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维托·布亚诺 上

　　和重返家族的维伦·梅瑞狄斯一样，波德平原的杜鲁也是第一次踏上浮空之城莱庇提亚。相比早已算无遗策的维伦，这位承担着霍拉旭嘱托的“小喽啰”心里自然更要紧张得多。
　　不同于听着见多识广的教父整日唠叨的维伦，杜鲁称得上是个彻头彻尾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尽管莱庇提亚的人没有察觉，这座浮空城市已经在几天之间不知不觉地从曼海姆上空飘到了卡尔斯鲁赫上空。以霍拉旭给他的几枚硬币，他硬生生地挤上了一艘摩肩接踵的浮空飞艇，在升腾的乳白色蒸汽中，轰隆轰隆地抵达了人来人往的码头。
　　直到走在干净整洁的由碎石铺成的道路上，杜鲁依旧感觉头晕目眩，仿佛身处于梦境之中。那些颇具有古典美感的楼宇，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那些锦衣华服的路人，无不让杜鲁联想到那个核战争之前的年代。
　　他不敢想象，同在一个国家之中，两个地区的差异竟可能大到这种程度：一边是自灾后数百年从未被修复的废墟残骸，一边是远超于旧时代的美轮美奂的繁华都市。正因如此，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地忐忑不安。
　　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杜鲁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个地址，听上去倒是简洁明了，殊不知习惯了住在一望无际的废墟里的杜鲁，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了所谓的第七大道，更别说那证券交易所了。而路人们又看他衣着褴褛的乞丐模样，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以至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七八个，都没有人愿意给他指路。
　　最终，他停步在了第七大道旁一处半大不大的广场上，其上衣着华丽的人们脚步匆匆，根本没有注意到寒酸而渺小的他。在广场中央是一座庞大高耸的白色石雕，一个袍服宽大、面色刚毅的男人坐在一把高背椅上，头戴王冠，双手拄着一把宝剑，脚边则以花体字写着这样一段话：“纪念欧罗巴的征服者与缔造者，诺亚一世。”
　　就算杜鲁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位诺亚一世是欧罗巴的开国君主，朝着雕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口中叨念着“陛下保佑”，回头果然便看见了对面的楼宇上大大地写着的那几个字“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
　　就是这里了，他告诉自己，现在就等着那个不明身份的教父接班人来了。想着对方肯能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杜鲁索性在雕塑一侧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极不雅观地啃着一块从废墟里带来的黑面包。
　　实话实说，杜鲁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人能比维伦·墨菲更适合成为黑王冠的领袖。流落荒野的维伦是被教父埃迪·墨菲一手抚养长大的，在杜鲁加入帮派之前，黑王冠早已在他们父子俩的努力下扩展到了废墟中的多处聚集地。如果说在教父死后，谁最了解黑王冠，那就非维伦莫属。
　　但此时的维伦姓梅瑞狄斯，而杜鲁在前往第七大道的路上，也见到了梅瑞狄斯家族的庄园，心想自己这辈子能够去里面住上一宿，也就死而无憾了，更别说像维伦那样，认祖归宗，天天住里边。
　　尽管心中颇有微词，但他还是理解维伦的选择——当然，直到这个时候，他意识到有另一个人要取代维伦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时，他终于忍不住把不满的情绪发泄了出来。
　　他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来往路人的手指头，早已下定决心，如果有谁戴着那枚该死的戒指，他就抢先问上一句：“你有什么资格？”
　　不过当他还在人海中寻寻觅觅的时候，他的身上早已被人重重地拍上了一记：“谁派你来的？”相比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指环，杜鲁一身乞丐式的打扮显然更容易引起对方的关注。
　　“霍拉旭。霍拉旭·艾德泽。”对方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难以质疑的魔力，以至于杜鲁不假思索，便把罪魁祸首供了出来。话音落罢，杜鲁被自己吓了一条，心想霍拉旭老兄啊我不是有意害你的，还好在对方的手指头上看见了曾经属于教父埃迪·墨菲的指环，也就松了一口气。
　　这时，缓过神来的杜鲁才来得及好好打量眼前这个人，只见他身材高挑，却几乎全身上下隐匿于一件灰绿色的带兜帽的斗篷之中，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之中，他仅仅窥得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以及无处不在的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叫维托，维托·布亚诺，”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那人嘴角微扬，率先开口道，“下次见到霍拉旭的时候，记得以埃迪·墨菲守护的十二座废墟城池的名义向他传达我的祝福。”
　　这人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并无架子，但杜鲁却不知不觉间对之肃然起敬；而听到“十二座废墟城池”一词后，他确信了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遵命，阁下，”杜鲁终于对眼前这人采用了'Don'一词作为称呼（1），就像前些年对逝去的教父发自内心的呼唤，“荣耀永属于黑王冠。”
　　那人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杜鲁说道：
　　“看来霍拉旭的眼光还是和当年一样犀利。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杜鲁，阁下。”
　　“姓什么？“
　　“没有姓，是教父把我从荒野上捡来的。”
　　“难怪，”那人的表情有些扭曲，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很好，很好。”
　　“阁下，你当年和教父是如何认识的？”见这人比自己想象中更容易亲近，杜鲁不禁说出了心头的疑惑。
　　“墨菲先生的足迹遍及欧罗巴各地，浮空之城莱庇提亚是他的另一个家。”维托·布亚诺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杜鲁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既然教父可以在波德平原的废墟之中收养一个教子，那么在他曾经待过的莱庇提亚何尝又不能收下另外一个？
　　注释：
　　（1）意大利黑手党之中，每一个家族的老板都为一个老板（Boss）所控制，而下属则对其以“唐”（Don）相称，为西班牙语中对公爵或贵族的敬称，译作“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