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烟还没有抽完，黄参谋端着一个不锈钢的托盘走了进来，我抬眼望去，托盘上摞着五个饭盒。
　　“已经开始了？”他把托盘放到电脑桌上。
　　“嗯。”王峻含混地应了一声，看看我们说道，“不如趁热先吃饭吧。”
　　老张走到墙边的水池前洗手，他洗得很仔细，除了用水清洗，还分别用了清洗液和消毒液。张文辉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走了过去。或许相比较尸体，骨骸的冲击没有那么强烈吧。
　　我们有样学样，分别洗了手，然后各自找了把椅子，坐在上面吃饭。饭盒里的东西很简单，米饭，配了三个菜——一荤两素，我尝了几口，无论如何，菜的味道还算不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文辉嘴里还含着饭，声音有些囫囵。
　　“嗨，你看我们，就顾得上忙了，忘了你们还不知情呢。”王峻讪讪地笑了笑，给我们讲述了大致的经过。
　　这个基地是海军的一个重要基地，为了保证完成各项任务，在基地南边的一个海岛上，建立了一个海洋观测站，那儿是各类舰船出入的必经之路。海岛是个孤岛，除了观测站的七八个人，只有一个班的士兵，用来保护观测站。虽说几年前这个观测站名义上划拨国家海洋局管理，但依旧和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承担着比一般的海洋观测站更为复杂的工作。
　　几天前，一场暴风雨过后，两个士兵在海边发现了一个骷髅，一番搜索之后，又发现了其它的骨骸。
　　“没可能啊，就算是有谁在海里失事，骨骸也不能漂到海岛啊。”
　　张文辉的话让我有些迷惑。
　　“你对大海很熟悉啊。”王峻略感诧异地打量着李忆农。
　　“我就是海边长大的。”张文辉扯了扯嘴角，笑着说，“其实离你们也不远，从市里出来，到了滨海大道那个路口，你们这儿是往右转，向左转就是我家了。”
　　“怪不得呢，就是那几个到那儿？”王峻再次看看张文辉。
　　“没错儿，就是那儿。”
　　王峻吃完最后一口，把饭盒放到桌子上，才瞥了一眼张文辉说道，“嗯，你有经验。你说的有道理，尸骸不能漂到海岛。”
　　我将信将疑，但马上思绪就集中到我始终怀疑的地方。“是不是你们知道他是谁？”我说出心中的疑问。我发现，听到这句话，老张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事实上，去年夏天，我们有一个人在那儿失踪了。”他叹了口气，看向验尸桌，“我们怀疑就是他。”
　　“失踪？怎么个失踪法儿？”张文辉皱紧眉头。
　　“平白无故就不见了，你知道，在那个地方，没有船根本就不能离开的，可是我们就是找不到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峻接过话来。
　　我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没准儿在那堆白骨中间，就隐藏着罪恶。
　　“我们今天要做的，首先就是要验明这个人的身份，是否就是失踪的那个人，”王峻继续说，“只要有可能，我们还要分析他的死因。如果真的牵扯到犯罪，就得拜托两位帮忙。”
　　“失踪时没调查过吗？”张文辉问。
　　王峻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们调查了一个月，但是什么结果也没有。”
　　我和张文辉的眼神交汇着，不知什么缘故，我总觉得事情不像王峻说的那么简单。
　　吃过饭，我们又抽了根烟。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平素这种场合，和相熟的法医在一起，我们总会找些乐子，那会缓解人的心情。我打量着窗外，一片乌云正从远处袭来，缀满了绿叶的柳枝轻轻飞舞。
　　“要下雨了。”我念叨一声。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窗外，王峻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
　　“你不是惦记着头吗？”老张呵呵一笑，看向张文辉。
　　张文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张的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嗯。”他连忙应了一声。
　　“在这儿呢。”老张拍拍桌上的铁罐，“你打开吧。”
　　张文辉迟疑着走过去，接过铁罐，打开，其余的人都围了过去。
　　“拿出来。”老张递过一副手套，眼含笑意。
　　张文辉看着老张，促狭地咧了咧嘴，戴上手套，把右手伸进罐子，又快速地抽了出来。在他的手上，是一个骷髅，他轻轻地把它放在桌上。
　　“真难得，下颌骨没脱落。”老张边说边戴上手套，把头骨拿起来，捧在双手里，凝神观看它。半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谋杀，这是谋杀。”
　　虽然我们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性，但听到老张没有感情的结论，我的心中还是一颤。
　　“你们看，”他指着颅骨，“这是典型的压迫性骨折，是被外力造成的。创伤边缘有一小部分碎裂的骨头，向内弯折，骨折裂缝从穿透伤向外呈放射状延伸。你们在家里都做饭吗？”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何故他问了最后的问题。
　　“这就类似蛋壳被敲开，但还没有完全敲碎。”
　　张文辉倏地转过头去，我觉得刚吃下的东西在向上涌，但是老张就像没事儿人一样。
　　“然而，这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在这儿，”老张把骷髅转过来，“这个伤口太恐怖了，不知是什么凶器，照我初步的估计，是一根木棒类的东西，猛击他的前额，”他用手指着，“从中心部分击打下去，击碎了他双眼内侧的面骨，又穿过了额骨，形成了从鼻子底部向上倾斜，一直延伸到头顶中央的创伤。有这一下，他肯定当场就被打死了。”
　　“会不会是意外，比如高空跌落什么的？”王峻问。
　　“没有这样的意外，即使有，也只能有一处，”老张摇摇头，“我敢肯定他是从身后被偷袭的。遭受第一击后，他没有被击倒，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然后——”他苦笑着，将骷髅放在桌上。
　　王峻绷紧了嘴，紧紧地盯着骷髅。
　　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过去。在头骨中央，眼眶以下，颌骨以上，一块黑色的空缺张着大口，就如同咆哮着要把我们吞噬一样。
　　听到老张复原犯罪经过，我终于相信王峻说的那句话了，也许绝大多数法医真的比不上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