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维托·布亚诺 下

　　恍然大悟期间，维托·布亚诺先生口中又蹦出了一句令他大吃一惊的话语：“跟我去趟裁缝店，这套衣服还真不合身。还有你，穿成这模样可进不了证交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维托和杜鲁再一次出现在了诺亚一世的雕像下，不同方才的极不合群，这回他们皆是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杜鲁只觉得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方才在裁缝店里，看着维托指挥着店员在衣服堆里挑来挑去，最后给他折腾出了这件墨绿色的燕尾服，别着精致的领结，乱糟糟的头发也被梳了个整整齐齐，加上擦得裎亮的长筒皮靴，简直就是完完全全地改头换面。激动之下，他在穿衣镜前蹦蹦跳跳转了个十来圈，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维托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刷了上千元。
　　但当维托·布亚诺脱下遮掩面孔的兜帽，换上一身订制的新衣时，杜鲁再一次沦为放牛郎，被自行惭愧的心理全然淹没。
　　杜鲁必须承认，这位维托·布亚诺先生是他在小主人维伦·墨菲之外见过的最为标致之人。如果说维伦的特色在于源自血统的清贵和少年人的青涩昳丽，那么布亚诺先生的出众之处便在于成年人的威势中透着亲和、沉稳中透着张扬的独有气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国情调。虽然两人穿的都是款式差不多的燕尾服，但只要站在一起，自己便沦为了对方的仆从。
　　在登记处开了个新的户头，又提取了一部分保证金，维托·布亚诺方才拥有了进行证券交易的资格。因为普通的投资者并不能直接在交易所里购置股票，因此维托又带着杜鲁去了广场对面，一家名为“迈尔斯”的、以佣金低廉和诚信经营著称的股票券商。
　　在约见了股票经纪人之后，维托也懒得废话，几乎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私人资产，一口气买下了“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三万支股票，其眼睛都不眨的态度，倒是让股票经纪人惊叹不已。
　　维托在交易结束后走得干脆得很，不过却苦了杜鲁：维托吩咐他，好好在这家券商门口等着，牢牢记住稍后的一个小时内每一个进去的人的外貌装束，然后再赶去第七大道拐角处的一家咖啡店，维托会在那里等待他的答案。
　　杜鲁默默感慨，眼前这位布亚诺阁下不愧是教父选定的继承人，连同行事风格都跟教父相去无几了。他记得教父以往时常做一些令他们不明所以的安排，但一旦到了关键时候，这些安排往往都能够派得上用场，使得胜负的天平于不觉间悄悄颠倒。
　　在这样的领导指挥下，杜鲁早就养成了只做不说、不问为什么的习惯。
　　拿着维托给他的一叠纸币，杜鲁去一旁买了个煎饼，坐在诺亚一世雕像下啃了起来。事实上，维托给他的钱足够他去旁边的高档餐厅改善下饮食，只可惜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吃发霉面饼的杜鲁，似乎认为这新鲜出炉的煎饼，可谓这天底下最棒的美味。
　　看来，要完成“把黑王冠从荒野搬到莱庇提亚”这一目标，依旧任重而道远。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终于有人继维托之后进入了这券商的店面之中。来的大约有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看上去大步流星、气宇轩昂，其身后跟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和杜鲁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一直凑在那个男人身边与之窃窃私语。至于剩下的人，则看上去都像是这两人的保镖。
　　杜鲁便牢牢记着维托的嘱咐，开始把这些人的面孔和装束努力印入脑海中。在抵达莱庇提亚之前，杜鲁是整个黑王冠最厉害的小偷，对他来说，不声不响地去跟踪什么人简直易如反掌，更别说只是看看几个路人长成什么模样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这几个人依旧没有从里边出来，而维托似乎也没有说过这种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处理，于是不假思索地，杜鲁便赶往了维托提到的咖啡厅，同时在脑子里思考着，心想自己应当如何措辞才能把那几个人的模样描述得又准又快。
　　不过当看到维托正在一边托着咖啡杯悠悠品尝着，一边和坐他对面的一个衣冠楚楚的胖子聊天，其神色格外凝重，令杜鲁不敢轻易上前。于是杜鲁便自个儿去了隔壁的雅间里，捧着钞票坐着却不点餐，厚着脸皮朝着服务员小姐傻笑，心里则把那个不长眼的胖子骂了个千遍万遍。
　　对于一个长在废墟里的吝啬鬼来说，如是情形简直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惩罚。
　　如坐针毡地度过了大约一刻钟，那个胖子终于整理了会儿衣衫，离开了维托对面的座位，终于从苦海中解脱了的杜鲁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了过去，还未等得布亚诺阁下反应过来，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工作汇报。
　　虽然杜鲁的语速很快，但维托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还有几次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能跟得上他的进度。这个习惯杜鲁曾经在小主人维伦·墨菲身上见过，不过他很快用“教父的偏好”说服了自己。
　　凑巧听见了风衣男子和清秀少年之间的几句对话，杜鲁也顺便汇报了出来，他只感觉维托颇具英气的面孔在听到“拜伦少爷”一词突然变得有些扭曲，如同憋不住笑那般，不过领袖就是领袖，还没有等杜鲁回过神来，就再度恢复了无比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
　　“你们小主人那位年轻貌美的未婚妻，这么快便坐不住了，”待杜鲁说完他的见闻，维托开玩笑似地说道，“不过想趁着战争把新党一脚踩下去，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是杜鲁第一次听说维伦即将订婚的事实，也难怪他此时把嘴巴张得那么大：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黑王冠里，像结婚这样的事情，往往都会被当作天方夜谭。
　　不行，我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霍拉旭。杜鲁心中如是想着，默默地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