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说再见

　　“不用，我不想吃”，女孩头偏了偏，似是要转过身来，最终又放弃了，轻声拒绝。
　　李石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嘴唇微张，默默把买的夜宵又放回了课桌里面，视线缓缓下移，渐渐的，前面那洗得很干净的校服后背上披散着的黑发，和刷在桌面上淡黄色的清漆在他失焦的瞳孔里重合颠倒，闻着那股熟悉的从刚洗完的头发上传来的清香，他再一次陷进了回忆......
　　初冬，天微微亮，阳西城第一中学弥漫着一层朦胧的白雾，李石站在学校最高的艺术楼的天台上，黑色的羽绒服皮面上渗着一层薄薄的透明水面，透过晨雾的缝隙，他望向操场——那是他在这所学校度过的时光里，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萧瑟的西风拉拽着枯干枝头上的叶，树下的铁门入口，有管理老师挂着的：“由于天气的原因，早跑被取消”告示牌，操场空无一人，种植人工草皮的足球场上，不会枯萎的层层绿色之间挂着白露，把它圈起来的，是红色塑胶的跑道。与它们共同分割运动场大部分面积的，是一座延伸出着巨大台阶看台的主席台。
　　那是夏天，阳西城第一中学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候——半年一度的运动节。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天色已由黄昏转向夜晚，操场内仍旧人声鼎沸，无论是草坪还是跑道，都坐着一茬又一茬的人。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来自716班的李石同学，为我们带来独唱节目！”，“来了来了，就等着他呢”一大波人哗啦啦站了起来，“李石我爱你”，“加油啊帅哥”...…
　　李石握着话筒，对调制音响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后，前奏响起，吸了一口气，他唱了起来。
　　“...Withtheloveofmylife，she'sgotglitterforskin.
　　Myradiantbeamsinthenight.
　　Idon'tneednolighttoseeyou
　　Shine......”
　　台上，几束射灯汇聚在少年身上，他意气风发，耀眼如星，台下是一片闪闪发光的灯海，一串串挂起的彩灯上，各种手制的装饰品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光映照着热情学生们的脸庞，他们挥起用晨跑班级牌简易改造的应援牌。
　　高音飙过，他半眯着的眼睛里荡漾着光，享受着这种才华肆意泼洒的感觉，享受着被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这是属于他的黄金时间。台下人群大声的欢呼似乎远在天边，此刻，时间仿若静止，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做只为他聆听的观众。
　　......
　　“呃...啊啊”，难听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他睁开了眼睛停下了回忆，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果然，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么”心里这样想着，李石闭上了嘴巴，一滴滴绝望从眼睛里淌了出来，缓步上移，他走到了天台边缘。
　　“不要”，砰的一声从身后传来，虚掩着的天台大门被用力拉开，李石惊诧地回望，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伸出手，洁白的脸冻得通红，大颗的泪珠从细长好看的眼睛涌出，颤抖的手扶着门框，对他喊道。
　　“你怎么在这里，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李石看着这个平素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沉默片刻后，声音从空中飘起。
　　抹了一把脸，女孩发丝和眼泪糅杂：“我一直都关注着你，从夏天到冬天，从操场到同阳湖，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是来告诉你……我喜欢你的”，这个往日低声细语，存在感很低的女孩此时声音却很坚定。
　　一阵清新的风吹过，天台上所剩无几的白雾被推散，淡金色的阳光缓缓洒落，少女走到了少年面前，被露水打湿的校裤显现出腿部的纤细线条，踮起脚，坡跟制服皮鞋皱出一道道痕迹，她抓住了少年的手。
　　李石握住了那只冰凉的小手，顺势从栏杆外面翻了回来。
　　“不要再这样了，我很害怕”，张小欣把头埋进了李石的怀里，轻声抽泣着。李石感受着胸口的温热，那些泪水好像穿透了厚重的衣物，滴在了他的心头，让早已麻木绝望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
　　……
　　下课铃声一响，教室就马上嘈杂喧闹了起来。
　　“婧婧你终于回来睡了，我每天都想你你知不知道，哼哼今晚你是我的了”，肖雯大声叫着，跑到了整理东西的周婧面前，作势要扑到她身上。
　　周婧看着好朋友张牙舞爪的样子，莞尔一笑，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悄悄浮现出一道身影，他到学校了吗，会在哪呢……
　　很快，学生们都离开了，寥寥无几的教室就剩下两个人。李石缓慢收拾着并不多的物品，将它们放进书包又拿出来的动作重复好几遍后，他忍不住开口：“今晚去散步吗？”
　　沙哑的声音下藏着一抹祈求无奈
　　只是木然坐着的张小欣站了起来，回头望向他手里崭新的笔记本，唇角垂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石，眸子里带着没有掩饰的失落：“我们分手吧”。
　　李石削瘦的身体先是紧绷，手背上青筋鼓起，随即又无力地消了下去，心脏像是被掐住，耷拉下来的眼皮里噙着酸涩泪水，最后一丝希望烟消云散。早该知道是这样，他自嘲地笑了笑，迅速地收拾完，转身离开。
　　同阳湖，是阳西城第一中学内最大的人工湖，呈现凹起来的苹果状，嵌在学校的中北部。
　　此时已是午夜，水面上微微荡漾着天上那轮蛾眉月落下的白光，李石独自坐在湖泊中央的中心亭上，闭着眼睛轻声哼唱：
　　……清楚了我爱的遗失了
　　落叶飘在湖面上睡着了
　　想要放，放不掉，泪在飘
　　你看看，你看看不到
　　我假装过去不重要，却发现自己办不到……
　　忽然，碧绿的湖水深处游过一道模糊黑影，那身影上半部分腰身柔细，下半部分是一条似鱼类的尾巴，它迅速却无声地向着湖面而来，湖面上的一片落叶被顶起，一颗披散着黑发的头颅探出水面。
　　仍在歌唱的李石没有发现，他正坐着的石椅下方，一张白如纸人的女性脸庞正仰头望着他！
　　一曲终了，李石重重咳嗽了起来，喉咙里的动静像是鼓风机的叶片在高速旋转时被插入一根铁棒那样可怕，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咕嘟嘟的声音微响，水面冒出一串细碎泡泡，那怪物潜进了水里。
　　“扑通”，忽地，李石纵身一跃，投进了湖里，冰冷的湖水大口地灌入喉咙，抵消着那里似火焰灼烧，刀片擦刮般的剧痛，他感到解脱：“就这样死去吧，早该结束了”。
　　“嘤嘤……”一道似幼儿啼哭的声音在水里响起，带着一丝焦急，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窒息状态下，李石仿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向他而来，“小欣……你又来了么？”
　　惊讶，疑惑、欢喜、委屈的感觉并起，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