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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山中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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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因为兮遥和芸灵都很喜欢奇花异草的缘故,却也让他有了不少的兴趣。他最开始在慕风的书房里读的那些书,无不是记载这世间珍稀花草一类的典籍,且他不仅仅是翻看,更将其中所著所画牢记在心。
  而无论《流风》还是他的天人合一之境,都需得亲近自然,以悟其道。况且他本少年,却总也是在没日没夜的修炼剑术,实则有弊无利。慕风见南夏年岁渐长,对他放心不少,便让他时常外出于山间行游,以练心境。打着修行的幌子,他大部分的心思却都是放在了寻找书中所记的那些奇异花草上。
  今次一路御气奔行,穿山越岭,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行得远些,竟寻到了一方浩瀚大泽,一时震惊,没曾想过在这山中也会遇到这般水草丰茂之地。于此间流连许久,却也还是和往常一样,一无所获。
  少年并不气馁,他很清楚这世间的奇花异草,不是那般容易就可寻到的,上次能见到一株千叶,已是得了天大的幸运。
  于这山中行游,他周身难免有些脏乱,但少年瞧着却愈发的孑然出尘,一举一动自成韵律,隐隐与天地相合。
  此时已是午后,经过山风的洗涤,林间的雾气早就散尽,大好景致,更叫人心情畅快。远远地,他便望见前方有一棵薰木,生得枝繁叶茂,高大无比,赤红的树叶在空中摇曳飞舞,遮盖着苍穹,如同一片火云。东雾书阁的院门前也有这样一棵薰木,高只数丈,怕是不及它的十之一二。
  南夏往前奔行而去,速度很快,不过顷刻便来到了那颗薰木下。他扔下了随身的包袱,迫不及待地向着树梢高高跃起,奋力攀爬而上,一直到了树顶。放眼望去只见四下碧绿幽然,丛间花开荡漾,溪水潺潺而下,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嗷……”他忍不住大声地长啸了几声,山风清和,连日来积蓄在胸中的压抑之气,瞬间一扫而空。暗道此行不虚,能寻到此地,便是够了。可心下却又有些遗憾,心想这般高大的一颗薰木,若是能长在影月就好了。
  他从薰木上下来,寻了一块空地,从包袱里取了他自制的那卷地图,将其慢慢展开。一张地图上画得密密麻麻的,已没了多少空白,到处都是标记。南夏依着自己所走的路径,取出墨笔来在图上加绘了一段,最后写下了‘百丈薰木’四个字,颇为满意地拍了拍手,仔细看了看才将其重新收起放好。
  他顺着离薰木不远处的那条溪流一直往下走去,不多时便发现了一处山涧,四五丈高,泉水飞跃而下,在下方汇聚成潭,水上烟波汇聚,让人瞧不见边际。
  难得这里有一方水源,南夏也不打算再走了,自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一块巨石上。对周遭稍作打量之后,少年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地方用来歇息只怕也是不错。
  他缓步走到了潭边,发现这潭中竟有不少游鱼,少年顿时喜出望外,脱掉外衣猛地扎入了水中,可很快便就探出头来打着冷颤惊叫出声,想要骂几句,可偏偏他又不会说那样的话。
  他之前没用手试探,所以并不知道这潭水冻得出奇,几可刺骨,他虽是修炼之人,却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稍稍流转真气,方有所好转。他在水中潜游,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是抓到了几条潭中的游鱼,被他扔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爬上岸来裹着衣服缩着身子坐了好一阵,身体亦犹自颤抖不已。
  手脚稍稍恢复了些知觉之后,他去寻了些枯木,生起了一堆旺盛的火焰,在一旁坐了小半刻钟,停留在他身体里的那股寒气终是消退。他不再颤抖,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南夏取出随身的匕首,提着三尾小白鱼走了开去。这次他学聪明了,没去潭边,而是去了山涧的下方,那里的水却又是正常的,一点也不冷冽。他皱起了眉头,回头瞥去,心想着这潭里莫不是有什么怪物不成?旋即摇了摇头,若有怪物只怕也早被影月给除了,哪儿还轮得到自己担心。
  他迅速地将三尾鱼剖洗干净,麻利地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这几尾白鱼远远一观便觉肉质鲜嫩细滑,果不其然,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有诱人的香气传来,南夏赶紧去寻了些香草,研磨成汁,涂抹在了小白鱼上,空气里弥漫的味道愈发诱人。在雪域里他从老头那儿学了些烤肉的技艺,此刻架上烤着的鱼品相也还算好,少有烤焦的地方。眼瞅着其中的一条已经是熟了,他取下来尝了尝,大呼过瘾,味道之美妙,实在难以言喻,他颇为自得,暗自想到自己莫不是还有做厨子的天赋?
  他的御风术很是不错,可谓高明,可再往前走的话,回程将会更长,是以他打算今夜在这歇一晚,明日便回去了。
  时间尚早,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他往一旁的火堆里加了几块枯木后,便在一旁的青石上开始了打坐练气。天快黑的时候,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行囊,草草地搭上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帐篷,山林里晚间雾气太重,若是直接睡在外面,怕是不会太舒服的。他不觉得疲累,借着火光翻看着自己那卷长长的地图,指尖划过了一处又一处地方,脸上渐渐显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把它给芸灵看看,她若是知道了这些地方,脸上会是什么模样?
  良久,他轻吐了一口气,拉过毯子来盖在了身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之时,不远处的火堆早已燃尽,正冒着丝丝白烟。此时天将亮未亮,他没了睡意,起身来到了潭边,想用这冰冷刺骨的潭水洗下脸,好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南夏并未注意到在他的手靠近潭面的那一瞬,一直都寂静无波的水面上突然掠过了一圈涟漪。
  捧水洗面的时候,他恍惚间看见潭底好像是泛起了幽幽的淡蓝色光芒,少年吓了一跳,迅疾无比地往后退开了去。心想这里不会真的有鬼怪出没吧?天还未明,耳边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鸟叫,朝雾一时盛极,前方什么也看不清,他更加骇然,心脏咚咚咚地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自己……该……该不会是遇上神隐了吧?”他盯着周遭的浓雾支支吾吾地自语道。
  他深吸了两口气,强自镇定了下来,等了良久也没见有什么异动,才终于是打消了心中那些奇怪的念头。轻轻地摇了摇头,暗骂自己大惊小怪,影月镇守西境雪域已有无尽之年,哪里会有鬼怪在此作祟。至于神隐,那更不可能了,七神降世之后,世间再无荒灵,凡人如何还能再遇神隐。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光,难道会是什么宝物不成?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这潭水如此的冷冽刺骨,一定是因为这潭底的发光之物,越想越是笃定,很想要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犹犹豫豫地终究还是靠近了潭边,伸手从水面上抚过,却还是一般的寒冷。
  “下去就下去,一汪潭水而已,不过是冷了些,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去寻了些枯木重新将火燃了起来,忙活这一会儿,天已然明亮,南夏再不敢拖沓,猛地朝着潭中跃下,又是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袭来。他循着那微弱的蓝色光芒鱼也似地潜了过去,越是下潜,潭水便越是寒冷,那团光华亦越来越盛。他惊走了一群群小白鱼,终于在一块碎石下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入眼却不过是一颗核桃大小的珠子,奇异的纹路映刻其上,泛着湛蓝的光芒,就像是活的一般。他不敢以手直接去触碰,只敢以真气包裹着它迅速地往上游去,寒意袭来,他的真气和血液似乎都要冻结。
  南夏挣扎着爬上岸来后,直接将那颗湛蓝色的珠子扔到了一边,随即拉过外衣披在身上,卷缩在了火堆旁。烤了许久之后,他也还是觉得冷,便去帐篷里将毯子拖了出来,裹在了身上,再往火堆里加了好几块木头,然后倒在一旁沉沉地睡了过去。
  午后的林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飒飒的风声,暖暖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少年才缓缓醒了过来。彼时周身叶落一片,覆盖在毯子上,像是给他添了床被子。
  他稍稍运转了真气,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似乎没出什么毛病,也不再觉得冷,倒是有些饿。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朝着那颗珠子走了过去,挥手弹散开了覆盖在它上面的落叶,此刻它的光芒内敛,看着黯淡了一些。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立马便又缩回了手。少年愣了愣,只觉奇怪得很,怎么不冷了?他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了一抹笑容,如此正好,否则还不知该怎么把你带回去呢。
  他肚子饿得很,只好是把昨天吃剩的鱼架在火上烤了一小会儿,将就着吃了。此后再不停留,收拾好了东西,而那颗珠子,也被他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了身后的行囊中。
  少年与风同行,踏上了归途,在四日之后,他又一次踏进了影月山下的林海。
  跨过石桥,入得山门。巡察之人老远便瞧见是他,待他走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南夏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低着头快速走过。
  他回到小筑后却谁也没见到,空旷的门庭里山风回响,窗边的幕帘不停地飘荡摇曳。
  “早知道就晚些回来了。”他嘟了嘟嘴,自语出声。
  他去了浴室一番梳洗,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后,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轻松。闲着无事,也不愿一个人待着,他便打算去百艺阁瞧瞧,不出意料的话,芸灵这会儿一定会在那里。途经影月主峰的时候,他抬头望着,想着还是先去拜见大人会比较合适,便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踏着石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可将将才走到一半的时候,麻烦便来了。两道身影雾也似地缓缓显现在了他的面前,抬手拦住了他。在他愣神之间,其中一人竟是直接凝起真气,一掌挥向了他,他反应极快,瞬间回过神来,提起真气与来人对拼了一记。时间太短,他的应付更显仓促,况且对方修为远在他之上,这一掌下来,他被击飞老远,险些便要跌倒在石阶上。好几个呼吸之后,他的气息也还是一阵地起伏不定,只听得另外一个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人阴阳怪气地笑着开口说道:
  “不愧是影月大人的门徒,小小年纪,能受得了这一掌,倒是有些本事。”
  “可惜了,是个外人。”出手试探他的人也是开口,比之前者声音更加冰冷。
  南夏不觉得愤怒,这些话,他这些年已是听了无数次,早已无感。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还是大人的门徒,这样的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南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很快脸上便恢复了一贯的随意淡然,只是经此一闹,游历归来的欣喜在这一刻已是少了许多。他依旧恭敬行礼,可接下来的语气已是平淡得不带一丝人气,只听他低声说道:
  “我是来拜见大人的。”
  方才对他出手的人轻声哼了哼,冷冷地盯向他说道:
  “诸位大人在商议要事,任何人也不得相扰,你也不行,速速退去!”
  “那我等着便好。”
  “呵……随便你。”他们轻声笑着走了开去,再没看南夏一眼。
  他独自一人站立于此,脑袋渐渐变得空白,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是过了多久,脚步声响起,他才恍恍惚惚地回过了神来。
  一大群人从影月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照着那些守殿侍卫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躬身拜倒行礼。但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变得变得有些躁动,一股莫名的不安笼罩了他,让他忍不住微微抬头偷偷地看看从大殿里走出来的那些人。
  然后他看见了,看见了那几个本该陌生,可自己却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苍老身影。那一刻,他的身体瞬间僵直,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正有人紧紧扼住他的咽喉。他瞪大着眼睛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移动着,甚至都没注意到慕风和兮遥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
  悲哀和绝望又一次地席卷而来,他的一颗心跳动得从未有过的剧烈,一腔热血在体内翻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是他们吧?没错,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对自己做出了裁决,认定了自己命途。很快自己就会走到自己生命中的第十五个年头,或许……自己就真的只剩下几年的时间了吗?
  怨恨,他当然会怨恨,可他的眼神却又是那样无力。对于这些宣判了自己命运的人,他能做些什么?对着他们咆哮吗?他埋着头呵呵地低笑出声,不可能的,那样做不过是在彰显自己的懦弱而已,这一切与他们本就没有有何关系,俯视众生的他们,不过是冷酷地说出了一个事实罢了。
  他看着他们从自己的身前一一走过,双眼渐渐变红,泪水流淌而下。而自始自终,那些人的目光都不曾落在他的身上。
  “夏儿……”他惊醒了过来,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兮遥。
  “芸姨。”他勉强笑了笑,抽了抽鼻子,轻声回应了一句。
  “没事吧?”她柔声问道。
  “芸姨,我没事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更加艰难的笑容来。那沙哑低沉的声音,让人听得无比心疼难受。慕风与兮遥对望一眼,又看了看那几位宗老离去的方向,心下无奈,双双叹息出声。兮遥轻轻地拥住了他,拍打着他的后背。
  “小夏,不要怕,没事的……”
  山风渐盛,他却觉得没刚才那般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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