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我在农村的朋友小伟

　　1980年，我姥姥家的农村跟我一样大的孩子非常非常的多，甚至一个一百多户的村子所拥有的孩子数量就可以组成一个一百多人的五年制小学了，有很多人家相差一两岁的孩子甚至是两三个，但在这些孩子中，我只有一个朋友小伟。
　　当然，在六岁之前，我有没有其他朋友或者朋友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是没有的，毕竟听大人们不止一次说过，我六岁之前是个话唠，而且是那种成天就那么几句话反复说的精神病式的话唠，有时候还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能有朋友才怪。等我开始不怎么说话了，小伟居然就成了我的朋友。
　　我第一次认识小伟应该是在那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生产队里在小伟家对面开了一块菜地，我姥爷是负责看菜地的。有时候，我姥爷或者我姥姥也会带我去看菜地。当然这个活儿就会经常得罪人，在农村吃饭的时候去生产队的菜地随手摘个黄瓜茄子是件很平常的事儿，虽然我姥爷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大多数人是不会记得你闭眼容忍他们偷菜的时候，只会记得你睁着眼赶他们走的时候。尤其是夏天有些人居然端着碗到菜地边上吃饭，很多时候，我姥爷或者我姥姥就在这时候在附近转一转，也不多说话，毕竟农村大多数人是要脸的，看到有人看菜园的人来了，就不好意思再摘菜了。
　　记得那天，我姥姥带着我坐在菜园对面的小伟家门口，跟小伟妈妈一边聊天，一边“看着”菜园。这时候，小伟从屋子里跑出来了，不让我坐他们家的小板凳，还动手从我的屁股下抢了过来，弄得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小伟妈气得追着他打，但我姥姥就不好意思再在人家门口坐着了，就带着我去别的地方玩了。我想小伟一定是因为觉得我们在他家门口，害得他中午没有茄子吃了才这么做的，因为我姥爷不仅一次说过，小伟曾经去菜园摘大葱，而且只摘大葱。小伟的爷爷据说是山东过来的，而我姥爷是从河北过来的，在吃大葱沾酱这一点上，是有差异的。认识以后小伟经常大葱沾酱就吃一顿饭，而我现在也几乎不吃葱，我这个不吃指的是炒菜时很少放，更不说沾酱生吃了。
　　这是我跟小伟第一次真正接触，虽然在此之前，他也跟其他孩子一样问过我还记不记得他，但我根本不认识他，就算以前认识，这一回也算是重新认识了。我们也没有像小说中说的那样，不打不相识立刻成为好朋友，其实此后两三个月，我都没有再见过小伟，虽然我们在一个村子里，他家就在我姥姥家后街，但这个菜园很快就不办了，我整个秋天就没再见过他。
　　后来，已经是冬天了，有一天小伟居然跑过来找我玩儿，我不知道原因，但那天我很开心，因为此前从来没有孩子主动找过我玩。所以小伟在我姥姥家呆了好久，我还拿糖给他吃。他还带我回到了他家，告诉自己的爸妈，我给他糖吃了。
　　从那时候起我们就成了朋友。至于那天小伟为什么来我家，我也是此后才听我姥姥说的，小伟的哥哥跟我老舅一起被生产队推荐去了抚顺城里的一家单位做了临时工，如果能转正就会成为城镇户口。可能是这个原因吧，至少我觉得！
　　从那天起，我就突然跟小伟成了好朋友，甚至每天吃过饭，就会告诉家里一声，然后去找小伟玩，家人也没几天就习惯了我去别人家玩，只是告诉我记得回家吃饭。有时候我忘记说了，家人也会认为我跟小伟在一起，也的确如此，在农村剩下的一年半时间里，除了小伟家，我没有单独找过其他孩子玩，如果去了别人那也一定是小伟带我去的。
　　我现在有时候觉得那时候，到了饭点，小伟妈就告诉我回家吃饭，是我姥姥跟她特意交待的。而小伟也从来没在我姥姥家吃过饭，这应该也是他爸妈交待过的。但我觉得小伟可比我自觉多了，至少他真的记住了，从来不用我姥姥提醒，有时候一见我姥姥做饭，就会自觉回家。而我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小伟为什么要走，只是觉得每个孩子回自己家吃饭是件很正常的事儿。甚至我有孩子之后，如果有其他孩子过来玩，我最初留别的孩子吃饭，仍然觉得很不自在。
　　我姥姥家的村子并不大，但地形比较特殊，有一条小溪将村子一分两半，然后在小树林那里汇集到一条大一点的河里，我跟小伟在一起，他会带我去小树林用弹弓打麻雀，也会带我去小河里捉鱼，甚至会跑出去很远，但那都是第二年的事儿了，我们认识的第一年还是冬天，大多数时候都只在村子里玩，因为出了村子外面就会遇到狼。
　　记得那次，小伟、我跟全村同样大小的小男孩们在村边玩儿，大家突然就看到了两条狗一样的动物，大一点的孩子说那是狼，别的孩子都很害怕，但也没有孩子说要跑的，反而告诉大家，千万别跑，要不然狼就会追你。最终孩子们足有七八个，狼却只有两只。互相盯视了一阵子后，狼就跑掉了，可能它们觉得这已经是村边了吧，村子虽然不大，但那时候正是生产队的时候，家家都有大人。当然这件事儿，大家谁回家也没说，都担心一旦说就以后再也出不来了。至于我，我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感觉过一丝一点的害怕，我想如果当时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可能也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吧，但更可能村子里就会少一个孩子。当然我姥姥姥爷是不会让我一个人在村子里乱逛的，他们知道我跟小伟还有其他孩子在一起，才会放心的。但每天到了饭点仍然会叫我回去吃饭。
　　我此前可能记错了，那时候小孩子只要不出村，一般都会回自己家吃饭，那怕再好的朋友，也不会留在别人家吃饭。因为那时候还是生产队，每户人家的口粮都是生产队按人头分配的，分配完口粮，再上交了国家的公粮，生产队能分的就很少了。至于工分，有时候就成了一种象征意义的东西，工分多的家庭可能会过年的时候多分点豆油之类的东西，但主粮却只有那么多。所以孩子们除了被大人带着去人家做客之外，去找别的孩子玩的，到了饭点也不会被留下吃饭，这跟一年后就不一样了，那时候分田到户了，大家粮食多了，也就经常留别的孩子在家吃饭，但我仍然是个例外。
　　我跟小伟，就这样认识了，我从六岁前，又在农村呆了两年，其中一年半我几乎跟小伟天天不离，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大人们甚至说，一个叫大伟（很多人不知道炜是怎么写的，我上学时老师也经常弄错），一个叫小伟，真是亲哥俩儿。当然小伟反而要比我大几个月，也显得比我更加成熟，他才是哥哥。
　　说起来，跟小伟认识的前几个月，留在记忆中的不多，可能是因为我当时的记忆力非常不好吧，很多事情都过后就忘，大家都说我是磕坏了脑袋，但早在夏天的时候，我爸妈就带我在JZ市医院检查过，并没有任何问题。当然当时条件有限，应该是我从小时候起记忆就不好。
　　但从那年冬天起我的记忆却又突然开始好起来了，而且此后的几十年，我唯一可值得骄傲的就是我的记忆力出奇的好。我43岁以后参加过很多有关孤独症的课程班，我听着老师的讲座，有时候不自觉地就会对照在自己的身上，我觉得很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幸运地生活在农村，又有了小伟等一村小伙伴，所以我慢慢地就变得“正常”了，虽然现在回想起来，这三十多年时间从上学到工作，我跟其他人相比，还是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但我却也能处理大多数事情，有很多时候大家也会偷偷说我情商低，但看在我记忆力这么好的份儿上，却从来没有人觉得我不正常。毕竟仅凭记忆力这一项，我就显得比大家都要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