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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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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第二天,卖药师徒俩果真舍了一身家当,趁天还没亮就偷偷离开了庆涟城。
  两封信也正如二人所料,晌午之前都摆在了季羚的桌子上,季羚手上盘玩着一把名贵的铁黎木扇子,时开时合,不知心中所想,偶尔沉思,偶尔咬牙切齿……
  第三天,季羚果然决定率领家族精锐武师十一人前往水神爷祭祀……
  祭祀现场在庆涟城西南、河边矮山龙头凹的水神庙戏台前,原本最近的通路是从庆涟西门出,走官道赴水神庙。但两人料定季羚肯定不会走这条路,这才提前在城南门外小路上布了埋伏,所谓的埋伏,也就是几堆碎石,如果到时候季羚真能来,这堆碎石只要能起到一些阻断马匹通行的作用就可以了。
  这天,天刚蒙蒙亮,当远远的望见季羚一行人进入小路后,张叁瞅准机会,推下了碎石,一时间,尘土喧天,还未等季家回过神来,两人已经从天而降,稳稳的落在一行人的身后,截断了退路。只见两人嘲笑的望向季羚这十几个人,神色淡定,充满着即将报复的快感!
  ……一番激斗之后,俩人没费什么劲,就完虐了这十一个“精选”的打手,在二人眼中,这不过是一群四处漏风的二挡武夫而已,轻松到张叁没用哨棍,李佚没用刀……
  而这季羚,也在遇到二人的时候,就自知没法善了,反而下马不逃了,但站定之后只来得及用随身弩射出二箭,就被张叁以秀臂射出一支金箭,连弩带手都给射穿了!而季羚射出的所谓两箭,一箭被李佚轻飘飘躲开了,另一箭更是被季家的打手给凑巧挡了下来……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俩人就到了季羚面前,季家打手十残一死,死的那个倒霉蛋儿,还是死在了自己家主的弩箭之下……
  李佚率先发问“夯货?这回知道狠了么?还敢得罪小爷不?”
  季羚虽然冷汗连连,到底不愧是个大家家主,不卑不亢到“要是没你身边这个不开眼的,现在这句话,该我问你!”
  李佚先甩手就是一嘴巴子“我靠!小爷自己就能收拾了你!”
  季羚捂着缓缓淌血的右手,吐出一口带着两个碎牙的血水,臭骂道“你能收拾个屁?爷我只恨没早早收拾了你!”
  张叁伸手拦住李佚,插嘴打断俩人道“先等等,我来问你,你算计连我俩都能收拾喽,为啥那师徒俩的事儿,还要假他人之手?凭空惹出这么多乱子?”
  季羚好似也浑不怕死的样子,听了这话放得更开了,斜眼瞪了一眼张叁道“不开眼就是不开眼,啥啥都不懂,你要能在这江湖里蹚个三年水不死,都算我高看了你!”
  “我靠!”张叁也是甩手打了一个大嘴巴子!连带着血水又喷出了好几颗牙!到这时,连带之前夜里被李佚一拳打碎的槽牙,这可怜的季羚已经稀稀疏疏剩不下几颗牙了。
  眼看问也没什么问头了,缓了缓,张叁好似审判一样对季羚说“你虽没直接得罪我,但你的所为确实该死,只不过我初入江湖,不想让你这一条烂命脏了我手,因此,今天我只断你一臂,就按你说的三年!三年后,我肯定会再来庆涟一趟,到时候你要是还这样鱼肉庆涟,我必将废你第二臂!”
  说话的同时,张叁就双手暗暗运劲,直接使起了现在还远不算小成的《混元长劲》第三重擒臂旋,只见他一手虎爪扣腕,一手横拉臂膀!趁季羚还没缓过神来的功夫,身形突然凌空旋转一周。咔吧吧几声脆响,等再松开手时,季羚的右臂颓然下垂,惨然大叫了起来!这擒臂旋仅凭招数来说其实很简单,难就难得在与人对敌需要出其不意,如果有防备的话,无论是防还是破,都很容易,另外就是使用者的筋骨要强于敌人数筹才能做到,而恰恰,现在的张叁这几点能够完虐季羚。初次使用的效果也很让张叁满意,最难得的是这种“废一臂”的出众之处,在于这种伤是根本无法养好,不像伤筋动骨养个百余日至少还能下地走路,这种废,废了就是废了,这辈子都没法再续!这辈子,这右臂再能勉强拿起勺子就很不错了。
  一旁的李佚也都被张叁这惨烈的一招给吓了一跳,不自觉的缩了缩手……心中暗想“这以后得和张叁保持点距离,要不然拧断自己这条胳膊,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难度……”
  张叁倒是潇洒,拧断了胳膊后,也不理会杀猪般嚎叫的季羚,顺势就要走,这时候李佚才赶紧冲他喊道“你那个破哨棍给我使使!”
  张叁也没多耽搁,料想这李佚也是要给季羚留点什么“记号”,也就顺手扔出了那根从未使用的哨棍,李佚粗略打量一下,只见就是块凡铁,就是颇有份量的样子,挥了两下后才对季羚说“你真该感谢这位你最终不开眼的兄台了,不是他开口饶你个活命,你今天少不了吃小爷一滚刀!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就打折你一条腿算了!”
  一听这话,季羚连嚎叫都直接给吓断了,也直到这时候,他才算真的服了软,终于开口哀求道“李爷慢动手,我一臂已废,以后在这庆涟能不能混的下去都不好说,求李爷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再废我这一腿,给我们季家留条活路!”
  “你算计我二人的时候,算计那一肚子坏水师徒的时候,还有鱼肉你庆涟士绅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给人留条后路?”
  “小人不敢多说,如果李爷信得过,只看我季羚以后怎么做即可,但想让我改过,至少也要先让我能活,您二位爷看我说的对么?”
  张叁插嘴道“李兄……”但旋即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我去前边等你!”
  李佚看着张叁的背影,微微一笑,这才有点志气相投的感觉了。直接回复季羚四个字“我不信你”后就不愿再和他废话了,抬起铁棍对准他的脚踝就是一棍,只听一身骨肉磨损的吱吱声后,这季羚连惨叫都没能喊出第二声,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在伤的伤,残的残的打手们恐惧的目光注视下,李佚吐了口唾沫,也就紧随张叁而去。
  山脚,李佚追上先走的张叁。
  接好了李佚扔回来的铁棍,张叁抱拳歉意道“刚刚竟然妄想对李兄指手画脚,细想十分不妥,这才作罢,希望不要犯了李兄的忌讳。”
  “不忌讳,你我虽接触不久,但也看出到底是个豪侠性格,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臭味相投,有什么可忌讳的?何况你也并没指手画脚什么?对吧!哈哈”
  “此地不能久留,庆涟也别回去了,咱们直接走吧!”
  “如此甚好,你我同行,路上再说!”
  就这样,俩人走小道绕过了庆涟,昼伏夜行,连续赶了三天的路,三天中俩人交谈很多,李佚也把这柳林河中段的人文地貌给张叁介绍了个通透!
  这柳林河历来分为上、中、下三段:上段河宏伟浩大,发源于扭罗族腹地,以左家贼的大业城和刘阀的北地城附近为界,之上都属于柳林河上段!中段就是大业以西到下游荆门这一段,以支流众多,兼水险山高而知名,中都自然就是柳林河中段的第一大城,而李佚的老家茂林,也是柳林河中段数一数二的大城,更兼茂林所属的一段水网复杂,水域是柳林河最为险要的一段,因此匪寇众多,江湖游侠儿更多,算得上是柳林河的江湖势力据点!下段是荆门一下都算下段,相对平缓,而且直接分出多股支流入海!
  此次李佚是准备结束了自己的三年游历,回老家茂林,而且李佚也坦承告诉张叁,其兄李通是茂林不世出的人杰!但树大招风,这几年的茂林愈发的鱼龙混杂起来,他远在江湖也能听到一些茂林的消息和一些故事,而且很大一部分对哥哥并不利,所以才想着早日回家,为哥哥稍微分忧一下,因此才提前回归。
  而对于季羚的龌龊事儿,李佚更是哂笑,直接和张叁捡了两三个江湖事儿来说,话里话外很是看不起这季羚,坏都没坏到点子上,就他自己这三年浅薄江湖经历,都碰见过几次比季羚更加不堪和更加让人愤怒的人和事儿,所以劝张叁不要对此太上心,不值得!
  期间,张叁与李佚二人逐渐以兄弟相称,张叁略长一岁,添为哥哥,李佚虽然按月份只比张叁小不到半年,但弟弟到底还是弟弟,李佚也甘愿呼张叁为兄长。更是给了一块茂林李氏的贴身腰牌作为信物,说是如果张叁以后去茂林落脚,凭此腰牌,可以省却很多麻烦,就是想直接见到李通,也都容易的很。
  此腰牌似玉非玉,似金非金,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是一种名为软石金的稀有矿石炼制,据李佚说此物最为和尚所喜!传说无定寺就有一个宝贝钵盂,就是这种材料精炼而成,素有清心奇效,就连李家也只有四块,还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好物件!
  物件是好东西!这点张叁认可,可这清心功效嘛,张叁觉得实在有点扯,原因无他,就凭这李佚的性子,清心二字与他可真是毫不沾边……
  十天后,到了一处名为“叩门县”的地方,两人约定日后茂林相见后,才依依惜别,各奔东西而去……
  其实李佚在路上多次和张叁明示暗示,希望张叁能进李家,跟李家大哥李通混日子算了!可是张叁一直未答应下来,张叁主要考虑的是两点:一、如果早早的就在一个地方混将下来,那么自己充其量是找了一处比乐清大一些的“囚笼”,不仅违背自己初衷,更与寻找久久儿、游历四方这个目标差异太大了;二、李佚算是一个好弟弟,可是李佚的哥哥,难道真就能凭着李佚的关系一并认为是个好哥哥么?在张叁看来也不尽然。所以即便真要投奔李通麾下,也不能跟随李佚一同前往,太容易一叶障目了!因此,才有了二人叩门县作别的一幕。
  兄弟二人惜别之后,李佚言明自己要先拐到东边办点事情,然后就直接回茂林……
  而张叁则要先在叩门县逗留几日,原因竟然是……捉鬼!
  8
  叩门县闹鬼?这个事儿在这十里八乡已经早不算新鲜事儿了……
  原本这叩门县早年叫做“蔻门县”,豆蔻的蔻,是柳林河一个不起眼支流——岔河旁的一个小镇,人还不少的样子,多以种植桃树、桑树和养蚕为业,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可能是山水福祉,也可能是桃花香气积淀,这蔻门县自古多出美女!连蔻门之名也是古来有之,取秀美女子之门庭的意思……只不过七八年前,县里出现了一桩惨事,从这之后,县里常常夜半听见叩门声响,这才取蔻的谐音改名为叩……
  两人初听这段传闻时,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不过是张叁想寻个由头,和李佚分头闯荡江湖,这才假意逗留一段时间而已,谁知……这一逗留,张叁还真的就深陷其中了……
  托李佚走时留下五十两的纹银的洪福,张叁总算能住上客栈睡了几天好觉,可连续几夜,张叁还真都听见了所谓的“叩门”声。
  但张叁自然是不信鬼神的,也不认为真能有恶鬼叩门,还不伤人的事情,从落脚后第二天起,张叁就留意打探起来……一番打探之下,还真给他找到了三处疑点:
  一、叩门绝非鬼叩门!因为张叁的自己探查之下,这所谓的叩门声更类似于飞石、弹弓或者袖箭等击中门、墙或击落飞鸟发出的声响。直接的证据就是每到清晨,都会有各家各户的小孩子上街捡鸟回去吃。张叁据此认为有可能是孩童半夜用弹弓打鸟的可能性更大,但进一步探查之后,又马上推翻了,因为一方面墙上的小孔颇深,劲力非常,即便用弹弓,看起来绝非孩童能打出的力道;另一方面是张叁观察了很多的孔洞,反向去推算射来的位置,应该为临河的高山——大分山上射来!?而这个距离,自己有弓的话,白日里也能做到,但要在夜里摸黑射鸟,张叁自认绝难实现!
  ——岔河得名为“一河分山”,远看好似这条支流将一座完整的山给硬生生分开一样,分开后山体略大的就得名大分山,较小的就叫小分山。两山山尖还距离极近,张叁远远看过几次,估计像自己这样的武夫,从高山上助跑跳到小山上问题不大,最多狼狈些,反过来可能难度大一些,张叁肯定是不行,但要是类似师傅贾七那样的高手,想做到应该不难。
  二、无故得金银?伴随这“叩门”声的,不仅是每日清晨的一地死鸟,更偶尔会有金银!更怪的是这些金银分布的轨迹,更加不可琢磨,给张叁的感觉就像是打弹弓的高人偶尔发现身边没石子了,就信手拿起一些银币、铜钱、甚至珠宝当成石子用一样,张叁就曾见过一个孩童在捡起鸟尸后,费力的抠出一颗小碎银的奇事……
  三、七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在张叁旁敲侧击探究下,仍然丝毫没有一点线索,虽然整个镇子上肯定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就是没有人去说!往往提起来也都是“那件事”、“唉,造孽啊”这种含糊其辞的话,正经的言语半句没有,听得张叁云里雾里!
  这事儿越想越奇怪,张叁也是越查越好奇,少年心性使得张叁连续在此逗留了十余日,直到今夜,张叁才决定——夜探大分山……
  夜幕降临后,张叁开始登山,为了减少被“高手”提前发现的可能,张叁还特意买了一件丝绸黑衣。裹着这身黑衣上山,张叁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不敢快走,只能缓缓而行,不过这也无碍,毕竟张叁的目的是子夜前靠近大分山山顶而已,时间绰绰有余。
  越往上走,怪石嶙峋越难行进,有的地方甚至连张叁都要手脚并用才能勉强攀上,好似天地自然而成的无形天险,是阻断着凡夫俗子和豪侠仙人的鸿沟,这也就怪不得此山虽近,却少人来此靠山吃山了……但在徒手攀行过一个几近倒吊的崖壁后,张叁一个发力,身体借势甩身上崖,立足后再一看!好嘛,只见立身之处到山尖虽然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但与之前的路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不说一览无余,倒也算得上一马平川,毫不陡峭。在之后的缓缓登山中,再无半点险阻,这也让张叁不禁啧啧称奇!感叹山水造物的奇妙!
  子夜之时,张叁渐渐靠近了山顶,石子破空之声果然如期响起……
  但等到张叁再想进一步登高的时候,却不觉间触碰了一根发丝一样的细线,紧跟着传来了一阵连续的,虽微弱但在夜间极其不同的铃音……听到这人为的铃声,张叁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所谓的“鬼魂夜半叩门来”完全就是子虚乌有,这明明就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有点武艺傍身之人的恶作剧。
  想到这,张叁的好奇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想要问个清楚明白了,再隐蔽身形也无用,张叁反而站定后,大喇喇的喊话“在下张叁,因在叩门县逗留时,对此地闹鬼传闻好奇,才来探究一二,莽撞间叨扰高人清修了,但本人绝无恶意,不知可否现身一叙?”
  回答他的是一阵破空声响,不过细听之下,这声音不但不是朝自己而来,反而是越来越远,张叁大急,辨明声音来路后全力奔跑追去。
  途经山顶发现了一座茅草屋,虽然破旧,但一瞅就是有人长驻的样子,想来应该是这怪人的住所了,不过张叁没敢多停,只是瞥了两眼就继续前追。
  前边的人看似身法不弱,却因为这山顶平直宽阔,没有多少轻身功法用武之地,反而总是甩不开张叁太远,一路跑下来,倒是被一身蛮力的张叁逐渐缩短距离。又跑了一会儿,两人就一先一后奔到了大分山的山尖崖边。眼看对岸就是小分山了,只见那人应是极熟地形,脚步不停就一跃而过,身姿滑稽,但仍然安稳的落在了对面。
  张叁虽不惧,但也担心如果给这人喘息机会,难保不会在自己越过去的瞬间暴起袭击自己,所以快到崖边时陡然加速,就这样,两人一先一后落到了对面,落地的时间相差绝不会多过几个眨眼!只不过还没等张叁返过神来,那人却又做出了一个让张叁意想不到的举动……直接返身回转,作势又要跳回大分山的崖顶。
  之前张叁白天时候就目测过,因为两山高低有落差,从大分山往小分山自己可以一跃而过,但是要从小分山跳到大分山,那基本不可能,至少张叁自认自己现在是绝没法做到的,不过看那人影自信满满,也不像是虚张声势的样子,张叁瞬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难道这人还是如师傅贾七那样身手的高人?
  还没等张叁缓过神来,那人已经起跳了,去势甚猛,但张叁看他的起跳身形,就断定他与自己一样,绝对也是没法跳过去的!只不过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半空中,在那人去势刚止,落势初显之际,张叁看的分明,他的右手居然牵出一条细索,如果不是细索绷直,想来张叁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就这样,依靠细索的牵引,那人虽然落在崖下不远,但很快又攀了上去,等重返山顶,才回身与张叁对视起来。
  依靠大分山的朦胧月光,张叁能看得出这人是个男子,逆着月光看不出年龄,只看身形应该比自己略矮,但要强壮的多,就不知道一身厚肉能不能有自己抗打?想来应该是不会的!一身粗布衣服胡乱的裹在身上,头戴旧毡帽,隐约间好像扎须乱抖,看起来简直如悍匪一般。
  两人隔着山崖互相打量片刻后,对面汉子率先隔空喊话,大声发问道“哪来的后生?穷追你周爷爷干嘛?失心疯了?”
  “哈哈,不敢不敢,之前已经说了,纯粹是好奇闹鬼的传闻,才来探究一二!”
  由于大分山在上,小分山在下,张叁看这汉子是朦朦胧胧的,可这汉子看张叁可是看了个清清楚楚,一看这黑衫“小老弟”的憨傻少年的模样就想笑,调侃道“是啊,一看你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还对啥啥都有兴趣的熊样儿,哈哈哈,你图啥啊?我是伤天了?还是害理了?值得你这么年轻轻的就玩命?”
  张叁一听这人语气虽然沙哑,但有些调侃,自觉应该缓和一下气氛,也跟着哈哈大笑的回答说“都没有啊,你要是伤天害理,少不得就要领略一下小爷的神功了,咱还能在这儿闲聊吗?我真就是纯粹好奇,你图个啥?在我看来,你不仅不害这叩门县,反而有点隐隐帮助和保护他们的意思?而叩门老百姓虽然说你是鬼,又非但不怕,反而处处为你隐瞒?更为啥一个县的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定要对一个已经过去七八年的旧事三缄其口?”
  “少年啊,别风大闪了舌头,还领略你的神功?你大可以试试你能不能过来,过来了再试试能不能近了我身前,近了我身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收拾了我!需知我是根本看不上和你动手,才躲躲闪闪跑了这半宿,并不是怕你的!”汉子略微严肃的道。
  “好好,不愿动手最好,能不动手我也不想和前辈动手。只是这好奇心上来,抓心挠肝的,不妨有什么隐情一并聊来听听?为我解惑,也给我增点那个江湖阅历?”
  “哈哈,你这后生可真是傻的可爱,凭什么你想知道,我就得告诉你啊?”
  张叁撇撇嘴,继续微笑说着“你这前辈也不爽快,明明干的都不是坏事,咋个就那么小气?不能说来听听?”
  谁知对面汉子一听这话,语气森冷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大声的回答道“什么叫小气?什么叫大气?什么叫好事?什么叫坏事?你只看一个小小县城,就能断定我做的都是好事?甚至我就是个好人了么?后生啊,还是太嫩了点,到现在还没杀过人吧?”
  张叁一看对方大有一言不合转身就走的架势,担心这一去可能再就难在遇见,也没管汉子的答话,自顾自的抽出随身的哨棍,瞅准了小分山上的一棵大树,突发腕力,两步助跑后直接将哨棍掷出,“咔咚”的一声闷响后,哨棍稳稳插入大树树干,棍身已经埋入半截。这么做,一方面是表明自己不想动手,还有一方面就是抖点手段,也让对方别看轻了自己,做完这些后,张叁又抱拳诚恳与对方说道“晚辈张叁,绝无恶意,只是好奇心使然,再次恳请前辈解惑,山口喊话难免他人窥探,不如前辈体谅小子武功微弱,过来一叙如何?”
  谁知这大汉看到张叁此举,非但没被吓到,反而好似彻底没了继续谈话的兴致,冷冷的道“没心情,滚吧,以后别再来了,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还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无论张叁怎么喊都没再回转……
  第二日清晨,张叁下了小分山,不过他那是那种让人呛个一两句话就罢休的性格啊?如果是,早先就被老娘磨叽在乐清生俩娃儿过日子了!
  下山进了叩门县,张叁买了一堆绳子、锁扭、火折等工具,又补充了一些盐巴、调料和肉干,甚至还拎了两坛子烈酒,就再次上了大分山。
  这次是白日登山,由于已经和对方打过照面了,再躲躲藏藏也就没了意义,张叁也就就这么大喇喇的登山了。昨夜小分山无聊苦等的时候,张叁想明白一个事儿,怪人所说“以后别再来了,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这句话,粗听像是威胁,但其实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张叁自己不会走了么?想明白这点,这才有了今天拎酒上山的举动……
  晌午时,张叁就重回了昨天路过的破茅屋前,叫门无人应答,进去后也不见人影,不知这怪人哪去了,张叁想了想,扔下了酒肉就去了山崖。打算趁着天还大亮,他要赶紧做一条能够由小分山借力爬回大分山的绳道,避免再像昨晚那样被动!
  为了保险起见,张叁还特地做了一明一暗两条绳道,试过一次后,以张叁的底子,从小分山返回大分山飞跃的途中,只需在身形下坠时,依靠索道在半路上作为着力点,轻踩换气四到五次就足够了,这个效果颇让张叁满意。
  甚至趁着时间还早,张叁竟然突发奇想的在索道两端来回奔走,就着地势练起了《菩提渡》后边四五页的法门来,而且越练越让张叁惊讶的是,这《菩提渡》虽不像《混元长劲》那样层次分明,必须得一层层按部就班的练上去!但只要是功法也大都讲求一个由表及里,由弱至强,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过这《菩提渡》却好像完全没有这个界限的限制,现在张叁连第一页的功法还都是照猫画虎,更练不出半点精髓的情况下,今天居然能将第六页的功法练出来,还就仅仅依靠两条破绳子就给练成了?此时此刻,张叁心中的惊奇,甚至还要超过功法进步的惊喜!
  为此,张叁赶紧坐定,掏出《菩提渡》来反复翻看,终于在高僧游记的部分找到了一则类似的故事,讲的是高僧畅游一处张叁都从未听过的“天北山脉”(此书地名张叁多未曾听过,初有疑问,后猜测可能是时间久远,地名更迭,再就是即便同一个地方,不同人的叫法可能也不尽相同,这才不再深究)时,由于懒得翻山越岭,在高山休息时与路过的飞雁“聊天”,并得到飞雁允许,与飞雁一同横跨天北,期间只踩踏飞雁换气四次,就得以横渡了近二十余里距离!在篇末还细致讲述了一下自己换气时候的心境感悟,以及横渡后点化飞雁修行佛法的一些言辞。
  这篇故事,在张叁多次翻看《菩提渡》时早已知晓,只是当时从未细想,因为在张叁看来,即便是当年的贾七,四个起落横跨二十里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故而一半认为此事是著者再吹牛而已!一半认为前半部分的游记只是为了引出后半部分“点化飞雁”,作为宣扬佛法的引子,属胡编乱造。
  只不过这次再看之下,又有不同!因为亲身试验之下,张叁才能体会“凌空飞渡山峦”和“山野间跳跃穿梭”的大不同!就拿自己来说,山林旷野间发力穿梭,至多能越出不足三十尺的距离,而在大小分山之间踩踏绳索换气跃起时,从高到低竟然能一跃近六十尺,即便从低到高也能一跃四十多尺开外!这个发现,不亲身尝试是无法知晓的,但即便知晓了,张叁也想不通透其中关键,只能归于两点,一是谷口山风借力,二是高空多少能比平地更容易激发身体潜力。只不过张叁仍然笃定,自己所思所想的这两点,可能并不错!但也绝非全部!发现了这件意外之事后,张叁这次再回过头来细细品读高僧关于“讲述自己换气时的心境感悟”这段话,才后知后觉的有所领悟,获益匪浅……
  这一番钻研后再练习,用去了半日的时间,直到傍晚时分,张叁平心静气后,开始了最后一次飞渡练习,这次纯依靠身法之力,从高到低时只需换气踩踏一次,而且落地再无昨夜那样——直接由大分山砸到小分山的那种狼狈,虽然中间要停顿换气一次,但反而更加的闲庭信步,说不出的潇洒!而从低到高也仅仅需要两次换气踩踏,凌空飞渡,肯定是绰绰有余了!张叁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就在这大分山山顶,鸠占鹊巢的仰天一吼,虎啸龙吟,直震得远处山林中飞鸟乱窜,好似今晚都不打算回来的样子……
  是夜,张叁好似茅屋主人一样,就在门口生起一堆火,烤着刚刚抓来的野兔……好巧不巧,正是野兔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时候,怪人回来了……
  俩人一对眼,张叁是眼角带着笑意,怪人是身上带伤,眼中含怒……
  “你跑我家干什么来了?还在门口烤兔子?你是不是找死?”
  在怪人发问时,张叁瞥了一眼这怪人的伤口,不深,不算怎么严重,也就不再理会,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见这怪人破衣烂衫,头戴毡帽,从鼻子到肩膀还围着一条比衣服更破烂的披帛,严严实实的罩住了口鼻,完全看不清面容的样子。
  张叁全然不理怪人的诘问,身手把身后的两酒坛往前推了推,扬了扬手里马上就能吃得烤兔肉,打趣说“人都说身手不打笑脸人,咱俩也没啥矛盾,请前辈喝点酒,吃点肉,总行吧?至于我的疑惑,我也肯定不占您便宜,酒足饭饱之后,您想说再说”。
  怪人嗅了嗅兔肉的香气,再眯眼盯了张叁片刻,微微笑了笑,倒也全然不惧,好像对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的样子,大喇喇就进屋掏了两个凳子两只碗出来了,甩手扔给张叁一个凳子就自顾自的坐下,抱起酒坛子就拍开封泥倒酒……
  这怪人好像是口渴的紧了,倒完后就往嘴上灌去,只是忘了还有个大披帛在脸上罩着,弄得洒了自己一身。略微尴尬后,这怪人就这么蘸着这点残酒先洒在了左臂伤口上,装模作样的清洗伤口去了。张叁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却也没点破。
  等到第二碗酒倒出来,这怪人才摘掉了披帛扔到了一边去,漏出了真实面容豪饮起来……却不知当他仰脖饮酒的时候,张叁看清他面容后,差点气的把手里快烤好的兔子照他脸上就给扔过去——太气人了,太能吹了,太能装了,在自己面前竟然装了一天一夜的“高人前辈”,原来只是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年!还这么丑!?
  等怪人饮过一碗酒,看了看眼神不对的张叁,这才用手抹了一把嘴上残渍,笑着说道“我叫周斐,也确实是个匪!比不得少侠英俊,让你失望了?”
  张叁细看了一会儿这个个头不高,外表黝黑,左脸一道从上至下贯穿大疤,没有自己昨晚错看的络腮胡子,但更具一身瞒不住匪气的少年,撇撇嘴,颇有醋味的说“我叫张叁,昨天介绍过,我还是叫你前辈算了!”
  “呦呵?还不服气了?我这前辈怎么了,告诉你,小老弟儿,这人在世上活,平头百姓以年龄论长幼,可咱们江湖人不兴那个!要么拿武功高低论,要么就是看混江湖的长短论!你能混几天的江湖?我和你打个赌啊?肯定半年不到!”
  “我靠,你昨晚说话咋不这个声音呢?你要昨晚是这个声音我能听不出来?混江湖日子短咋了?不服比划比划啊?咱们也来个武功高低论长幼呗!”张叁说完就要站起来。
  可周斐全然不动,摆摆手让张叁坐下,大笑道“你看你,你看你,现在我都想重新开赌了,估计你连俩月都没混到!要不然这点小事儿至于这么大的气儿么?坐坐坐,咱哥俩边吃边唠吧,我这都一天没吃了。你真要打架也不差这一会,就像你说的,酒足饭饱之后再谈呗!”
  说完眼睛就放光一样盯着张叁的烤兔子,指挥到“放盐、放盐啊?咋不放盐!”
  “我靠,那边还有一只兔子,爱烤你自己烤去吧!”
  “别别别,我是真饿了,我这就去把那个兔子剖了,还不行么?一会咱俩还是一起吃,吃时顺便再烤一个就行了。”说完就动了起来,在那边三下五除二就剖好了一个兔子,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剖完还乐滋滋的回屋取了盐涂抹在兔子内壁上,顺手扔了几头姜、蒜进去,这做法和张叁大不同,看的张叁也是食指大动,怎么感觉好像要比自己烤这个要更好吃的样子呢……?
  等那人收拾好了兔子再回来时,张叁的烤兔也已经加了调料烤熟了,俩人随便分了兔子,各自吃了起来,张叁也顺手拍开了另外一坛酒,就这样,俩人边吃边喝,还闲聊了起来……
  “你这兔子烤的真不咋地,一会让你尝尝我那个!”
  “不咋地你别吃,给我!”
  “你这小老弟儿啊,真经不起逗呢,哈哈。”
  “那就别扯没用的,来吧,我的前辈!相逢是缘,甭管咋地,多少先喝一碗!”
  “这话还中听,来,喝一碗先”
  “你这伤口怎么来的?这新伤!”
  “路上树枝刮的!”
  “别鬼扯了,我又不是没受过伤呢,你这一看就是刀伤,还得是长刀!”
  “哎呦?还有点眼力啊,那知道是刀伤就别问了呗?交浅言深是大忌,这个道理家里长辈都没教过你么?这就敢出来跑江湖了?你觉得咱俩这交情,甭说我不愿意说,就算我真说了,我能和你说实话么?就算是实话,你敢信么?”
  张叁思量片刻,点头道“嗯,也对,你这个教训的是。”
  周斐自顾自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问道“你为啥对叩门的事儿,那么在乎?还是我昨天问你的那句话,到底图个啥?”周斐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以酒碗遮挡眼睛,但却从缝隙中时刻关注着张叁的反应。
  结果张叁好似浑然不觉,边吃边顺口答道“就是纯好奇呗,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周斐哈哈一笑“说你混了江湖没几天吧?老江湖谁上心这种破事儿?自己顾自己都还顾不过来呢!”
  “我不太一样,我现在左右无事,都是闲逛、闲闯,也不差这点时间,我感觉还是多增长点阅历更好。师傅离开前,我也曾想向他多问些江湖事儿,不过我那个师傅除了打的我一身烂肉以外,什么都没教过我。还美其名曰让我自己去经历,想好才能做好,不要走他们这辈儿老师傅的旧路!”看到周斐竟然在那边暗暗点头,张叁嘲讽一笑,不无愤慨的道“哼!你初听感觉挺有道理是吧?其实就是个屁!其实我出门前连银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更不知道走江湖怎么解决吃住!不瞒你,半月前我穷的都快吃不上饭了,要不是碰见一个好兄弟接济一下,没准刚飘上江湖,现在就得去剪径了!”
  “哈哈哈,你师傅也是个妙人啊,不过你都算不错得了,我压根就没师傅。嗯,也不对,应该说我压根就没有活着的师傅!”
  “那你这一身功夫哪来的?真是像那说书的一样,道边捡个仙丹啊?一吃得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功力啊?”
  “不是也差不多,我说的是真的,我今年二十二岁,这功夫练了有快十年了吧,确实不是捡到仙丹,但捡到的是功法!我是自学成才的,其实我很有天分的!”
  张叁心想“自己其实也是靠一本烂大街的《灵犀拳法》自学成才的,但要说自学能达到现在的二挡武夫水平,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那本早就不练的《灵犀拳法》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要是这周斐所说不假,那第一他可能确实有点天分,第二那本捡来的秘籍想必品质也颇为不错”,只不过有了刚才“交浅言深”的忌讳,张叁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功法和秘籍的事儿,反而转了话题,问起自己奇怪的事儿来“那你在叩门干的事儿,都是图啥啊?”
  此时,周斐已经吃光了自己的半只兔子,正专心致志的烤着下一只兔子,听了这话,借着火光,又打量了一下张叁,微笑道“小老弟儿啊,是不是今天还不和你说点啥,那以后你就要天天都赖在我这草屋了?”
  张叁笑笑,没说话,举杯示意俩人喝酒!其实张叁心里明白,周斐能这么问,肯定就会和自己说一些的!暗道今天果然没白来!
  果然,周斐喝了一碗酒后,继续烤了一会兔肉,片刻后缓缓开口“其实我就是你嘴里所说那种江湖上的剪径的强人,而且不仅陆路剪径,水路我也照抢,要不然这叩门县每天夜里洒的金珠宝贝都是哪来的?哈哈,别着急打断我,想替天行道也不差这一会!”
  张叁脸色阴晴不定,但仍然缓缓点头道“你接着说吧!”
  谁知接下来张叁听到的,是一个完整而且颇为曲折的故事,时间跨度竟然近十年之久。张叁起初听得云里雾里的样子,直至听到了结尾,俩人已经吃光了第二只兔子,也不是很理解的样子,最后还追问了周斐好多内容,才慢慢把故事补全——没办法,周斐除了认识几个字儿,基本没读过什么书,也最不爱看书,说话条理实在差的很。
  而当张叁知道了全部故事之后,心里除了震惊,还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9
  周斐的故事如下:
  周斐出身周府,周府是柳林河河北一处大郡的世代士族,家大业大,在周斐看来府中钱粮基本无法计数。只不过幼年的周斐在这里并不受待见,究其原因其实有三点:第一,周家从不分家,自来正主正枝继承家业,其他族人想走的,不留,但是带不走任何家产,而周斐这一枝虽是主枝,但周斐本人距离家主之位太过遥远,而且岁数太小。据周斐所说,到他十一岁离家时,他那个还没能继承家业的大哥,竟然已有四十二岁了,因此主枝小屁孩的周斐当然不受重视;第二,周家喜好舞文弄墨,家人世代都有人入仕做官,在文坛更是颇有号召力,在这样的家族里,连认字都要母亲手把手教才行的周斐,当然算是个异类;第三,周斐生来就黑,长的一脸凶相(当时还没刀疤),这也让周斐自小就不被家族长辈所喜爱。
  就这么渡过了爹不疼,娘不爱,人人都嫌弃的童年后,十年前,周斐离家,虽然当时是赌气离家,其实连自己家族所在的郡都未敢出!但无情的周府在第一时间就通告全镇——开革了周斐周家族人的身份,这对年纪还小的周斐来说当然是个巨大打击。既然退路也无,周斐还脸皮薄,自然心一横,也就真的流落江湖了,随身带的只有母亲偷偷塞给他的一些银子而已。
  这周斐的江湖路在张叁看来,算得上是跌宕起伏,远远惨于自己只几顿饭吃不上。周斐十一岁离家时半点武功都不通,除了有点蛮力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因此银钱很快就被人抢走了,争夺银钱的过程中,还留下了左脸从上到下的一条大疤,而且随着周斐这少年的脸越长越开,这条疤痕反而愈来愈大,越发狰狞起来,至今犹在。
  流落江湖第二年头上,因为一碗吃食就被戏班子给掠了去,诓骗签了卖身契。柳林河河北地界很多地方流行一种“六鼓戏”,以大小不同的六个大鼓为伴奏,能唱出二十四种不同曲风,颇受欢迎,不过这六鼓戏铿锵有力,是名副其实的武生戏,戏子还多以真打为噱头。惨就惨在周斐就流落到了这么一个黑戏班子里,他演的更不是什么好角色,他专门演——鬼!在如武曲打鬼、刘郎戏鬼的一些名戏中演那种供人鞭挞的恶鬼!
  好在这样的苦日子只过了六个月就结束了,因为周斐害了恶病,戏班子一发现,就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遗弃在柳林河边。而从没下过水的周斐竟然能在丧失意识前滚落柳林河,还靠着那股顽强的求生意念,真就赤裸裸的游到了柳林河的南岸,这才得以日后在南岸闯荡。
  至于病是怎么好的,周斐也说不清楚,反正没吃过药,可能在河中游了一夜多,刺激的连病都痊愈了?等上岸一天后,周斐病就已经基本无碍了。
  至于周斐之前所说的秘籍一事,也完全没诓骗张叁,因为周斐身无分文,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不得已只能钻进山林。巧就巧在真给他遇到一桩机缘,那是他在一处貌似野兽巢穴的洞中,一副枯骨旁找到的秘籍,确切说是两本秘籍——《临涛拳》和《破浪斩》,随着秘籍的除了一具断臂枯骨,还有两把残缺不全的兵器——单右手的一只拳套和一把断刀。此刀断口齐整,因此当时周斐就估计,这应该是个江湖前辈在与仇家厮杀中,被斩断了左手和随身宝刀,逃到此处才咽气的。
  当时的周斐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不管不顾就练起了两本书,仅仅一年后,还真给他练出了一身不弱的本事。但与张叁不同,周斐因为当时对任何人都有着很强的恨意!所以初出江湖的第一职业就是剪径打劫!就这么抢着劫着,看目标完全随心,过了快一年好坏不分,贫富勿论的混账日子。随后,才因为惹上了官府围剿逃出深山。
  出了深山之后,周斐就落脚此地,因为长期不与人接触,加之他的境遇使他本来就仇视其他任何人!甚至刚到蔻门县的时候,他几乎连语言的能力都要丧失了。
  正是这个时候,蔻门县救了他——往少了说,救他的是一个比他要大几岁的已婚女人;往多了说,救他的甚至包括了蔻门县的几乎所有县民!
  ……七年前,重伤且身受七刀的周斐逃到了蔻门县,掠入一户妇人家强行住了下来,还要求妇人为他包扎伤口止血,然后就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妇人用勺子喂他吃药,而他身上多处缠着绷带,当然,双手双脚也被捆了个结实……随后进来的是妇人的丈夫,周斐一见来的是个男人,突然发力就要挣扎着起来,但双手和双脚被缚,自然很快就被重新按倒。随后乌泱泱来了一屋子的人,不过他们看过周斐之后竟然都未报官,不仅如此,二十几天的养伤期间,这些人还好吃好喝的给周斐调理的胖了一圈……
  到后来周斐才知道,这帮人是误以为自己是战场下来的逃兵了……
  说到这,这话就更长了,在周斐到蔻门的四五年前,兴朝因为要和左家贼打仗,当时朝廷就派遣的一个将领带兵讨伐,将领路过蔻门时候,见色起意,不仅强掠了十余个美妇人随军淫乐,还随手将蔻门胆敢反抗的七八十青壮年就地充军。
  而是人都知道,这种强迫充军的青壮即便能勉强活到开战,迎接他们的,也必然是头一批上去送死的悲惨命运,最后的结果也是这样,七八十青壮理所当然的有去无回!也就是因为此事,当镇民看见了周斐一身破烂衣服和脸上的竖疤还有身上密密麻麻的新老伤痕后,自然以为周斐是个战场逃出来的残兵,也都想起了自家被充军惨死的子孙,加之当年将领抢人后,这蔻门县百姓素来抵抗官府,因此,大家就商量刻意瞒下了周斐的行踪,虽是个凑巧的误会,却救了周斐的第一条命……
  当周斐行动自如后,在蔻门县生活了一阵子,只看周斐讲述这一段中回忆的眼神,张叁觉得,这一阵子怕是周斐这短短二十余年人生中最怀念的平静生活了。
  按周斐的诉说,这个镇子是第一个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样貌怕他、看不起他、甚至羞辱他的地方,二千多户人家的大镇,自然不可能谁都知道他,不过等他伤好能下地走路的时候,朴实的镇民却也一传十、十传百的都对他有所耳闻了,这些镇民们无一例外的给了他最大的善意。更关键的是当时他随便劫掠的妇人,在照顾他几个月后,是真真正正的把他当做弟弟来看的,这种感觉是周斐在亲生父母和至亲家族里都不曾有过的奢望和感动。所以周斐伤好后就同这妇人姐弟相称!妇人的丈夫是个普普通通的汉子,俩人还有一个孩子,小名豆饼……这家人给了周斐自打降生就不曾得到过的关怀,周斐逐渐变的有笑容了,也会开玩笑了,对于周斐来说,无异于救了他第二条命……
  而对于姐姐的一家,周斐其实并未和张叁多说,张叁也不忍多问,因为只看周斐这短短诉说中眼中罕见的柔情和痛苦,张叁就知道这不到一年的短暂时光,对于他是多么的珍惜和难忘,以及后来的……刻骨铭心……
  在变故的那一天,没有任何征兆,连周斐至今也不相信事情为何竟能失控发展到如此……回忆这段变故,周斐只给张叁描述了一个血腥的画面——
  据此地不远不近的一处山林里,有一伙山贼势力,明明啸聚山林,却偏偏以帮派自居,自称“暗水河”,经常骚扰劫掠周遭地区,这个帮派人多势众,还有几个确实是江湖上的好手,更因山险难剿,便于逃窜等原因,多年来一直逍遥法外,他们最大的恶行是扒皮立威!
  这处山贼与大分山和蔻门相距不算太远,武夫或者快马的话,不到一日脚程而已。
  事情的发端,应该是暗水河的一个头领好色,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蔻门的一个新婚女子极美,寻事前来抢亲,后来周斐还知道,这种事情在暗水河这个寨子里有很多。
  事情的经过,是这伙人二十几匹快马晌午后到达蔻门,在门前问了三个正在玩耍孩童,你们蔻门哪家哪户的姑娘最好看?这三个孩童当然吓的没敢回答……
  事情惨处是,这三个孩童被虐杀,由马匹拖地而行,就这么进入了蔻门,还要在县中央供奉的山水庙前,剥皮立威,而与周斐直接相关的惨事,就是三个孩子中有一人正是小豆饼。
  事情的结果是,周斐暴起,一把断刀舞的水泼不进,拼着重伤还是打杀了二十多个山贼,气极的县民也都帮着围追堵截,最后发疯的镇民气的连二十多匹马都给杀了个精光,至于那帮作恶山贼,更是连一个全尸都拼不出来了。
  但……周斐的姐姐和他的丈夫都因为儿子的惨死而率先上去拼命,在乱战中,早早的就被山贼给砍了,由始至终,姐弟俩甚至都没能再说哪怕一句话!
  事后周斐单人单刀去暗水河挑过一次山门,只是这暗水河寨子少说也有五百人马,还多有江湖败类混迹其中,硬闯注定无果,周斐那一次也是险之又险,方才逃脱。
  不过此后暗水河这帮人也算彻底惹下了一个煞星,门内喽啰外出时多次被周斐截杀,而也正是因为当年的二十个人并无一个活口逃出,导致帮派查不出当年细节,加之周斐明里暗里的厮杀,这才让暗水河把这笔账全全记在了周斐的身上,蔻门县才得以保存!
  最近这几年,因为周斐的缘故,暗水河众人,死的死,跑的跑,已经明显走下坡路了。
  只不过事情发生之后,周斐又恢复了剪径的做派,再次踏入江湖的他,已经多少学会自己去定善恶,分是非了,每每多去那些不义之家劫掠,所得财物也都随心处置,少数果腹买酒喝了,多数都是打鸟的时候当做弹丸射给了蔻门县的恩人们。
  再之后,蔻门县民自发的改名为叩门县震慑宵小,镇上人也都感激着周斐的镇守和付出,虽然人分善恶,而周斐确实怎么说都算不上善人,所以镇民与他也不再见面。但镇民们也都很配合的为周斐隐瞒着行踪,这也就是张叁问不出什么有用消息的原因。
  最令周斐感慨的是,这叩门县的小孩子们,好像没有大人们那样的势利和躲避心思,他们从没忘了周斐这个丑大哥。随着这些孩子逐渐长大,他们甚至把周斐当成了保卫叩门的大英雄式人物。一些胆大的,还爬上大分山想要找周斐学武,周斐也毫不吝啬,直接把两本秘籍交给他们去抄写临摹,但周斐并不教他们,因为其实周斐自己都认为自己就是个半吊子,怎么教人?误人子弟罢了!……偶尔还会有一些叩门小孩子在小分山游玩时,喊一喊周斐名字,周斐要是心情好了,也会偶尔现身去和他们聊聊天。一来二去,这周斐才逐渐学会了怎么沟通,怎么开玩笑,还装潇洒的迷上了喝酒……这些逐渐长大的孩子们,其实也算救了他的第三条命……
  10
  整个故事听完了,张叁很淡定,甚至没了刚听到一半时那种愤怒和冲动……
  张叁觉得周斐的情绪很难做伪到如此,但如果所说属实,那这暗水河真是当得起千刀万剐……两人沉默中继续饮酒,不觉间酒坛已空,两人却毫无醉意。
  张叁问道“为什么这么一个流窜过境的恶匪,官府不管不顾?”
  “呵呵,有时候官比匪还恶!”
  “也是!就比如那个过路将军?”
  “更恶的也不是没有”说完还拎了拎断刀,冷冽的说道“这把老伙计,就喝了不少黑心血!你见叩门县有地方官儿么?没有吧!这把老伙计砍了两个,再就没人敢来了而已!”
  “以恶制恶么?”
  “算是吧,世道不让人活,恶人只能由恶人磨!”
  “唉,你再这么下去,早晚会被更恶的恶人给弄死,现在还没死,是运气!”
  “我是早该死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运气,要是临了还能带走几个,那更是运气好的不像话!喝一个?别想我了!怎么还为我担心起来了?”
  张叁举杯,浅浅的喝了一口道“也不是,算了,不提这晦气事儿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呵呵,没什么长远打算,先杀光暗水河这帮犊子再说吧,没准还没杀光他们,自己就先死了,打算那么远又有什么用?”
  “能杀的光?能杀的光你也不会空耗七八年了!”
  “能杀的光!叩门的孩子们现在都慢慢长大了,没这官府压着,现在一个个也都暴烈得很,你是没得罪他们,不知道而已。现在想想,当年叩门人要是能有现在这茬孩子的血气,可能当时的暗水河根本就不敢来挑事!等再过两年,我就准备再挑一趟暗水河了!”
  “你要带着那帮孩子们去?”张叁大怒道。
  “呵呵,不带,他们能自保,我没了牵挂而已。”
  “那你是功夫有进境了么?”张叁又疑惑的问道。
  “哈哈,也没有,我说过,我的功夫是自己摸索着练的,其实能到今天的地步已经算是不错了,这辈子好像都不会再有什么长进了。”
  “那你去送死?图个啥?能杀光你七八年前就都杀光了,还用等到现在?再去也就是多折了你自己一条命而已!图个啥?”
  周斐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幕,抬手轻呷一口酒,语重心长的说道“男儿立身人世间,想不想、能不能、敢不敢、做不做,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
  说罢,周斐起身,抬起酒碗与张叁轻轻一碰,说道“小老弟儿,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老故事,这回满意了吧?明个天亮赶紧给老子滚下山去,以后专心游你的江湖,别再瞎管闲事了!实话说,今儿个要不是看你还算面善,更看在这些酒肉的面子,少不得我见你就要先厮杀一番!所以以后在江湖,每每都是为了这点儿事不关己的小事儿,次次都把持不住好奇心的话,你早晚会有一次,真就丢了性命,多不值得?是不?”
  还没等张叁答话,周斐就饮光了酒,伸手按了按,示意张叁不用再说了。然后就晃晃悠悠的回身往茅屋走去了,只不过临进茅屋前,周斐回头甩给了张叁一个小布袋!轻笑说道“这两本秘籍,送你了,当是还你的一顿酒肉钱吧,不用归还,我都背的烂熟了,只一个要求,明早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张叁一直默不作声,直至屋内周斐已鼾声良久,张叁都一动不动枯坐在此……
  第二日,周斐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抻着懒腰出门,并未看见张叁人影,这一刻,他嘴角虽有欣慰笑意,但内心却仍存点点失落,只是不足与人道而已……
  周斐的拳法、刀法虽然大开大合,但实际讲求的是巧而准,精而真,拙而狠的真意,舒展的打了一通拳脚下来,不觉间就到了晌午,这才背手闲逛去了山尖……只不过到了山尖,周斐竟然看见了两条凭空多出牵连大、小分山的绳索,绳索上还有一人耍杂技般来回翻飞!这不是张叁还能有谁?
  张叁同时也看见了周斐,远远的抬手打招呼,主动说道“起的这么晚啊?”
  周斐大怒“不开眼的东西,叫你滚,不滚!留下来等我打死你么?”
  张叁嘿嘿一笑,不服气的道“你还真够呛打死我!”
  “哎呦?试试?”
  “试试呗!”张叁甩手前行,“嗒嗒嗒”几下就跳到了周斐面前,不过还没等抱拳说话,就见了一只劲拳破风袭来,张叁心道“我靠!这你还偷袭?至于么?”不过多说无益,俩人真就在这大分山山尖上拳拳到肉的打了起来……
  仅仅小片刻,张叁就不得不收回心思,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因为确实不行啊!看样子自己还是小看这周斐了,昨晚随便瞅了瞅他的那两本秘籍,虽然不错,但看似也就是不错而已了,远不是自己《混元长劲》那种高端货。只不过一交手,万万没想到,这周斐竟然把这两本普通秘籍使出了另外一番风光,打的张叁那叫一个措手不及……
  打着打着,张叁暗道“这周斐一身功法……还算是武术么?这纯粹就是一堆野路子!”你这边抬手准备打一个摆拳,人家可好,全当没看见!硬生生就还一拳回来,你拼吧?俩人没啥深仇大恨,不想玩命;你不拼吧,好嘛,你一收招变成防守,人家紧跟着就是一连套小阴招甩过来,什么掏裤裆、下绊子、扎眼珠,连一条破披帛也都能甩过来当虚招用,甚至在张叁一个不注意时,还让周斐给薅了一把头发下来!疼的张叁这叫一个龇牙咧嘴!
  最最可气的是这损周斐,竟然完全不顾切磋的道义,抽出断刀就砍张叁,还好张叁这回没把哨棍扔一边,俩人就这么叮叮铛铛的打了半天,直把张叁好好的一根铁哨棍砍出一小片豁口!
  最后,在这损周斐竟然连飞镖都打出来之后!张叁终于也怒了,俩人也就真跟仇人一样在这山尖顶上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的,虽然都不致命,但是拳拳到肉,说不疼那都是骗人!
  但等到真功夫交上了手,张叁才发现周斐的一身筋骨硬功,其实并不弱于自己太多,自己不下死手可能还真占不到什么便宜。一想到自己当年这打熬筋骨受了那么多苦,竟然还敌不过一个野路子自学成才的周斐,张叁心底也是一阵阵不平衡,手下力道也跟着重了一些……
  在俩人打到最后,是以各自的拳法中类似的一招撞击结尾的!《混元长劲》中的这招叫撼山撞,周斐的《临涛拳》中类似的一招叫“寒江涛涛百万滚至,不退不守,吾一力撼之”,昨晚看到这个啰哩吧嗦的破名,张叁大白眼一番,心底默默道“不怪这周斐学拳能自学成才,原来是大道契合使然,创下这部拳法的前辈,高人是高人,但肯定也和周斐一样是个半文盲!”不过想归想,俩人最后的这一拳还真打了个半斤对八两,张叁是半点便宜没讨着,俩人双双到底呻吟,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才各自勉强站起,相互一咧嘴,也就没了继续再打的念头。
  还是张叁率先打破了尴尬,笑问道“老前辈儿啊?这山上有没有洗澡的地儿啊?一身臭汗,洗洗舒服啊!”
  “一身糙肉,性子却跟个娘们似的!小分山有个池子。”
  “一起去不?”
  “不去!滚去自己洗!”
  “别介啊?一起去洗洗吧,你还能洗洗衣服,不然晚上没法睡!”
  “老子睡不睡的着还用你管?老子衣服不用洗!”
  “你要是没钱买夜行衣啥的,我给你买一件也行,不用非得天天拿自己的泥去蹭!再说了,你睡不睡得着我不知道,不过你这一身馊味儿,咱俩一块,我肯定难睡!”
  “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谁要和你一起睡了?你找死?”
  “哈哈,小爷今天还真就看上你的破茅屋了,有本事撵撵看!”
  “你有病啊?你图啥?”
  “走吧,洗个澡就告诉你,你都能一年没洗了吧!”
  “滚!”周斐虽然嘴上说滚,脚步却沿着绳索奔向了对岸小分山,只是这身姿嘛……看起来真不咋地,都不如那晚硬生生砸向小分山来的潇洒……
  张叁在后边跟着,嘴角微露笑意,心道“小老哥儿唉,小爷还真就跟定你了!”。
  张叁为何如此?盖因为昨夜周斐讲完故事递出秘籍的举动使然……张叁年少,心底最喜欢秘籍猎奇,所以当周斐送出秘籍后也未细究深意,不一会儿,就聚精会神的浏览起两本秘籍来。看完拳法,当再看到《破浪斩》刀法时,在前言中看到“刀者大不祥也,捉刀者,当身前无人,身后无路,一刀在手终不违此心,违者,弃刀亦为上上选,不弃者,死也”一句。直到此时,张叁才恍然明白周斐的心思——这周斐一定是滞留当下武学境界许久,思进不得,想退不能,才想到下下策,就是和暗水河拼命一战,到时候死则死矣,如能侥幸能生,则复仇、破境二者兼得!
  越想张叁越确定就是如此,但真的能做到么?张叁心中默默算计一番,还是觉得周斐冲过去的结果还是“死则死矣”的可能性更大些。至于“生”路,即便侥幸能成,也是十成十的运气使然!深思一宿未睡,张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同情?怜悯?还是感动?但决断已做出——跟随周斐一段日子,静观其变再说,总之不能允许这汉子在自己面前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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