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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50年】
【秦都咸阳章台宫】
因是家宴,不是正式场合,并未延请奉常主持。
中常侍黄咎充当礼官,他用一种悠扬、古朴而美妙的音调唱道:
“吉时,宴始!”
秦王赢异率先说话:
“孤年幼出质,孤苦飘零,常思念家亲悲歌以当泣,思乡登高远望以当归。”
言语真切,让人几乎难以不动恻隐之心。
赢异接着说:
“今日孤家人团聚。慈母在侧,亲友一堂,喜哉悦乎?来人呐,赐酒!”
黄咎击掌示意,侍女们鱼贯而入。
均手持螭梁盉,为在座每个人面前的狩猎纹铜壶里面添满后,又给每个人的天觚中注满。
战国宫宴最常用的酒器为一爵一觚。
“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五升曰散。”
酒器容量越小越为尊贵,天觚是有身份的贵族使用,一般人喝酒用卮和角居多。
而今晚秦王赢异用爵,其他人一律用天觚。
给乌桓他们三个少年倒的却是醷浆。
醷浆者,梅桨也。用新鲜梅子榨汁,佐以蜂蜜。
乌桓面前的天觚中传来一股酸甜的果香味,他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却不敢动手尝尝。
偷偷瞄了一眼右边的嬴政和成蟜,发现他们都是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显然王室的礼仪教育非常成功。
在这个年代,礼,就是素质和身份的代名词。
华阳太后芈蒟说话了:“子楚贤孝啊,当年主要要替父出质。朕平生得意之事,就是册立嗣子一事。今日赵滟(赵姬)携政儿归来,可喜可贺!朕常思尔母子二人在邯郸,食可足腹乎?衣可御寒乎?每每思及,夜不得寐,今夜朕可高枕无忧也!”
情真真、意切切,所谓母慈子孝,华阳太后及赢异是也。
华阳太后自称“朕”,却是对的,这是一种谦虚的自称。
这个时候“朕”是普通人的自称,人人都可自称为“朕”。
“朕”成为皇帝专用的称谓,还是乌桓的发小——嬴政在统一六国后,自称“皇帝”。
意为兼有三皇并五帝之功业,从此垄断了“朕”这个称谓为一人所用。
芈蒟举起天觚:“今夜之酒乃朕令人采办自苍梧之缥清,酒色如青玉、酒花似素蚁浮萍,乃酒中之佳品。闻吾儿设宴,特送来助兴。诸君,且共饮一觚否?”
乌桓看到芈蒟竟然直接开始敬酒,并没有给夏太后说话的机会,大感诧异。
瞄了夏太后夏望舒一眼,夏太后脸上表情并无变化,自始至终都是面带微微的笑意。
不知道是在隐忍伪装还是早已习惯,总之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悦。
坐在赵姬下首的夏缗脸上不悦的神情一闪即逝。
大家都在盯着华阳太后说话,并未有人察觉。
所有人都“避席”,起立行礼,按照礼仪,敬酒和被敬酒的人都需要避席行礼。
华阳太后身份尊贵却是不必,大家可不敢造次。
行礼后方能饮酒,饮酒后还必须赞美酒好。
只见大家纷纷赞誉,简直就是“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饮”啊!
乌桓听得脑瓜疼,还好他们三个喝果浆的可以跳过这个环节。
乌桓终于喝上了垂涎已久的醷浆,只觉入口酸甜、回甘无穷。
这可是真正纯天然、无污染,这也是穿越的另一大好处。
你想喝点防腐剂?对不起,没有!
黄咎击掌三声,侍女们再次入场,两人一组,一人捧着青铜夔纹簠,一人捧着簋。
持簠侍女走在左边,打开青铜夔纹簠的盖子,一阵香味迎面而来。
里面是一只炙枸豚,就是用酱料、枸杞腌制后炙烤的小乳猪。
侍女用铜匕分肉装在木盘里送过来。
持簋的侍女将簋放在台案的右边,打开发现是熬煮的粟菽肉羹。
粟是小米,“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粟是战国时期的主粮,菽就是大豆。
肉羹中还佐以苋菜,侍女往其中加入盐、酱料,盛在一只木碗里奉上,乌桓用木勺尝了一口,米香、豆香、菜香融合着肉的油脂在口中散开,羹熬得极烂,入口即化,他早已饥肠辘辘,这一口竟然觉得无比美味,好像前世吃过的所有美食都抵不过这一碗肉羹。
侍女对食物的摆放都严格按照规定。
“凡进食之礼,左肴右敲,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
乌桓看看其他席位的侍女基本都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可知他们平时一定是经过严格的训练的。
品尝美食的时候异常的安静,“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礼仪。
黄咎一挥手,旁边的乐队就开始奏乐了,现场只有细声咀嚼的声音和悠扬的丝竹声。
乌桓终于可以放松,专心对付眼前的美食了。
侍女按照既定的计划,络绎不绝地送上一道道菜,鱼脍(切成条状拌酱生吃的鱼刺身)、切肝(炙烤得金黄酥脆的羊肝片)、羊淹(腌制的羊肉)、鸡寒(冷菜鸡肉冻)、蹇膊(驴肉干)、胃脯(酱肚)、豆饧(甜豆浆)、甘瓠(甜口嫩葫芦汤)……
黄咎会介绍每道菜的材料、烹饪技法,来不及吃完的会自动被撤下。
乌桓跟嬴政这一路可没这么痛快地吃过,一直埋头奋战,怕吃慢了被撤走。
酒过三巡,赢异击掌道:“今夜真是快哉!吾有枉矢哨壶,敢请以乐宾。”
这是要邀请大家进行“投壶”游戏了。
投壶是战国宴会的标准娱乐节目。
先由主人发起邀请,而主人必须用谦辞。
所奉之矢,要谦称“枉矢”,枉者,不直,即歪扭之矢;
所执之壶,要谦称“哨壶”,哨者,壶口不正,如扁哨之谓也。
而宾客则要礼辞,称“君有旨酒嘉肴,既赐矣,又重以乐,敢辞”。
于是,主人再请,曰:“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固以请。”
此时,宾客再辞,曰:“既赐矣,又重以乐,敢固辞。”
宾再辞后,主人三请,曰:“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固以请。”
最后,宾方应诺,曰:“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
看着吕不韦他们熟练地请、辞,请、辞……感情他们这辈子应该演练过千百遍了。
乌桓彻底无语,旁边的嬴政也还没有被这些儒家发明的“文化余毒”污染过,显得极为不耐烦。乌桓心里指望他将来上位了一定要废除这些繁文缛节,因为这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黄咎开始派发箭矢,投壶的箭矢箭头已经磨圆,箭身整体贴着金箔,金光闪闪的。
完全不像是武器,更像是一件艺术品,或者是丘比特的小贱贱。
每人派发十支箭矢,比赛分三组进行。
女宾一组、西席的男宾一组、少儿们一组,每组冠军可向秦王请求一个赏赐。
赢异、华阳太后、夏太后三人作为裁判,皆不参与。
经过一番漫长、激烈又友好的竞赛……
女宾组由平时爱运动、平衡协调能力比较强的赵姬胜出;
男宾组是阳泉君熊萩勇拔头筹,但是很明显的是其他四位都放水了。
放水技巧最高的要数嬴傒,貌似很努力,却总能只差那么一丢丢就投歪了。
乌桓想要是全力施为的话,十有八九应该是嬴傒胜出;
少儿组没有悬念,年纪最大的嬴政本来就占优势。
加之乌桓也模仿了嬴傒的动作,没有意外,嬴政胜出。
比赛将晚宴氛围推向了高潮,嬴异乐呵呵地问阳泉君:
“舅父真是老当益壮啊,不知欲要何赏赐呢?”
一个君王对臣子不称呼爵位、职位,而是以亲戚身份称呼,当然是示好、拉拢之意。
阳泉君熊萩听得很是受用,脸上泛着红晕拱手行礼道:“老臣愿与百官为王上分忧!”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此言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乃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要为国为君王分忧、担当。
但仔细琢磨却大有深意,本来是表态表忠心的话却是在讨要嘉赏的时候提出,那分明是想讨要职位啊,那到底想要讨要什么职位呢?一句“欲与百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阳泉君把自己和百官分开来讲,那么显然是要——当丞相!
赢异闻言也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舅父真是老当益壮,年过五旬仍思报效国家,子楚在此谢过了!明日早朝,孤必有重任相托!”
却并未说明是何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