，此时的异象也许感应到了魏鞅身上的某种变化，将自己的左臂也化作黑刺，左右两支摆出交叉之势。同时异象头部发出一道紫色光线，直奔魏鞅。
　　魏鞅在半空中头盔被光线强劲的推力击落，露出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一双眼中闪动着蓝色的火焰，嘴角微动，说了一句：“静流！”原本异象体内的绿色漩涡仿佛突然间凝固了，连带着整个本体的动作也出现的迟滞，这时魏鞅双手握刃，以万钧之势，挟奔雷流火，自上劈下，眼中一道十字蓝光闪过，淡蓝色的炎刃穿过两条交叉防御的黑刺，如切过流水般，将异象劈成两半。
　　魏杨落地向后一纵，面前本来扭曲的空间，开始向内卷缩，逐渐缩小，最后形成一个网球大小的黑洞，伴随着一道绿色的火焰，消散在空中。天空的背景像走马灯一样变幻，夜色再次降临，群星斗闪，皎月如银。魏鞅手中炎刃消散，握柄再次舒展成黑色方牌，被插回了裙甲侧面。他走到飞机中段，在机舱顶部化下一道六芒星圆符，随即说道：“定位完成，目标锁定。”说完便关掉了通信。
　　山顶上的布雷克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惊掉了下巴，注视着观测目镜里的魏鞅，一字一句的说道，“时语灵牌。鹿爷，这是哪一块？”
　　“此牌名曰未暑。”鹿爷沉稳的声音再一次从对讲器里传出。
　　布雷克咽了口吐沫，“未暑？鹿爷，这不是。。。”他愣了一下，接着说道：“鹿爷，您这玩笑有点开大了吧。”
　　“呵呵，等收工回来再说吧，记着得守口如瓶啊。”鹿爷笑了一声，接着又说道：“异乡抽离坐标定位完成，随时可以开启了。”
　　布雷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佩戴的辰玉手串，七籽玉珠已经微微泛着翠光，随即眼前出现一道长方形透明空门，门楣和门槛处浮现出两道横格，从底部有好似碧绿色流沙的物质涌入其中，布雷克看着上下楣槛都被注满后，便抬脚向着门里走去。
　　飞机上的魏鞅也开启了一道类似的空门，正准备踏入，然而几乎和布雷克同时，二人在跨越门槛的瞬间，门里涌出一阵天青色烟尘，两人脚步悬在空中，布雷克下意识说了一句：“这什么玩意儿。”随即两扇门同时迸发出剧烈爆炸，布雷克被直接震飞，当场晕了过去，魏鞅情急之中，向后一纵，跃下飞机，向着地面坠去，当他回头再看上空的客机时，整架飞机已经被门里涌出的天青色尘雾团团包裹，两秒钟后，这架庞然大物竟然凭空消失在了夜幕下，只剩下微凉的月色，照在魏鞅那漆黑的铠甲上，仿佛在嘲笑着苍穹下的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