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帮忙吗？”王峻蓦然问，冷冷的声音我把吓了一跳。我侧过头看向张文辉，他耸耸肩，眼睛里透出我熟悉的鼓励和安慰。
　　“不用。”老张摇摇头，戴上白手套，从袋子里向外拿骨头。很显然，这是一具人类的骨骸。
　　“这些——应该找个法医吧？”张文峰喃喃地说。
　　老张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动作。
　　“法医？”王峻横了横张文辉，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语气有些不屑，“绝大多数法医都比不上他。”
　　我用腿碰了碰张文辉，也许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闭上嘴不再说话。
　　老张的动作很仔细，每根骨头他都会举到眼前，反复端详，然后轻轻放到验尸桌上。骨头都有些潮湿，有些部位还泛着淡淡的绿色，也许被发现时，它们正在水里，我想起了那个人临走说的话，“不然你下去摸摸？”
　　这是我第一次从开始就观察验尸的整个过程，我想对于张文辉也是一样。除了少校的肩章，我对王峻近乎一无所知，不知他是否经常有这样的经历。我无法断定他正在想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即便在像我们这样的外行看来，老张的手法也相当娴熟。我渐渐相信，他至少从事过类似法医的工作。所有人都没再说话，目光紧盯着老张手上的动作，还有他手里的那些骨头。验尸间里静悄悄的，除了老张不时地把骨头放到验尸台上的轻微响动，只有我们几个人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老张从袋子里取出最后一块骨头。他举起袋子看了看，又把袋口向下空了空，然后用力地一甩手，把袋子扔到靠墙的位置。他拾起那条褐色的绳子，折了一下，比划了一下长短，皱着眉思忖了片刻，把它放在验尸桌的一端。
　　老张接下来的动作让我心生敬佩。他把骨头向一侧移了移，从桌子的另一端开始拼凑骨架。先是脊椎骨，胸骨，骨盆，然后是四肢骨。这样，一幅人体骨架的大致轮廓就呈现在我们眼前。我很轻易就注意到，没有头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骷髅。
　　剩下的一些细小的骨头，他总是看上两眼，就把它放在桌子上骨架的某个部位。他对人骨的构造一定非常熟悉，我想。这些细小的骨头很耗费时间，但大概半小时后，所有的骨头都各就各位。
　　“骨头不全。”他蹙着眉，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我也盯着那副骨架，特别看向手的位置。的确，腕骨下面空空如也，掌骨与指骨都不见了踪影。
　　“的确没有手，你看掌骨与指骨都没有。”我说。
　　“腕骨也不全。”老张补充道，根本没有抬头，“不只是这些，还有一些，”他停顿一下，“估计他们没打捞全，不过能做到这样，也不错了。”
　　“头呢？”张文辉终于说了一句话。
　　“对，头。”老张瞥了瞥张文辉，没有任何后续的表示，然后俯下身，凑到颈椎的部位，仔细看着上面的痕迹。从我站立的角度不知道他在观察什么，我茫然地看向他，又把目光投向验尸台上的骨骸。
　　“是男人。”老张突然说。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奇怪，三个字，他把重音放在了“是”上。按理本来应该把重音放在后两个字上，或者没有重音，除非他们早就设定这是具男人的骸骨，现在的检查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验证而已。
　　“这从骨盆就可以看出来，”见我们没人搭腔，老张抬手指了指，解释着，“男人的骨盆比女人的小，而且从骨质看，也比女人的粗糙。”
　　他站直身体，歪着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骨骸，用手比划着胫骨的长度，口中念念有词。“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从骨质的发育和关节的增生情况来看，年龄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他回过头，和王峻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预感他们知道这个人的情况。
　　“有外伤吗？”王峻问。
　　“在骨头上看不出来，如果有外伤，至少没有深及骨头。”老张淡淡地说。
　　“那两只手？”我始终惦记着手。
　　“那确实很奇怪，”老张看着我，赞许的神情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你们看，”他指着尺骨和腕骨，“这儿的骨骼都很圆滑，没有强力作用的痕迹，也就是说，没有骨折，骨头应该是自然脱落的。”
　　“但是却没有找到掌骨和指骨。”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问题就在这儿，”老张咬住嘴唇，缓缓点头，“如果它们就在那儿，没道理连一两个骨头都找不到。”
　　“会不会是现场的人粗心大意了？”张文辉嘟囔着。
　　“不可能，”王峻的目光透着责备，略显不耐，“他们是全国最好的潜水员，况且他们特别提到没有手，说明他们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肯定仔细搜索过。”
　　“潜水员？现场在哪儿？”我身上突然窜出一阵寒意。
　　“海底。”王峻的声音冷冷的，我宛如身处冰冷的海水中。
　　“给我支烟。”老张摘掉手套，向后退了退。
　　王峻给我们发了圈烟，并先给老张点着了。老张深深地吸了一口，闭紧嘴，浓浓的烟雾从鼻孔冒出。
　　“除了手的部分，其它的骨骼还真没什么异常，”老张的目光落在验尸桌上，凝神思索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现在看来，只能有一种解释。”
　　“嗯？”我们都盯着他。
　　老张转过身，靠在验尸桌上，缓缓地说，“两只手，注意，我说的不是骨头，是两只完整的手，自然脱落了。”
　　“为什么会这样？”其余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匪夷所思。
　　“这很难说，有很多种可能性，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一定是在腐败的过程中脱落的。只有这种情况，两只手才会离开身体。”老张抽了口烟，点点头肯定地说，“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