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陈佁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待着了：怎么办呢？应该去哪呢？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李然会被安排出国。也许可以买一张机票，在异国和她偶遇。既然心心相印，哪怕这世界上有两百多个国家，也一定能遇见。
　　但想到她不辞而别的坚决，恐怕见面不过徒增无谓的纠结。
　　他忘不了昨晚，他措辞良久，他颤抖着开口，他说着疯狂和激动，感情的吐露要胜过一切甜言蜜语的时候。他不相信她会这么绝情，再者，她的吞吐支吾分明现出留恋。他宁愿当成这是李然的一次单人旅行。
　　陈佁在等手机铃响。从前他们每一次分别，不管是出差还是外出学习，李然一降落就会迫不及待地打来，这成了他们彼此未曾言说的约定。飞机大概最多飞了两个小时，但陈佁还是等着。
　　有些恼人的东西在脑海乱窜，陈佁想把他们都甩开，却甩得头晕目眩。家里本来是没有酒的，但陈佁第一次自己买了酒，李然是酒商的女儿，酒不但与她有关，而且未来的日子，大概它们会代替李然陪伴自己。尽管酒被无数的诗词证明无补于痛苦的心，但是当一个人陷入痛苦境地，往往想到的，还是饮。
　　陈佁现在被钉在这张桌子上了，他的嘴唇像鱼吐泡泡那样一开一合。陈佁感觉自己如同溺水，而现在正努力学习在水里呼吸，他失败了，水涌了进来，涌进四肢，涌进心脏，涌进耳、鼻、眼，至此，水流有一个小小的出口，但远远不够。而他的眼睛半闭着，看不清里面是涓流还是狂涛。蒙在眼睛上这一层水幕并不厚，透过它，陈佁似乎看到一个缤纷的世界，那是他们的高中校园。李然和自己，还有林屿。三个人顺着楼梯转啊转，转到他眼花缭乱。去花园转转，去食堂转转，翘了班主任的晚自习，去学校外面转转。翘课这种事，李然总是最积极。自己其实也很想出去，于是就等着李然提，然后附议。林屿胆子小，总怕被老师发现，不过等到终于被自己拉出去，她也总会很开心，应该是对被发现这件事已经自暴自弃了，所以决定转过头来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光。
　　明明没有旁人，陈佁的笑却是偷偷地，像是怕人发现了。水幕那头，学校静谧的后花园，自己在跟林屿对话，那个秘密就是李然的心意。那一天，在学校那最为人称道的晚霞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喷吐的气息向上涌，将粉蓝色的霞染成艳红。
　　陈佁们都在傻傻笑着。有一双手在空中挥舞，但是没有办法穿过那层水幕。那双手挥了半天，用尽了力气，重重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还有玻璃的碰撞声，陈佁才意识到，水幕那头，还是那个冰冷的世界。
　　手机还被他攥在手上，现在这个时间来看，陈佁应该在等台风，等雷雨，如果万里无云，那就在等万米高空上传来的电波。陈佁的手攥得越来越紧，他已经溺水了，水涌进来让身体变得好重，自己不住往下沉，手上攥着的是他的救命稻草。现在水幕破碎，水已经灌入眼皮了，每一次眨眼，水幕的碎片都会让视线更模糊，隐约中他好像真的看到手机亮起，听到了万米高空上来电的铃声响。
　　空中广播的铃声响了，李然从放空中抽离出来。身前屏幕上，飞机的图标已经来到了虚线的末端。乘务员小姐播报了航班的基本情况，李然调整了一下坐姿，接过空乘递来的入境卡。她熟练地填写着个人信息。降落的途中飞机似乎出了点状况，在颠簸中，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小盒子，却没有勇气把它打开，平稳后，手掌已被尖角印上了凹痕。李然呼出了一口气，侧过脸看向机舱窗外，地面城市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机翼的信号灯有规律的闪烁，映在她的眼里却被什么东西打乱了。
　　坦塔罗斯不是李然去过最远的地方，但这次的分别却成为最远的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