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个被约谈的是方伟明，几天前，正是他和宋文浩发现了骷髅。
　　海边的岗亭被我们临时用作调查地点，它是用玻璃钢制作的。正对着海面的方向，镶嵌了两扇玻璃窗，这使得岗亭视野良好，海面情况可以一览无余。
　　岗亭不大，勉强容得下我们三个人。玻璃窗下的桌子上，放着一部电话，我们的话题就是从电话开始的。
　　面前的方伟明，看不出丝毫紧张，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和我们侃侃而谈。这是个典型的北方男人，长得棱角分明，高大壮实。
　　据他说，在岛上，山上和山下各有一部电话，通过海底电缆与基地联通，除此之外，还有三门内线电话，分别设置在岗亭、士兵宿舍以及观测站的工作机房。
　　“这么说，在岗亭也可以和山上通话？”张文辉饶有兴趣地问。
　　“那是啊。”方伟明白了张文辉一眼，就好像在埋怨他问了个本不用问的问题。
　　张文辉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继续问，“你们和山上电话联系多吗？”
　　方伟明一点儿迟疑都没有，摇了摇头说道，“基本没有，除非有什么事儿。”
　　“你所谓的什么事儿，指什么？”我在一旁追问。
　　方伟明瞥了我一眼，回答道，“一般就是补给船到了，我们通知他们一声。其实这也属多余，补给船离开大陆时，我们都能得到通知，况且他们在山上，也能比我们先看到。”
　　我想起观测站宿舍的那些窗户，它们正迎着大海，那一侧也是航线的方向。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联系吗？”张文辉吁了口气，望向方伟明。
　　“好像是吧，我总觉得上边的内线电话就是聋子的耳朵，纯属摆设，”方伟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从岗亭到宿舍，我们有时用。”
　　“明白了，”张文辉点点头，看看我，又把目光转向方伟明，“我听说是你和宋文浩一起发现骷髅的，给我们讲讲，你们是如何发现骷髅的？”
　　“那天真巧，也挺倒霉。”方伟明淡淡地笑了，吐出一口烟，皱着眉头陷入了回忆。
　　那是个很普通的下午，他和宋文浩又去老地方钓鱼。在岛上，蔬菜是奢侈品，他们只能凭借海鲜来改善伙食，因此钓鱼也算他们的日常工作。在小岛周围，只有岬角附近最好钓，他们一般都去那儿。
　　那天他们收获颇丰，不到两个小时，两个人就钓上十几条鱼，这足够他们吃两天了。两人收起鱼线，准备返航。
　　“你看，那是什么？”宋文浩突然叫了一声。
　　顺着他的目光，方伟明看到，一个白色的物体正在海面下方上下漂浮，像是努力挣扎着脱离大海的束缚。
　　“就是那个骷髅。”方伟明看着我们，喃喃地说。
　　离开基地的前一天晚上，王峻请我们喝酒，我们曾谈到骷髅被发现的事儿。据潜水员讲，打捞尸骸的那片水域，水深大概八到十米，如果最初尸体被沉到海底，骷髅的确不该自行浮到水面，除非有外力的作用。从尸检的情况看，头骨是自然脱落的，这很正常，老张推测说，是海洋生物与海底水流的共同作用，才使骷髅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最终浮到了海面。
　　“不知道是哪条鱼，还是哪些条鱼，把它拱动了。”老张说完，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摇摇头，像是很惋惜的样子。
　　“真巧啊，如果它漂远了，就不会被发现了。”我说。
　　“它漂不远，那是个小港湾，潮汐和海流的作用，使它只能呆在那儿，这就像天意吧。”老张看着我，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那双手，我估计尸体在海底腐败时，它们就脱落了，这也肯定是外力作用的结果。还记得那根绳子吗？那是凶手用来给尸体缚重的，最大的可能是凶手也用它绑住了死者的双手。他用了相当大的劲儿，绳子深深勒入皮肤，以至于尸体腐败膨胀时，两只手就脱落了。它们不知道被冲到什么地方了，逃脱不了被吃掉的命运，所以在现场我们找不到它们的遗骸。”
　　听了他的话，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马上放下筷子，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为什么他要勒那么紧？”王峻疑惑地问。
　　“那个家伙，我是说凶手，要么是很冷静，要么是相当害怕。我们都看到了那根绳子的长度，足够在人身上绕几圈。无论凶手选择的压重物是什么，把它放在死者的胸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凶手用绳子缠绕几圈之后，”老张扫了大家一眼，缓缓把双臂环抱在胸前，两只手背紧挨在一起，“他最后把死者的双臂压到压重物上，再用绳子把双手紧紧系在一起，这样肯定会更保险。”
　　“这么说是宋文浩先发现了骷髅？”张文辉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沉思。
　　“没错，是他先发现的。”方伟明回想着，“当时它离我们三四米远，我们把小艇划近了才看清楚。”
　　“然后呢？”张文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然后宋文浩就把它捞上来了，捧在手里。那个骷髅湿湿的，泛着一层绿光，好吓人。我让他赶紧扔回去，可他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害怕的，咱把它带回宿舍，就当个装饰物吧。”
　　“你们就把它拿回去了？”张文辉继续问。
　　“是啊。起初我还不愿意，但想想也没什么。大家不就是图一乐吗？”方伟明迟疑着，呵呵一笑，“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本来就没什么让人兴奋的事儿，拿回个骷髅，没准儿挺好玩呢。我们把它拿回宿舍，果然很轰动。”
　　“轰动？”我略感诧异。
　　“能不轰动吗？”方伟明笑了，“我们传来传去，好像谁都没害怕。玩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说小岛周围怎么会有骷髅呢？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要知道，建立观测站前，这儿本是个荒岛。”
　　我和张文辉静静地看着他，都没有开口。
　　方伟明白了白我俩，倒吸了口凉气，心有余悸地说，“然后就有人提到，会不会就是去年失踪的李远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