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夜，月光皎皎，树影斑驳。
　　姜暄在祠堂跪了许久，僵直的身子被烛光拉得老长。他看着桌案上层层排位，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薄冉芮在门外倚着紧闭着的朱红色木门，抬头瞧着又圆又亮的月，低声叹息。
　　姜暖的到来，谁也没法说清是好是坏。就像现在，苍穹之下的每个人，都不知道，那个曾经被卡死的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再次缓缓转动。
　　“我薄家连同墨家、第七家今后必当尽全力护她周全。不让她重蹈陆一前辈的路。”沉默良久，薄冉芮沉沉开口。
　　“多谢。”祠堂内烛光摇曳，摇不散姜暄那灼灼目光。
　　休息够的姜暖绕着舒患岛飘了足足两圈，里里外外摸了个透。岛下的古城都让她了个够。水下古城有几条街她都清清楚楚。而当她亲身接触这个神秘的非人世界时，姜暖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想象有多离谱。
　　这里没有暴力和杀戮，也没有野蛮和血腥。他们同现代社会中的人一样平静而安稳地生活着。甚至他们拥有着一套比人类世界还要完整、严明、高效的运转体制。神、仙、人神、妖、魔、鬼，各族混杂聚居，和谐相处。大家恪守天规，像人一样平淡地生活着。妖不以成仙为修炼目标，魔也并非青面獠牙，终日以害人为乐，有的精怪比人还胆小，神和魔也能成为挚友，仙也会拜大妖怪为师学习法术······
　　这个世界，就像春日里某个原野中自由生长的花朵，明艳肆意，奔放洒脱。
　　而姜暄，这个大家口中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之首的姜家的代族长，似乎也没那么风光。他每天无外乎处理姜二婶和姜二叔因为鲤鱼精的介入而岌岌可危的婚姻问题，姜七伯养的小灵兽啃了邻居辛辛苦苦种的药材而引发的赔偿问题，姜三舅家的孩子该去小序念书却导致家长因教育理念不同而爆发的家庭争吵···········
　　姜暖看的瑟瑟发抖，怪不得姜暄不愿意做族长，这族长当的村长都不如。
　　除此之外为了让姜暖迅速融入到这个世界，姜暄特地手把手亲自教姜暖认字，并且耐心地给她讲解天规。在这里，什么都可以不知道，唯独天规，不管多难，多复杂，都要将天规烂熟于心，并且绝不去触碰这条红线。
　　姜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有过短暂的无措，惊慌，害怕，但也很快就调整过来。因为爸爸曾告诉过她：“不能因发生过的事而阻挡住前进的脚步。因为过去，而哀叹今天并蹉跎明天，是愚蠢的。”她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当下，或者励志一点，为自己挣扎个漂亮的未来。而她心安理得地选择了享受当下。毕竟她有一个如此踏实可靠的靠山。见到姜暄的那天起姜暖就知道了，她可以靠着姜暄这颗大树逍遥快乐到地老天荒。因为姜暄不仅仅是姜暄，他还是姜家的代族长，是蚩尤神力的继承者。他的身上背负着整个姜家。
　　“好难啊！”姜暖一手捏着毛笔，一手拎着一张画有奇怪字符的宣纸向姜暄撒娇：“这个字念什么？”声音娇娇软软的。
　　“姜”姜暄手持折扇站在姜暖书桌前，像一棵笔直苍劲的古松。
　　姜暖把字又放到自己面前端详半天，明明昨天姜暄还教过她，可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太抽象了！实在认不出来！”姜暖嘟着嘴，将纸往桌上一拍，气鼓鼓坐下。
　　还真不是姜暖矫情。非人族所用文字，书面语法都是圣古时代时就定下的，万古不变。里面很多都掺杂着圣古时代诸神图腾，而且因为那时的神与天地同源神与神之间区别很小，所以图腾大多十分相像，导致文字晦涩难懂又复杂难辨。
　　“不想学就别学了。”姜暄也不急。因为他并不在意姜暖能认几个字，多认几个少认几个，对他，对姜暖，对整个人界，甚至是玄界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在意的是姜暖的修炼。姜暖现在只是一个灵体，没有任何灵力，甚至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散。实在太弱了。姜家的族长，个个能力非凡，一把朱雀剑上指天帝，下摄黄泉。而姜暖，现在远远不够。
　　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吵闹声。“代族长！代族长！您来评评理！”有个粗壮的男声扯着嗓子喊。
　　姜暖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也不知道这群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聚在一起菜市场大妈一样吵吵嚷嚷有什么意思。姜暖每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一个脑袋两头大。可姜暄则在那群人中认真听每个人的话，耐心分析，苦心劝导。像极了摘解打了死结的线团，一点点找出线头，然后抽丝剥茧，再利落抚平，捋顺。这样温和，耐心的模样，都快让她忘了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极具震撼力的一脚了。
　　姜暄出去处理族人的事，姜暖闲极无聊提笔在纸上胡乱涂鸦。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家偷偷上课传纸条，姜暖总喜欢在纸条上画一只圆滚滚的猪。她放下笔，趴在桌子上，又一次陷入回忆。如果没有这场意外，自己现在应该在A大军训了。
　　终于把事情解决，姜暄长舒一口气，转身回屋，就看到趴在桌子上失神的姜暖。温温软软的阳光透过木窗打在姜暖身上给姜暖镀上了一层金光，是那样温暖。虽然此时姜暖还穿着车祸时的白纱裙，与古朴雅致的古代样式的书房格格不入，但在姜暄看来因为姜暖，这些沉默伫立了千百年的器物才真正鲜活起来。
　　姜暄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着，他仿佛现在才终于真正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和风的清凉，也终于听到了空气中虫鸣鸟叫的声音，他甚至可以感知到周围人气息的流动。
　　姜暖的到来是整个姜家的救赎，又何尝不是姜暄的救赎呢？
　　姜暄立在门口忘了出声只呆呆望着姜暖，他享受每一个凝望姜暖的时刻。姜暖却趴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姜暄转眼便看到桌边散着的纸张，上面画满了憨态可掬的小猪。姜暄曾特地去了解过姜暖过去十八年的生活。所以他知道那只猪代表着什么。
　　姜暄低头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把姜暖送去小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