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城墙根有一条朴实的路叫顺城巷，作为西安仅存几个被保留下的老街，它承载了太多旧时光的故事。一辈又一辈的人从这里生存离开，相爱分离，它始终不言不语，只有磨的光滑的砖记得曾在这里走过的他和她和它，还有我和你。
　　其实我猜不出张绵绵喜欢什么，但我能猜得出她不讨厌什么。
　　因为有最蓝的天，所以她笑着伴我，因为是最茂的树，所以她用力鼓起胸膛吞咽有我香水味的空气，因为在最静的街，所以挣开束缚蹦着跳着大叫着与我打闹。
　　虽是国庆旅游高峰期，但顺城巷不出名，我们能独享这里的草木砖房。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看得出她对这里的喜爱，我笑着回应：“我的高中时代是在这里度过的，当年没觉得多美，不过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逃课晒晒太阳，只是没想到这一晒就是三年。”
　　“真羡慕你，上学那会别人都在逃课，只有我太胆小始终没有勇气，更别说溜出去只为了晒场太阳。”撇着嘴张绵绵有些郁闷，显然循规蹈矩毫无波澜的过去让她深感无趣。
　　眯着眼看了看头顶不温不火的太阳，我想了想，走到路旁的宽台边伸出手邀请她，“不怕脏的话，要不要试试？”
　　她没应，我没勉强，自顾自的躺在了宽宽的路边台上，脑袋枕着左手，右手遮住阳光。
　　不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自头顶响起。我遮着双眼，但能感到她离我脑袋很近的呼吸。
　　“你真是个幸福的人。”
　　“我也觉得幸福离我很近。”
　　听得出张绵绵由衷羡慕我能如此横卧一晒三年，就是不知道她听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
　　偶尔有一两个路人走过，我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但我晓得他们定觉得我和张绵绵是对神经病。
　　“这样躺着，别人会把我们当作神经病。”我故意破坏此刻安宁的气氛。
　　“还不是你教唆我……神经病就神经病，那我也是快乐美丽的神经病。”女孩撅着嘴反驳，从小胆小的她爱极了这样的肆无忌惮。
　　阳光温而不热，暖暖的泼在人身上勾出一波波倦意。
　　“我好困。”
　　“睡吧，十分钟后我叫你。”
　　“嗯。”
　　细细的酣声丝线一样钻进耳朵里，我仰躺不语，静候她在秋日转醒。
　　城墙有多长，顺城巷就有多长，一条路上石砖老房，一条路旁白桦青杨。
　　我是个奇怪的人，喜欢club里轰隆作响牵动心脏的躁热，喜欢酒吧里说话都要咬耳朵的喧嚣，喜欢蹦极那仿佛自杀的失重，喜欢过山车急速起伏翻腾不息的快感。但我也喜欢坐在地板上一块块做拼图，弹慢节奏的钢琴曲，懒洋洋的躺在窗台上放空，天气宜人时，哪怕一个人也要慢悠悠的晃出去散步。
　　今天天气特别宜人。
　　因为是神奇又神秘的张绵绵，我想，约会与散步不会有什么冲突。
　　一公里，过马路，又一公里，再过马路。一路上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大多数时候是我在说，她只是处子般静静的跟着听着应着。
　　具体聊了些什么我压根没有印象，有印象的，是经过建国门时，一个大婶儿挑着扁担在卖石榴。
　　我是纯粹的肉食生物，出生以来吃过的水果甚至可以用‘个’来计算。然而此刻，看着那一团团剔透殷红的小果粒，我有想把它全部吞下去的冲动。
　　挂着简直不能再灿烂的笑脸，把眼睛弯成月牙儿，我问大婶儿能不能就买一个。大婶儿看了看眼前这笑的很喜庆的男孩，又瞅了瞅一旁傻傻站着的姑娘，也跟着笑。边笑，边从竹筐中取出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递在我手上：“瞧这娃笑滴夺耗看，送你滴拿起吃起。”
　　陕西人说鸡贼是鸡贼，但说淳朴也真的淳朴。盛情难却，推让反而显得不礼貌，接过大石榴，我笑的愈发喜庆，无以为报，唯有尽力让她因我的笑容再多开心一点。
　　将石榴掰成两半，丑的一边留下，另一边递给还在不断絮叨‘那个大婶儿真是个好人’的张绵绵。强压笑意，我明白很少因友善获得馈赠的人对这种不参杂物质的交流总是显得格外珍惜。
　　相处也有几个小时了，我眼睛毒，看人向来精准，看得出，跟一些天天把人生如戏挂嘴边的影后影帝不同，这姑娘是真的单纯，当然，要是换个角度来看，这姑娘也是真的傻，嗯，大体没什么不对。
　　我带着她，她遛着我，一路慢悠悠向前散步，人手半只石榴，石榴很甜，越甜越黏，吃完的籽儿捏手里腻腻的很不舒服，我不由庆幸这里是安静的顺城巷，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些不文明之事，比如吃一路石榴，吐一路籽儿。环保意识还是有的，起码都吐在了泥坑里。说不定那些落在泥土里的小东西，多年后还能从地里钻出，长成一株绿绿红红石榴树，留给下一对来到这里的人一个偷摘石榴的契机，你看，指不好又是一桩姻缘、一袭风景。
　　树荫下，张绵绵忽然蹦蹦跳跳的跑到前面站定，仰起脑袋，右手半遮住双眼，入神的看着那一树被枝叶所拨散的阳光。在这一瞬，我不知自己心跳快不快，但我知道，多年前我独自走过这里时，也曾抬头看向那一树阳光。
　　步调虽慢，时间却不短，四下望望，约莫也有五六公里。于是我问女孩累不累，当然，看她咧嘴傻笑的样子，我知道她一点不累，只是我的初遇策划案里还有一起找个咖啡厅坐坐的那一项。
　　顺城巷很荒，小卖部啊商店啊什么的几乎见不到，在这条直挺挺的孤单小道上，大概也只有私人咖啡厅、杂货铺一类的情怀产物能开的怡然。我们选中了一家杂货铺，看门口小黑板简介说，这里什么都卖。
　　“帅哥美女要点什么？”杂货铺老板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单造型而论他跟这间满是复古调调的杂货铺可真是一点不搭。
　　“一杯普洱，一杯莫吉托，一副叠叠乐。”张绵绵喜欢茶，我喜欢酒，至于叠叠乐，有人会不喜欢游戏吗？
　　“一杯普洱，一杯莫吉托，叠叠乐免费房子里随便拿。”圆老板看看我，又看看张绵绵，试探着问了句：“两位要不要套餐？”
　　“两杯饮料都有套餐？”我有点懵逼，倒是张绵绵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圆老板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本店套餐因人而异，两位如果要套餐只需多加一块钱。”
　　套餐还加钱？我疑惑却没表现出来，心情好，多来点套路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有惊喜。
　　最终惊喜没有出现，桌上是两杯饮料，一副玩具。
　　没去计较，套路张绵绵那么久，我的精神需要缓缓，我想被套路的她也需要缓缓，隔桌相对而坐，我和她都陷在沙发里。右侧落地窗外是秋意，左侧落地窗内是惬意，将初见的乍见之欢按下慢放，一张桌椅两个人，一场游戏，一次又一次眼神的无波相遇。
　　我喜欢justin.timberlake的歌，但不喜欢他的感情，太强烈的东西我总觉着容易漏气。
　　妈妈说，长流总是细水，波涛终会平静。
　　看得出，她也喜欢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