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老商埠幽思

　　17老商埠幽思
　　曲直兄走出房间，我们等待分享他的成果，他却说道：“差不多了吧？剩下的问题，我们边走边聊。”
　　我们走出老包的旧宅，开始游览老商埠。
　　老包在国有单位呆久了，办事讲究按部就班，建议从纬一路和经一路的交接点开始，依次向南向西游览。“这是原来开埠时的推进方向，这么看下去，会有一种历史代入感。”
　　“不必这么麻烦。”曲直兄否定了他的建议，“你只找原先的老建筑看——1914年之前的老建筑，其它的省略。”
　　意见被否决，老包有些不高兴，还要论证他的理由，曲直兄已经快步向前走开了。
　　老包不了解情况，嘴里咕哝个不停。但我明白曲直兄的用意，他是为寻找格拉芙宝藏的线索。刚才他一定查到了那位日本学者的相关资料，紧迫感骤增，所以临时改变计划，只选卡尔·格拉芙撤离济南之前的老建筑看。
　　沧海桑田，1914年之前的老建筑已经所剩无几。虽然少，但分布零散，加上老包准备好的方案被打乱，需要临时搜索记忆，所以我们时而东时而西、时而南时而北，走了不少冤枉路。不过这倒有个好处，大半天下来，整个老商埠片区基本给游览遍了。
　　从经一路到经七路、纬一路到纬十一路，这是当年的开埠范围。这些地方，以前我走过无数次，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好奇与神圣感。这里曾是一座城市新梦想的开始，一片洒满希望的热土，一处创业者的乐园。一百年的时光缓缓流过，老商埠残存的记忆留在那些幸免于难的老建筑间，一块砖，一片瓦，一方老字号牌匾，一件残缺不全的雕刻，都是历史的记忆和诉说者。倾心感受它们的诉说，遥想当年这里浮金耀银、绮丽繁华的景象，我不由得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我的前辈们，一百年前创造了属于他们的一代荣耀，在济南历史上留下无比壮美的一页。相比之下，我深感自惭形秽。作为这座城市的后来者，我们为她守护了哪些？创造了哪些？丰富了哪些？历史是由一代代人连续写成的，今天的我们，能够像我们的前辈那样，给这座城市的未来留下深刻而珍贵的记忆吗？
　　玛缇娜拍了很多照片，看上去，她也是内心激动不平的样子。老包除了继续抱怨没按他计划的路线走，大多数时间还是兴致勃勃给我们讲老商埠的历史，讲每一处老建筑的来龙去脉。唯有曲直兄显得抑郁不开，一路上很少说话，仿佛有很大的心事。
　　我担心地问道：“老兄有什么事，这么不开心？”
　　老包说道：“他不是济南人，这里没他的乡愁。”
　　“哼，乡愁！”仿佛受到莫大的刺激，曲直兄表现出过激的反应，“我给你念一首唐诗，让你知道什么是乡愁！”
　　他念的是唐朝诗人戎昱的一首《云梦故城秋望》——
　　故国遗墟在，登临想旧游。
　　一朝人事变，千载水空流。
　　梦渚鸿声晚，荆门树色秋。
　　片云凝不散，遥挂望乡愁。
　　我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老兄的心情。虽然他不是济南人，但我知道他对老商埠眷恋之深。不仅济南老商埠，凡是传统商业的老街区老字号，无不为他所珍视。估衣街是天津一条有数百年历史的商业街，沿街两侧的老字号栉次鳞比，其中就有旧军孟的著名商号瑞蚨祥和谦祥益。好像是1992年，老兄写作《孟洛川》期间，闻听要拆估衣街，立马跑去天津，参加轰动一时的“义勇保估”活动，甚至与谦祥益的老员工们一起挽成人墙，阻挡隆隆开进的挖掘机。虽然最终估衣街被拆，但他们轮流看守29昼夜的谦祥益被保护下来。2009年秋，天津“瑞蚨祥世家”开业，我陪曲直兄参加完剪彩仪式，他带我去劫后余生的谦祥益参观，一位当年与他一起参加“义勇保估”的老大爷认出了他，一番回忆，一番感慨，两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今日今时，面对“一朝人事变，千载水空流”的老商埠，岂会是老包说的“这里没他的乡愁”?“片云凝不散，遥挂望乡愁。”老兄用唐人的诗表达了他愁绪无限、欲说还休的心情。
　　转完能够看的老建筑，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我建议在附近找个饭馆吃饭，曲直兄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写有“三井洋行”“三菱商事株式会社济南支店”“横滨正金银行济南支店”等日本商号和地址，满满一张A4纸，起码有30处。
　　想必这是他要寻找的，但结果令他失望。他猛地抬起头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包兄，经三路我们看过的那处要拆未拆的小楼，你帮我查实它原先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