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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石头城高孤雁难栖,观夫山僻对枝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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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货船行了二十余日,远远地已望见了江宁城。李众寻和明月奴遂与众人告别,就要下船。相随半月有余,交情不深,却也愉悦。众人摆了一桌酒,为二人践行。洒洒吃了一阵,众寻就要下船。贾大郎掏出几两银子,硬要塞给众寻。
  众寻先时不曾提起要工钱,只求搭船同行,有口饭吃。是那贾大娘看着众寻吃苦肯干,又多谢阿依每日陪伴说话,遂让夫家包了工钱。众伙计纷纷劝众寻收下,“干了活的,也不是白吃白占,干甚不拿。”众寻听说一笑,便收下了。
  众寻携着明月离船登岸,来到城西。一峰突起,乃是古之石头城。众寻忽然有登高望远之概,拉着明月奴,就要登山。江宁古之帝王都,六朝故地,山环水抱。英雄至此凭高洒泪,千古多少兴亡叹恨。
  李众寻背着青兕,伴着明月奴,兴冲冲跑到石城山上。凭高一望,浩浩长江东奔而过,绵绵秦淮依偎旧都,金陵城尽收眼底。远眺更又高山一座,果然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众寻恍然忆起乐游涯分别时说的话来,此行向江左,东南第一州,岂不正是金陵城。李众寻本无意听他戏弄,怎料恍惚中真到此间。急忙拆开背囊,翻出破布荷包来,打开来看,果有一句寄言。众寻默默记了,不知乐游涯是果能先知,还是戏耍。
  明月奴站在众寻身边,看他慷慨不已。抬眼眺望,金陵虽俊丽,却全无亲近之意,这果然是家吗?她在船上漂泊时,也曾期盼过这里,她不指望找到家,但希望认出哪怕一丝熟悉的风物。金陵太大,太庄严,也太陌生。明月奴突然觉得累了,众寻以为是上山太费力,便歇了歇,扶她下山去了。
  走进城中,只见秦淮水荡漾而过。众寻身上有钱,便在河边找了一家小店,让明月奴坐下歇脚。上了些点心茶水,明月奴一点点吃着,气色好的多了。众寻看着城中热闹,远比江陵更甚。隔座几个矮胖商贩,红着脸,粗声粗气的说话喝酒。言语所到之处,尽是这十里秦淮的烟花女子。哪家脸蛋标致,哪家身姿袅娜,哪家又认得诗书。明月奴听着,又将茶水搁下了。天下之大,清冷繁华,难道容不下一个净洁女子。她听着那一声声嘲谑,都像是目光在自己身上剐来。
  店中吵闹,众寻也待地烦了,便拉着明月奴出去。出了店门,明月奴却把手挣开,离他身子远些。众寻不知何意,又似先前哄她。明月奴不说话,只离着众寻数尺。众寻趋近,她便躲开。众寻向前,她也跟着。若即若离,让人好生烦恼。
  二人沿着秦淮河岸踱步,仿佛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天光真好,可天气和人心总要有一个糟些。走着走着,岸边突然露出一处坟冢。众寻甚是诧异。走到冢前,立着一碑,看过字迹,方才认出这是秦淮名妓蒋依依的墓穴。碑后数行小字,记着生平经历,寥寥几句,读的人心透凉。而后还写着些什么,却被人划破看不清了。末尾一行小字,记着是金陵浪子十余人久慕依依才貌故修此冢。也被一条刀痕拦腰斩断了。那碑上雕着一朵石花,明月奴认得,是罂粟,时人唤做鼓子花,意指妓女浓妆妖艳。石花被一把短匕从上插下,匕身都进入石中,想是用力极深。众寻看那匕首上似乎雕着纹样,像是鸳鸯,只是快要被磨掉了。大概不少人曾到此欲拔匕首,只是都不及最初那人用力之深。花纹都要磨掉了,那匕首再拔不出。
  众寻看着碑文,不禁想起蒋依依身后的样子,那划掉的几行文字又记了些什么呢。坚贞不屈,刺杀府尹,畏罪自尽。她死后可是被官差抛尸河边,连同带罪的利匕?十余个浪子闻讯赶来,为她立碑?那划掉字迹,插刀入石的人会是谁呢,他又怀着怎样的愤怒做这一切。
  众寻正想着,明月奴却忽然开口,缓缓说道:“若有一天死的是我,你定要收敛好我的尸首,怎样埋了都好。只别让那些轻薄的人看见我的身体。”
  李众寻听着,只觉脑中一声霹雳,他回身抱住明月,再不让她说。明月奴不再躲了,她向往这种温度,不愿如蒋依依般被压在冰冷的青石之下。
  秦淮两岸不乏游人,来来往往,二人不便缠绵,遂红着脸丢开了彼此,紧挨着又走。
  明月奴说这里风物,全无熟悉的意思。众寻便带她四处游看,山山水水,贫富人家。江宁地多丘陵,乃群山环抱之地。明月奴记得自己确实常在山里,村中也常去,城里也有记忆,只是与这里皆不同。
  众寻却不泄气,还要带着她游走,仿佛自己也在寻找些什么。走过繁华所在,又来到城郊。少有人家,花鸟静谧。顺着小路走,看见一条潺潺的小溪,水润土肥,明月奴觉得这里真好。她觉得这里不是家,却真可安家。她正要开口对众寻说自己的欢欣,却见众寻忽如失魂般呆呆向溪边走去。明月奴笑他总是如此,时露呆气,仿佛有很多心事,却又碍着面子不说。
  她见众寻走到溪边,突兀的是五颗垂柳,异常整齐的并列着,丝条垂下,真如绿瀑一般。众寻只呆呆的站着。明月奴走上前去,忽见五柳之下,还有一座孤坟。众寻手中搦着一个荷包,轻轻颤着。明月奴抽出荷包,打开来看,一张破布上用浓墨写着几个字:“五柳垂溪处,有你要找之人。”
  明月奴不解何意,看着众寻发怔不禁焦急,伸手轻抚他肩头。众寻却忽然转过身来,跳到路中,四处张望。郊野树木虽多,杂草丛生。五柳垂溪处,一颗不多,一颗不少,竟只有这一处。众寻四处望着,走着,也不见有人行迹。回过头去,绿瀑之下,只站着明月和一座孤坟。众寻绝望地走到坟前,无碑无刻,没有半点字迹,突然跪倒下来,呜呜地哭起来。
  明月奴劝他不住,跪在身边安抚着。想着荷包内的话,众寻要找之人,不就是他的姊姊。想到此处,不免一惊,也陪他呜呜的哭起来。
  众寻哭了好一会,总不起身。明月奴劝不住,欲激起他来。夺过破布,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遂大声说道:“哪里来的妄言,荒外本就树多坟多,又没个根由,你便就要信吗?”
  众寻被她一喝,恍然醒悟,心中想到:“乐游涯不过卖卦谋生的浪人,哪里就真能算出我要找之人,概是戏我?”
  众寻这样想着,却看明月奴把破布揉在手中,大喊一声,连同荷包都扔进了溪里。李众寻心思未定,惟恐是真。赶忙起身跳到溪边,瞅见荷包,一把抓上来。又见破布平平铺在水里,溪水真清,那几个墨字看得清清楚楚。众寻伸下胳膊去捡,柳树的绿枝柔柔浸在水里,映出一片绿油油的影子。众寻恍然看见,柳枝垂下的溪边,有一块颇平整的溪石。众寻遂把头埋下水去,只见青石上刻着数行白字,众寻在水下憋气看着:“某年某月,国贼构害故江宁知县李从龙。抄家前夕,恶贼谢千秋并鞠长恨夜寇其家。从龙妻尹氏,故翰林待诏王希孟之女,携幼子奔逃出家。夜中或遇歹人,夫人受辱,并失先父画卷。天明轻生,留孤子云。故交无名陋葬于此。”
  众寻一字一字地读完,读罢一遍又读一遍。脸颊已憋地涨红,双目充血,却一直盯着青石白字,起不得身。明月奴看他趴下这许久,浑身都开始颤抖,赶忙拉他上来。众寻半身湿透,一出水面便跌进明月怀中,猛烈喘气,放声大哭。
  明月奴问他也说不出话,只是哭嚎,便搂在怀中轻轻安抚。两人在溪边呆坐了半晌,衣裳都浸湿。明月奴看他浑身颤个不停,惟恐害病,便尽力扶起他来,搀着往城中走去。众寻一路倚在明月身上,低头抽泣。明月奴到底不知究竟,心疼不已,扶着他一步步往城中走。
  夜将临时,方到一家店前。明月奴掏出钱来,也顾不得别人眼色,要了一间卧房。把众寻搀到房中,解下罩衣,扶到床上。明月奴把二人浸湿的罩衣晾起,别无换洗的衣服,便就穿着一件内衬的薄衣坐在众寻身边。
  已进春夏之交,屋内不再生火。众寻躺在床上,却冷得颤个不停。明月奴看着众寻怔了一会,便起身去紧了门窗,夜已暗了。她走回床边,默默的靠在众寻身旁,要用肌肤去暖他。伸手把众寻贴身的内衣也解下来。不知为什么在水里浸了这么久,都湿透了。她贴着众寻,突然发现他胸前系着一块硬硬的东西,冰凉凉的,是映雪石。轻轻为他解下。又一晃,她看到众寻颈间还有一条红绳,迎着微弱的月色看去,那是一只玉坠,仿佛是马驹的模样。明月奴看着众寻像孩童一般抽泣着,心里很快地跳了一下,她没有解下玉坠。将众寻身上的被子掖好,独自坐了起来,在众寻身边坐了一夜。
  直到天光大亮,李众寻方才醒来,后半夜渐渐回了温度,睡得还算安稳。明月奴一脸疲态,端来饭食给他吃。见众寻精神好了许多,只是眼神里依旧呆呆的。二人默默吃饭。明月奴忽然看着众寻说道:“我们走吧。”
  众寻没有抬头,回了声:“好”。
  “你说你家在哪?”
  “荆湖北路,江陵郊外,观夫山上。”
  明月奴口中默默念着“江陵。”忽然扬声说道:“就回江陵好吗?”
  众寻放下了筷子,看了看明月,知道江宁不是她的家。想着天下之大,有些相见或许只能随缘。便也不再急着找逢君,对明月说道:“好,我们就回江陵,回家。”
  人一旦累了,就容易想家。
  二人出了小店,径直走出城来。众寻又找到了昨日的五柳孤坟,跪下深深磕了四个头。明月奴也不再问他什么,默默跪下,同他一道行了礼。两个人起身打掉江宁的尘土,无甚留恋地离开了。
  欲回江陵,又是千里之遥。长江一脉,还是打算坐船。众寻身上还有些盘缠,买一程,搭一程。遇到货船,也赶上帮一份工。众寻的臂膀渐渐浑实起来,力气大了不少。做活也知道讲价钱了,遇花钱处也不手软。凡事不再那么将就,他渐渐觉得员伴月说过的话也有道理,他不愿让明月奴受委屈。
  江上的风物来时已看过一遍了,回程时便不再觉得新鲜。在外的日子,明月奴时常往脸上涂一些泥尘。众寻看着,忽然想起被破布裹起的青兕剑。利器在身,岂可轻易外显。
  一路上,明月奴觉得众寻好像沉默了一些,想着他可能是时常做活太累了。众寻也觉得明月心事重重的样子,欲要问询,也不知从何问起。路上行了一个多月,却好像比去时的二十天过的还快。
  到江陵了,依旧繁华热闹。李众寻没有停歇,带着明月奴便往观夫山去。下船登岸,出城入山。众寻觉得好像离家很久了,他第一次这样急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可临到观夫山的时候,众寻却突然把脚步放慢了。大概是想起了出门时对舅父说下的话,想来有些好笑。
  众寻脚步慢下来,明月奴却兴奋了许多。她看着这里的山山水水,虽然都不认得,却感到一种亲切。
  山下的老翁正坐在村口等太阳下来,看着二人兴冲冲的样子,想起刚收成的一季稻子,播种的日子好像还不太远。他想着年轻的时候日子好像过的慢些,老了就只记得太阳一遍一遍的落山了。
  众寻指着山腰处的地方,对明月奴说着那就是家。出门在外的时候,他可真不愿说起家中的事情,他尽想做一个浪子。因为不能拥有完整的爱,他宁愿成为一个纯粹的孤儿。如今到了山下,他忽然那样想念沉默寡言的舅父,他待要向明月说起家人的事情。却看她早如一头小鹿似的,奔上山去了。
  众寻笑着呼喊她,轻轻地在后追她。他不想走地太急,天黑前回到家就好。
  转过几层山路,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众寻远远的跟在明月身后,若即若离。在大山之中,每个人都应当拥有四顾无人的自由。那是天地的博大,没有什么不属于你,也没有什么可以私有。
  众寻在山间呐喊一声,四壁回响,他听出了其中有明月的回音。而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嘶鸣。
  李众寻心中一惊,猛地转过山路。他看见明月奴呆呆地站在路中,路的那头有一匹狂奔的白马,嘶鸣着朝她冲去。
  “听雾白!”李众寻若疯般冲上前去。他像一个太慌张的骑士,被绊倒在自家的营地。右腿碰在山石上,身躯应声倒地。从泥土中挣起身来,他看到听雾白若一阵急风刮到明月奴面前。她双腿僵硬地站着,无人见她目光炯炯。
  那一阵风没有扑倒明月奴柔弱的身体。李众寻赶上前去,烈马与女子四目相对,而后用它的白鬃温顺地蹭着明月奴的衣襟。
  明月奴回头看着一身泥土的众寻,眼中闪着泪光笑了。
  明月奴没有受伤,李众寻惊异的上前抱住听雾白。太过安静的时光里,它的嘶鸣是众寻迷恋的歌谣之一。
  听雾白大概已经很老了,纯白的马鬃已不见当年的鲜亮。它不披鞍辔,健壮而自由。
  听雾白来了,舅父该不远了吧。众寻夹在白马与明月中间,昂扬的向山上走去。
  “我有一个舅父。”
  “你找的姊姊是他的女儿?”
  “对。马儿叫听雾白,我是李众寻,要找尹逢君。”
  “你是云儿。”
  “是...”李众寻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我乳名是云儿,没有告诉过你。”
  李众寻看着明月奴湿润的眼睛,她突然扑上前来,从众寻的衣襟中掏出那枚玉坠,看着,哭着,笑着,扎进众寻怀里,“云儿,云儿...”
  “我不是江宁人,我是江陵人。我的家在这里,我是你的姊姊。”
  李众寻恍然若梦,一把将她扶起,按着肩头转过身来,撩起垂下的乌丝。看到脖颈后面,有一片乌青夹杂朱紫的胎记。
  “你是姊姊?你是尹逢君?”
  “嗯,你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尹逢君,你是尹逢君。”
  明月奴复又扑在众寻身上,哭喊着:“对,我是尹逢君,我是尹逢君,我不叫什么明月奴,我是尹逢君。”
  两人相拥而泣,从夕阳西下直至月上柳梢。当他们再睁开眼时,发现夜已经黑了。夜色中,眼前人已变得陌生而熟悉,明明认识,却像初相遇,又似久别重逢。
  “我们走吧,舅父太想你了。”
  “是真的吗?”
  “他真的想你。”
  “我是真的吗?我好怕不是。”
  听雾白不说一句话,昂头在前走着,它好像洞悉一切。
  众寻与逢君跟着它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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