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动

　　临近深夜，乌云逐渐笼罩住月亮，失去光源的同阳湖水面如同一块碧黑的宝石，“哗啦”，一声轻响，宝石边缘破碎。
　　身穿校服的男孩浮出湖面，未见四肢有何动作，却在水面上以仰面朝天的姿态快速滑行着，原来在其身下，有一对白净纤细的手臂从水里伸出，托举着他。
　　长发在水中散开，露出一副姣好面孔，正是手臂的主人，很难想象一位瘦弱女孩有着如此力气，但令人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女孩腰部以下本应是双腿的位置，被一条巨大的鱼类尾巴所替代，正有力地摆动着。
　　半人半鱼的身影泳姿流畅优美，似在空中飞舞的蝴蝶，像是童话里的美人鱼。
　　将落水学生放在岸边后，人鱼将小臂平撑在泥土地上，下半身的鱼尾巴摇动，未着寸缕的身体从水里爬出，很快光洁平坦的腹部便沾上了草地上的湿润泥巴。
　　“嘤嘤”她发出低吟，伏在了被救出的学生身上，干净的手掌抚摩着男孩脸庞。
　　昏暗的岸边立灯下，这一幕仿佛是一对情侣在相互依偎。
　　望着双目紧闭的男孩，人鱼神色焦急，很快，她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拨开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喀喀”一道道黑口从咽部破皮而出，那是有着蛋白丝结构的鱼鳃，丝丝缕缕的寒气从中散发而出，钻进了男孩的鼻孔。
　　“咳...”昏迷的男孩胸口起伏，有水从他鼻子和嘴巴里溢出。而人鱼苍白的面孔迅速黯淡，开始变得模糊不定，像是有着某种力量在拉扯着她的脸，眉骨塌陷，细长的眼眶里眼球扭曲转动，黑色的眼仁扩大占据了整个眼球的面积，圆润的鼻突瘪了下去，只余两个黑点，披散到腰间的长发枯萎掉落。
　　原本清丽动人的美人鱼，变成了可怖的怪物。
　　“喂，你们俩在那里干什么！”，一道强光从远处闪动，有人举着手电筒向这边走来。人鱼看了看似是要苏醒的李石，再转头望向越来越近的身影，萎靡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挣扎神色，稍稍犹豫后便扑通一声扎入了水里。
　　男人身材中等，披了一件胸口处拿红线缝着保安字样的黑色外套，戴着一顶鸭舌帽，浑浊的眼睛正透着一丝得意：“今天下午才抓完情侣，我就知道肯定有人以为学校晚上不会再来看，想着灯下黑来这里约会，嘿嘿，让我逮住了吧”
　　“我告诉你们嗷，老实在那呆着别动，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喂听见没，别动！”看到草地上一道黑影抬起上半身似是想跑，保安赶忙加快脚步，跑到岸边时却只看到一个没入水中的背影。
　　手电筒掉落，保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没有一丝动静的水面，嘴里喃喃着：“卧槽，这下完犊子了”，“咳......”咳嗽声响起，保安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转身一看，一个浑身水淋淋的学生躺在地上，嘴角流出水渍。
　　“来人救命啊”也不顾还亮着的手电筒，他赶紧冲上前抱起学生，把男孩背上以后，看了一眼湖水，便着急地离开了。
　　水面下，人鱼看着被保安背走的李石，紧紧抓着水草的手松开，先前灵活的尾巴无力垂落，双目合上，任由自己沉落到湖底。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看上去慌里慌张的人类借助着帽檐的遮挡，用余光瞥到她不再窥视后，松弛的脸上，嘴角扯出一点嘲弄。
　　正了正趴在背上的人，他佝偻的身形一抖，汩汩水流从李石身上涌出，沿着裤腿一路滴落在地面上，很快湿透的衣物便恢复了干燥状态。
　　“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保安哼着小曲，往男生宿舍楼走去。
　　“这么晚了还在聊什么玩意呢，原神原神，一天天的，没看你们弄个考神出来”就寝铃已响过一个小时，宿管大叔巡查着宿舍楼，敲门提醒着还不肯睡下，讨论着各类话题的男生们。
　　“哟老王头，怎么来这啦，哎哎，你背上背着的......”
　　从嘈杂的高一宿舍层下楼，走到二楼高三宿舍层时，他看到保安科的王卫亚正站在楼梯拐角，背上还背着个人。
　　“嗨，你来的正好，就等你来呢，这不我夜间巡查么，看到这孩子在同阳湖边上睡着了，赶紧给送回来”，老头仰头笑着解释道。
　　宿管走下来一看，发现是212寝室的一张熟悉面孔，领着老王向右走去，嘴里念叨着：“又是这家伙，高三了还不让人省心，老是很晚回来，得亏碰到你了，不然这天气睡湖边指定得冻出啥毛病，明天我必须报告他班主任去”
　　“李石？”，“李石这是咋了啊，叔”，“王伯好”，212众人纷纷起身，看着走进来的宿管和背着李石的王卫亚。
　　“没啥事，你们赶紧睡觉，高三了还跟高一的一样，都几点了还不睡觉！”宿管出声斥责完学生们后，帮助王卫亚将李石放在了空着的那张床铺上。
　　“辛苦了啊老王，你等着我给你开锁”二人一齐走到楼下，宿管掏出钥匙，准备把缠绕在门口上的软链锁打开，“欸，我没锁上吗，我记得刚刚查楼之前锁了的啊”他疑惑地看着分开的锁头。
　　一旁的王卫亚，拿了根烟给他，笑呵呵地说道：“你这玩意就是没锁，不然我咋进来的，你啊，天天费心对付这群孩子，脑子不好使了都，早点休息吧”。
　　宿管接过烟，拍了拍脑袋：“是吗，我记着锁上了呀”
　　看着已经走远的王卫亚，中年男人拿起锁链扣上大门：“不就是忘了锁么，个老东西，还我脑子不好使，给你装上了”
　　已经走出宿舍楼的老保安耳朵微动，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又走了回去。
　　“咚咚”，窗台上的玻璃被敲响，“谁啊，哦哦，王师傅，怎，怎么了，还有啥事么？”，宿管大叔拉开窗户，看着窗台下仰头望向自己的老保安，老人的笑脸像是一朵皱巴了的菊花，在夜灯下看着有点渗人。
　　“老头子虽然老了，但是毕竟是个进化者，耳朵还是比较灵敏的，你这么说我坏话，可不行啊。”，嘭哧一声炸响，血液似喷泉般涌溅到那张轻笑着的老脸上，数条红色小溪从一道道如同沟壑刻划般的皱纹里流淌出来，看上去宛若恶鬼。
　　王卫亚松开举起的左手，一柄刻刀，扎在了中年男人的喉咙中间。
　　“嗬⋯⋯嗬”，喉咙被扎烂的宿管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死死地捂住伤口，只能睁大双眼，眼神里满是求救的信号。
　　“好了好了，看你这幅德行，嘴还臭不臭了？你血都好臭啊”王卫亚拉过窗帘，抹了把脸，呕了下嗓子，一口粘痰吐在了宿管嘴巴里。
　　“让你再活两天吧，反正也没差，都逃不了”。
　　说完，他抬起右手手掌，灰白色光芒流转于上，空气微微震动，刻刀自行拔出，带出一蓬血花，紧接着，血液从窗帘，王卫亚脸上以及从刻刀尾部滴落到的水泥地面上飞了起来，钻入宿管手缝里的黑红口子，而破损的喉管组织也再度粘附而上，时间像是倒退一样，所有刚才发生的变故仿佛根本没发生过。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喉咙，宿管疑惑地看了眼空无一人的窗外，“我怎么在这？难道真的记性不行了？下周放假去医院看看，不会得老年痴呆症了吧”，他重新关上窗户。
　　......
　　老人只手撑地，层层波动从手掌部位发出，原本一片狼藉的草地顿时恢复原貌。他拍了拍手，从怀里掏出一颗蓝色的胶囊状物体，抛到了地上。
　　“砰”胶囊触地后炸裂开来，一粒白色光芒从落点生出，很快就变化为一圈虚幻光环，从草地上扩散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扩展到整个校园。
　　“收工下班”，王卫亚背着双手踱步离开。
　　走在连接着湖心亭的木质栈道上，望着寂静无声的水面，王卫亚从硬壳香烟盒里倒出一根香烟，悠哉游哉地叼在嘴里。
　　“畜生就是畜生，一头跟脚低贱的湖鱼，哪怕进化到这种地步，也还是没点脑子，好不容易攒的生命精华几乎全吐出来了，啧啧，看得我都心动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后老头子不用再干擦屁股的活咯。”
　　王卫亚一边摸索着打火机，一边嘀咕着，半年前他被安排来这学校监视李石，当时他便很是不满，不就是一个学生么，哪怕觉醒后的能力再特殊，拥有着“回溯”能力，位居组织高层的他，怎么看也用不着做这种无聊的事。
　　但是，在目睹这个名叫李石的学生竟然能用歌声，无意识地把一条鱼影响成进化者后，他便意识到这个任务有多重要了，对于同样拥有着声音方面异能的老大而言，这个学生是其进一步登高的最佳补品！劳苦功高的他到时候自然也能分润到不菲的进化资粮。
　　而这样的结果已经遥遥在望，经过这次那畜生不要命的生命力反哺，李石很快便能觉醒能力，何等优越的天赋！竟然能让蜕变为高阶进化者，等到老大取了那家伙的核心石，估计就能从特阶升为将阶了吧，到时候还用怕什么执行局追杀？
　　心中思绪连篇，长久的等待终于迎来结尾，王卫亚苍老的面皮抖动，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人越老，越是贪恋起世界的美好。尤其是一想到学校里孩子们大部分的新鲜血肉即将归属于自己，他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叮”
　　“嗤啦”
　　王卫亚面色骤变，悠然自得的神态荡然无存，前方空无一人的湖心亭里递出了一只银色的打火机，正擦着火花，帮他点燃了香烟。
　　“请问你是什么根脚呢”，年轻男人从黑暗角落里走出，火光映照出了那张脸上清晰凌厉的线条，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王卫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