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总会死去的

　　战役？
　　生活在和平年代，这两个字似乎离我太过遥远。尽管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其他地方此刻正在发生残酷的战役，但是这个词显然不属于我的生活——更何况我早已脱离人类世界很久，我的生命里已经只剩下恶魔。
　　也许是恶魔作为一方领主才需要四处征战厮杀……我不是恶魔，只能靠自己浅薄的世界观去揣测她的行为。说实话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只关心恶魔。我当然也很信任她，我想她应该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恶魔，至少直到目前她所应对的每一次的战役都是取得了胜利的。那么既然她说了她会赢，我就不必再过多地担心。
　　希望是这样吧。
　　我看着镜子中自己成熟的面庞，这一次，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许久没有第二个生物的动静的公寓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那是另一个恶魔，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对这里非常好奇。她见到我以后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就是她最近新养的宠物？”
　　我停下仓皇收拾自己的脸的双手，愣了一下：“新……？”
　　“嗯……”她歪过头，思考了一瞬，“应该是第一个宠物？其它的都是收藏，只有你被她养在最亲近的地方。”
　　我……我还挺满足的。
　　————————
　　后来恶魔一直没有回来，但是这个自称是恶魔的朋友的女人时不时会来看我。
　　我叫她女人，是因为我想把她和恶魔区分开。我嘴里的恶魔永远是一个专属称呼。
　　她跟恶魔区别很大，似乎她已经饲养过很多的宠物。至少她熟知我这种脆弱的生命的短寿，出现在恶魔公寓的时间间隔最长不会超过五个月。每当我对她的记忆开始变得淡薄的时候，她都会精准得出现在门口来刷新一下我对她的记忆。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我非常思念恶魔。随着日子一天天度过，我心里开始冒出一个小小的念头。这个念头每天都在不断得扩大、膨胀，直到有一天开始，它会把我的心填满。
　　我不再期望——甚至可以说，我不希望恶魔回来了。
　　——————
　　在最后的时刻，我向恶魔的朋友提出了请不要再来看我的请求。
　　我希望能够孤独地死去。
　　她眨了眨眼，很平淡地答应了。
　　————————
　　时间的流逝原来会变得如此惊心动魄，我惶恐地抚摸自己眼角的皱纹，试图用恶魔家里翻出来的所有化妆品来精心掩饰住它的存在。恶魔已经很久未曾光顾过这个寂寞之地，我也记不清过去了多少日子，但我从未怀疑过记忆中那个存在的真实性。于是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把自己修饰得无可挑剔，至少要让恶魔回来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精致的，最美好样子。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我了断，可是我如今的生命早已不属于我自己，我们的交易……我已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恶魔。只要她不允许，我无法使用任何手段来终结自己的生命。
　　所以人生才会如此绝望。
　　——亦如我已经老去。
　　将近六十的年岁，不算长寿，但生理反应告诉我这具身体已经行将就木。我最终还是化作了一盏在风中闪烁的油灯，在无尽的时间里把生命燃烧殆尽。
　　我在心里抵触恶魔的到来，因为我唯独不希望让她看见我这副狼狈的身躯。我想死在恶魔的花园里，让我这朽木作为她的鲜花的养料，那样日后或许还能够重新绽放在她的眼前。
　　可惜事与愿违，在我最为丑陋的时刻，恶魔回来了。
　　她好像也成长了吧，个子或许更高了？记忆中的那对角变得更加得长了，颜色也越发得深而接近于可以吸收一切的黑。她的五官仍然还是初见时那样迷人，精致而漂亮，美得冷彻而动人，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永不凋零。
　　……
　　我看着她，绝望地看着她。时至今日我已食不下咽，灯尽油枯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我挪开视线，不想让她再看见我混浊的眼睛。
　　恶魔安静地注视着我，她像往日一般熟稔地靠近我，靠近我的面颊，轻轻地贴近我松弛的肌肤。她亲吻我的左脸，又亲吻我的眼睛、额头、鼻尖，做完这些，她最后在我的唇上留下一个吻。
　　我说不了话了，所以我只能张一张嘴。
　　我还是想问她：这是爱吗？
　　——————————
　　恶魔一直养着的人类死去了。那个人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在流泪，她盯着她的宠物的尸体发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呆，然后把他的四肢切下，装进她专门准备的四个盒子里。接着是躯干和头颅，她很喜欢人类的外貌和会散发热量的躯体，尽管现在的人类已经开始变凉了。所以这两个部分被她装进了她最喜欢的宝贝盒子里——一块三米高的赤红色晶体，那是她最新一战中得到的战利品，对手很强大，但依然倒在恶魔的脚下。
　　她有些怅然若失，毕竟那是恶魔的第一只宠物，是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第一个。虽然感到遗憾，但她能做的只是取走人类的灵魂，然后吃掉。被恶魔得到所属权的灵魂既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地狱，它们只会短暂地在原地弥留一会儿，失去充满生机的肉体以后灵魂会很快消散。
　　恶魔做完了这些，好像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她的第一只宠物，与他有关的这一切，都已经彻底结束了，收尾了。
　　朋友又找到了新的宠物，她牵着她的手来炫耀：这是一个特殊的小可爱，虽然很脆弱，但是生命力意外得顽强。恶魔发现她的灵魂真是相当眼熟，那好像是人类的旧友。
　　叶然也认出她，冲她招了招手：麦还好吗，我很感激你们。
　　恶魔终于想到她还有新的事情可做，于是她平静地点了点头，走出了自己的公寓。
　　恶魔又找了新的人类作为宠物。她发现她还是对自己的第一个宠物念念不忘，要求是黑发、男性、少年、走投无路、性格有些抑郁、敏感且脆弱。
　　她把他们养大，交易的条件是在合适的时机，确切来说是直到他们六十岁左右，她会杀死他们，然后取走他们的灵魂。
　　恶魔不厌其烦地复刻每一次饲养人类的过程，她的朋友终于把新宠物也养死了，找恶魔来诉苦：“看来就算是拥有恶魔的血脉的人类也会死去啊，我还对她抱有很大期待呢。”
　　恶魔回答：“人类总会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