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魏杨

　　“祁总，您找我。”
　　魏杨站在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前，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岁月无情得收割了他的发际线，然后又把这些余料堆砌在了他宽大的脸颊上，这让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油腻的光头大叔又多了几分沧桑。他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也是全国最大制药机构东洲集团研发部的总经理，祁鹿鳐。此刻，他正专注得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看到魏杨进来，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魏杨想起上一次单独面对祁鹿鳐还是自己来到东洲集团的第一天，也是在这间办公室，祁鹿鳐的一番慷慨陈词还让他记忆犹新，尤其是祁总对自己在药物研发领域卓著功勋的吹捧，更让魏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尽管过后才从同事嘴里得知祁鹿鳐研发部总经理的位子其实是集团大股东安插进来的，真正研发工作都是由副总经理秦月芸负责，魏杨在入职当天对祁总的反应还是显得过于平淡了。
　　他还记得当时祁鹿鳐看着自己失望的表情，那一天的空气仿佛也如今日一样沉寂。从那以后，魏杨参与研究的项目组半年之内换了三个，每次都是快要收尾的时候被换掉，这让魏杨这段时间里根本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实在业绩。一想到这，魏杨觉得这次只怕自己又是凶多吉少。祁鹿鳐自顾自得在手机上打着字，不时嘴里发出几声啧叹。
　　魏杨无处安放的目光扫过祁鹿鳐办公桌上的一幅红色台历，上面显示的日期是3月14日，旁边还印了一只粉嫩的招财小猪，四脚朝天躺在一颗巨大的金元宝上。魏杨记得上次也是被这幅插画抓住了眼球，一是觉得作为全国排名第一的医药高科技公司，研发总监办公室的台历颇有一种乡土气息，这层反差自带了一股幽默感。
　　二是魏杨总觉得这幅插画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是看到它的那一刻，自己心跳便慢慢稳定了下来，感觉没有那么紧张了。除了桌上的台历外，祁鹿鳐身后墙上左右两边贴的两个红色的“福”字，也显得很接地气。这让中间挂着的一块黑色立方体机械重力挂钟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魏杨透过左手边的落地窗向外扫了一眼，从这里可以看到集团正门前的圆形广场，和连接着广场的十字路口。广场中心的光辉女神雕塑作为集团的象征，在午后的阳光下披上了一层金辉。如果再往远处看，他也许还能看到几公里外自己住的那栋老旧公寓楼，只是在十层的高度，地面上的一切，看起来都比想象中还要渺小。一缕阳光斜射进办公室，将所有触及的地方用一条笔直的黑线分割成明暗两块，祁鹿鳐的脸在阴影中被手机屏幕的反光照的变换着各种颜色。
　　“你报告里提到的AE那玩意儿，到什么程度了？”祁鹿鳐没有抬眼，但语气里无不透露着一股子轻蔑的气味。进来之前魏杨多半猜到是跟自己之前上报的课题有关，只怕这次又要被抽调到别的组从零开始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本正经得回复道：“我们已经完成了靶向定位，正在试验机型上进行先导化合物的优化，预计两个月后进入临床试验期。”魏杨的回答很官方，但祁鹿鳐却显得没那么在意。
　　“研究所的那帮人对你的报告很感兴趣，你整理一下，下周一去西夏那边出趟差。”祁鹿鳐说完一只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扔到桌面上，示意魏杨接过去。“里面是机票和联系方式，他们想让你在那待一个月。”
　　魏杨双手从桌上拿起信封，同时尽量不让祁鹿鳐看出此时自己心中的欢呼雀跃。在经历了半年的动荡和沉寂之后，如今自己的一篇关于关于通过抑制情感波动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试验报告被整个集团的核心机构科研中心调阅了，并且还要抽调自己现场工作，单凭这一点，就能够想象祁鹿鳐心中应该是一百个不情愿。
　　魏杨正高兴的时候，只见祁鹿鳐一把将手机扣在桌上，身体向前探了探，脸上正好让阳光斜着切了个阴阳二等分，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诡异。他直勾勾得盯着魏杨，说道：“你过去后每天课题进展要及时发给我，另外本部早晚例会也要远程参加，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他奶奶的！”魏杨心里暗暗骂道，“每天早晚一个小时的例会就不说了，在研究所的进度跟你汇报，只怕是拿着我的课题去跟集团高层邀功去了。”魏杨感觉就像自己千辛万苦攒钱买了块蛋糕，刚要下嘴，祁鹿鳐在上面擤了把鼻涕。
　　尽管如此，他表面上还是一副谦虚的态度，一边弯腰一边说道：“好的祁总，您放心，就按您的要求办。”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
　　魏杨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工位，尽管祁鹿鳐最后还是给了他一记下马威，但今天，谁也不能将这种久违的成就感从魏杨的心中夺走。
　　周五下午的办公室弥漫着一种悠扬的松散，魏杨径直走向电梯间，他要单方面宣布今天工作的结束，此刻他满脑子已经充斥着科研中心各种高端仪器设备，以及自己穿着防护服，在其中工作的场景。以至于直到走出东洲集团的大门口，一阵刺骨的早春寒风让他全身的汗毛打了个战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连外套也没拿就下了楼。
　　魏杨不想再回头了，他伸手叫了辆出租车，十五分钟后，站在自己单身公寓的门口。他掏出钥匙刚要开门时，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这让他有点意外，虽然这片老旧小区的治安一直让他不怎么放心，但他对自己少的可怜的财产还是有信心的。
　　进屋后魏杨扫了一眼室内，并没有什么异常，也许是自己早上走的匆忙，门没有锁好，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魏杨倒了杯热水，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十几平米的空间虽然狭窄，但让他感到安心，阳光从侧面的窗棂射入，照在魏杨手中的玻璃杯上，让里面的热水显得晶莹剔透，同时产生的折射把对面墙上白色的表盘恰好割了个两等分。
　　黑色的秒针每一圈都在表盘的明暗区内不停穿梭；分针随着秒针一圈的完结，在阴影中向前挪着步子，好像在追赶不远处的光明。魏杨稍微转了下杯子，阴影便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蔓延；时针则在一开始就停留在表盘上光照的一面，沐浴着春光的温暖。魏杨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在生活的表盘上，自己扮演的是哪一根指针。
　　不知过了多久，魏杨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揣着祁鹿鳐给他的那个信封，就在他将手伸进上衣口袋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感觉突然从背后处袭来，有人！他猛睁开双眼，从表盘的反光中，隐约看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身后。
　　魏杨猛得从沙发上站起来，试图转身看个究竟，然而实践证明，他的反射神经并没有为他争取到更多的时间，随着一声闷响，魏杨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后背刺入，时间好像瞬间慢了下来，一阵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伴随着滚烫的液体从胸口流出，这一切仿佛都随着窗外血色的夕阳，在房间中慢慢弥散。魏杨只觉得胸前闪过一道蓝色光芒，然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瘫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