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

　　离秋入冬的时节，一种冷气突袭了北方的城郊。
　　天不亮的早晨，玻璃窗隔绝了寒冷，炉火旁堆着几个黑煤球，一旁还放着夹煤球的铁钳，黎明前的夜是沉默了光与热的尾端。
　　李芹醒来，叫醒五六岁的佳旺，她打开灯，一时照着佳旺睁不开眼。黄炽灯的温光，屋炉的暖热，佳旺从被窝醒来，妈妈给穿上袜子，穿好衬衣，在客厅的茶几上摆上花生豆与奥利奥。李芹总给孩子买这些，佳旺也喜欢吃甜的脆的东西。
　　“妈妈上班去了，你要记住在幼儿园好好学”，佳旺追着妈妈到门口，然后彼此间隔着蓝玻璃门，佳旺想看的更远，爬上沙发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妈妈带着哥哥上学。“妈妈别走，妈妈别走”，佳旺每回就是这样焦急的叫着。每回都是刚睡醒，又追着妈妈走到门口，佳旺丝毫不害怕，不害怕每晚爸爸哄小孩编造的“狼来了”，或是鬼故事。看着这个孩子，当妈妈的虽然有了经验，但多年后李芹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愧对了孩子，而多年后的佳旺也可怜自己。
　　邻居家给佳旺开了门，叫佳旺上去幼儿园的面包车，一辆面包车能带许许多多的孩子，而老当稳重的司机总有把握能让孩子们安全到站。
　　幼儿园的讲课那么无聊，念来念去所讲的几个大字，手来来回回指点着。佳旺想去操场的旱厕上个厕所，刚回来遇上了发饼干的事情。老师挨着孩子发了过去，直到给坐在角落的佳旺发去，饼干也不剩多少了。佳旺看着自己手中的几个小圆脸，还有别人手中的，一估摸的算去连半数都不到，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肚子里的亏空，幼儿园的大锅饭热气十腾，塑料小绿碗装着面条，佳旺吃了两碗有余，他瘦弱的身体凸起了小肚。午饭后该睡午觉了。幼儿园睡觉的地方是间大屋子，一班一屋，班主任睡大床，两小孩睡一铺，上下两铺。下铺为女孩，男孩们爬上上铺。佳旺想睡在屋子东北角的上铺，老师们睡在西南角。双层床仅挨着，大床下的女老师也被挡住了视野。
　　佳旺爬上上铺看见了新面孔的孩子，除了村里的小孩，他就不认得其他孩子了。佳旺想睡在上铺边，只要睡在上面，自己可以将身子侧一边睡，让那个孩子占床的大部分。那孩子捉弄人玩似的，又像是被新东西弄得开了化，“你能让我看看你的“鸡腕”吗？”，那是什么东西？佳旺好奇的问。“尿尿的东西”，佳旺感到不解，他知道那是一种刁难或是恶趣味。周围的空气抽干了，下铺还有穿着衬衣的孩子呢。“那你还是别睡了”。那新面孔说，“你也配睡？你还是睡地上吧”。佳旺听过后照做了，但肯定不能这样睡，他先是去了外面。老师说，大家准备好了吗？可以睡觉了。听过大家的“准备好了”，老师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屋外的佳旺等时间差不多了才会进来。
　　进了屋子的佳旺躺在地板砖上，所幸的是那是干净的肤色瓷砖，佳旺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对话而有所不适。凉，是地板砖给他的拥抱了，他没有脱下外衣，脸的凉留在心里。他心里猜猜似地猜着，是不是对方瞧不起自己啊，老师刚刚給了别人那么多饼干，也许每个人都有那么多，我并不怎么受喜欢，能让大家安静的睡着就行。但梆硬地板给予佳旺的是脸上的印痕以及忍受不了的寒冷。无人关注的束缚感席卷了佳旺的全身，一根根竖立寒毛被绑架着去度过中午。这样也挺好，佳旺想，反正中午也睡不着。但唯一能做的事是感受，一遍遍的感受换来了一次次的从床底钻起，人从床底钻起来就不会被发现了吧，然后暖和了再钻回去。
　　天色渐渐暗淡，没有光污染的夜，爸爸双手推着摩托车领着佳旺，沿着路边走，灯光照着爸爸的脸，腊黄，却有黑而明亮的眼。爸爸是高大的，是有力的，能用小拇指提起垃圾桶，提起佳旺双手都无法提起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