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巡视

　　“零二，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收到请回复，零一。”
　　“D52区情况正常。”
　　陈一鸣听着无线频道内的对话，有些颓然，他今天刚参与到感染区的巡视中，颇为手足无措，过于沉重的外设装备也让他感到不适。
　　塔病毒能够通过血液传播，也能通过上呼吸道粘膜传播，凡是沾染到含有塔病毒血液的，都会被传染塔病毒。
　　因此军部的士兵们需要穿着厚厚的隔离装备，防止被感染。
　　大亚湾区的气候其实是相当热的，他感觉隔离装备像是一层厚厚的屏障，隔绝了新鲜空气的自由流动，他呼出的浑浊气体便只能滞留于闭塞的装备中，和着他的汗水一起发酵。
　　“零二，零三交付给你了。”
　　零一——也就是夏末，她负责陈一鸣和巡逻组的人交接。
　　她一会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恕不能陪陈特派员一起游览感染区了”，她是这么说的。
　　“游览”，这个词格外刺耳。陈一鸣叹气，看起来夏末少校对他的偏见十分严重，他也许需要想想办法，让夏末对他改观。
　　可惜的是，光凭他穿着隔离装备就能气喘吁吁这一点，夏末对他的印象便不可能好起来。
　　“零三，你是什么人啊，能让夏末少校亲自送你过来。”零二敲敲他的外壳，打字给他看。
　　“……一个被他们看成累赘的人。”陈一鸣同样打字回应。
　　零二没有继续打字了，毕竟接下来的内容不是八卦，通讯频道里一样可以说。
　　“有趣。”他冲着陈一鸣笑了笑，胡子拉喳的脸透过雾蒙蒙的玻璃仓看着陈一鸣。
　　零二拿起他刚刚放下的枪，径直走向登上墙体的扶梯。陈一鸣连忙跟上，学着零二的样子爬上扶梯。
　　所有的感染区附近都建有一层高墙，高墙之下紧贴二十米深的深渊——这些墙正是临深渊而建的。他们把这些墙叫做“隔离带”，深坑叫做“下水沟”。
　　当初人类为了防止感染体进一步扩散，便在感染较为严重的区域附近进行了定向爆破，后续修筑了高墙防止感染体逃逸，威胁附近生存的人类。火星政府承诺到2050年将会拨给更多经费用于缩小感染区。
　　“新人，小心点，站稳咯！”零二看他爬上梯子的那副滑稽可笑，不由得出言提醒了几句。陈一鸣分了神，又险些踩不稳滑下去。
　　不知怎的，方才还晴朗的天空被涂上了一层阴翳，大亚湾区的天气说变就变，不一会，天空中便飘起了阵阵小雨。隔离装备的观察窗被雨水打湿，表面爬上了凹凸不平的小水珠，它们充当放大镜，扭曲了陈一鸣的视线。他摇摇头，有些不适应地继续攀爬。
　　终于到了墙体上的平台，陈一鸣接过零二递给自己的绒布，简单擦拭了一下观察窗。好在观察窗上有短短的一条防雨檐，雨水不会再干扰他的视线了。
　　“拿好枪，那是你在感染区活下来的关键。虽然现在边界已经没有那么多感染体了。”零二说。
　　陈一鸣把自己的配枪从背上取下，检查了一遍，弹药装填完毕、枪没有卡壳，他觉得差不多了，便跟着先一步出发的零二，进行巡视。
　　“以前这里很多感染体。”零二的声音闷闷的，从沉重的外设装备里传出来。“不在设施内部，大声讲话没关系的。设施内的规定是只能使用公共频道或者打字，因为这玩意太碍事了，有点隔音，一个劲吼挺累人的，也吵。”
　　“那我们现在聊天也挺累的啊！”陈一鸣学着零二的样子大声说话。
　　“瞎，这不是给你科普点豆知识吗？”
　　两人走向第一个塔台，塔台是架设重型机枪的地方。陈一鸣大概了解过这些经过改良后的重机枪，它们的主要用途是消灭感染体。
　　零二说他们平时的任务就是在墙体上巡逻，检查M2是否能够使用，消灭“下水沟”——高墙旁的深坑中的感染体。
　　墙体只有8米宽，稍有不慎也许便会摔得粉身碎骨。若是摔死倒还是好的，摔入感染区中而又半死不活，其结果不是被感染体分而食之，就是被研究人员用作研究病毒的培养皿。陈一鸣当然不知道这些，不过他倒是因为本能的恐高懂得应该在上面小心行走。
　　“零二，你说我们为什么要穿这么重的外设装备呢？不是有研究结果说病毒的主要传播方式是体液传播吗？”
　　“你要被感染体的血溅到了，也是一个下场。”零二哈哈大笑，“这之前有个刚来的年轻小伙，跟你一个想法，不爱穿外设装备。他也确实很有头脑，立了好几项战功，先前感染体异常暴动的时候，他用一门迫击炮让这些感染体吃了大瘪。直接让它们退回到山线以后了。”
　　他带着手套的手指向远方那一片连绵的深绿，“喏，那就是山线。不过他后来没了，知道怎么一回事吗？”
　　“不知道。”陈一鸣摇头。
　　“哈哈，他那天执勤的时候，变异的巨大感染体突然出现在10米开外，他用M2去扫，控制住了，但是一小滴血不小心溅到他眼睛里了。人一开始还没事，有说有笑的，回到宿舍里之后突然变异，还好他战友够机警，把他反锁在房间里了。……你问最后？那当然是被关到研究所里了。”
　　陈一鸣听着零二的讲述，缓缓地打了个寒战，暗自决定以后尽量不进入感染区。
　　“感染区具体有多大啊？”他问。
　　“就拿曾经的东八区来说吧……”零二把枪托立在地上，闭着眼睛想了一下，“大概曾经的东八区只剩下大亚湾区是有人类活动的了。事实上，这个地球上大部分是感染区，只有极少的区域有人类活动，这些区域大多临海，所以以海洋或湾区的名字命名。”
　　零二收回了手，拿起枪托，“走吧，我们先去把那个塔台上的M2检查一遍。”
　　陈一鸣在零二检查的时候紧张地持枪扫视着，零二见他这样，打趣道：“你可别让枪走火了，搞不好我被你打穿了，这塔顶就剩你一个人，下去的时候别踩空了摔进感染区。”
　　“不会的，零二前辈你不要乱说。”陈一鸣慌了，把枪立直。
　　“好咯，下一个塔台。再检查5次就下班——这还得感谢你啊，零三。”
　　“谢我什么？”
　　“夏末少校说，如果是带你游览的话，可以只检查6次就下班，平日里我们都要检查15个塔台，来回检查两遍，就是三十次。”
　　虽然看不到零二的脸，但陈一鸣知道他一定笑开了花。
　　“也是，你们穿着这么厚重的装备，每天一定很辛苦吧。”陈一鸣一直很敬佩巡逻组的人，他想如果条件允许，他也会成为一名巡逻组员。
　　“辛苦？这还不算什么。只要是能少在这个鬼地方待一秒，我什么都愿意做。”零二又发出那种空洞的笑声。
　　“我今年三十多岁了，我之前只是一名程序员，因为懂些程序被他们招过来做这个鬼工作。我现在老婆也不想娶了，我就想赶紧跑到火星去，越快越好。”
　　陈一鸣语塞，在他看来十分高尚的事业背后竟都是现实的不堪。零二不跟他说话了，缓缓地走向下一个塔台。那背影让陈一鸣想到了沉默的雕像。
　　除了检查塔台的M2，零二还要负责维护沿途的自动报警装置，他在一块可触摸屏上打开后台程序，查看了几个关键项后跳到程序编写页面写了一小段程序。这是他们每个月都必须完成的工作。由于边界的网络处于信号边缘，为了防止因为网络不良导致的数据传输错误，这段事关上亿人生命的代码必须由巡逻组手动输入。
　　这样的工作一直缓慢地进行到下午6点，雨也差不多下完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新鲜气息，透过外设装备的换气装置慢慢渗进陈一鸣的呼吸道中，再进入他的血管中。零二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示意陈一鸣走到他的前方，陈一鸣出于对他的信赖，照做了。
　　“一会我说可以跑的时候，你就赶紧跑回我们一开始待的那个平台，记住了吗？”陈一鸣点头。
　　零二摘下头盔，那是一张略带些沧桑的大叔脸，“这种感染体我见识过，它们比一般的感染体更加难缠，必须得有人解决它们，不然就会酿成大祸。”
　　他从头盔的顶部里摸出一包烟，熟娴地拿出一支香烟，凑近嘴边，点燃。
　　“这是那个人留给我的烟，我还没吸过呢。”他喃喃自语道。
　　他吐掉剩余的烟，戴回头盔，举起枪，瞄准墙体的边缘。
　　那个感染体爬上了墙体，它原本一直蛰伏在墙体边缘，现在终于进入了陈一鸣的视线。它的皮肤是夹杂着血色的黄，全身的血管外翻，眼睛因为缺少色素的分泌而变成深红色，指甲变异成锋利的爪。
　　它对着零二嘶吼。
　　零二叼着烟，迅速射击。
　　“跑啊！陈特派员！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