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里没有糖了，李然说她去买。
　　从她下楼，陈佁就直坐在沙发上等。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让李然出门独自思考下也好，说不定回来就会给自己回答。可是她也未免出去太久了，再不回来就要误了晚饭点。
　　他回到房间，对着画布心不在焉地涂抹来平复心情，但很显然陈佁选错了作品，多莫瓦港的海水狂野澎湃，拍击着贝勒岛贫瘠的岩石，陈佁有着十分的共情，但双手却难使唤得紧
　　陈佁尝试着拨通了她的电话，无人接听，这让他感觉好像有点不对。
　　李然没有去买糖，她买了票，此刻她坐在出租车上。司机小伙龙精虎猛，操纵方向盘在车与车之间游出条快速路，怎么看都是难得遇的好司机，但李然心中却在请求着：慢点。
　　手机的屏幕上挂着条鲜红的未接来电。李然痛苦地按灭屏幕，过了会又将手机关机。并非她想要如此绝情，她已经被发配了，这个决定来自于自己的父亲。于是她必须离开这里。
　　真的必须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么想能够好受些，让两个人都好受些。李然想。
　　陈佁抓起什么就出了门，他飞速跑下楼梯，也许坐电梯更快，但他现在停不下来——走进李然的房间，陈佁瞬间明白了：她没有接受自己的提议，还是服从了安排，而且选择了逃跑作为离开的方式。
　　拦下辆车，陈佁钻进后座，报出机场后就躬身大口喘气。顺过气后他瘫在座椅上，窗外的景象形同静止，前边的司机趁着堵车看网文小说。李然本来就早出发，陈佁面对这拥堵，仿佛被拒于扇门之外。
　　但另边，李然也被堵住了。这真是场罕见的大堵车，哪怕李然已经在绕城高速上也无法幸免。驾驶座上优秀的司机小伙耷下脑袋无奈等待，他的只手仍握着方向盘，另只手发泄般转着收音机调频钮。
　　这场大堵车望不见尽头，如果持续的时间够长，李然会不得不回转，也许这是命运在暗中安排。她不禁想到另个选择，想到昨晚陈佁的那个提议，想到昨晚他敲门后走进自己房间，想到他苍白的脸，想到他宛如话剧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着经典：
　　“我们叫做玫瑰的这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他说着，眼圈泛红。那是无法用妆容复现的奇妙感染力。
　　舞台之上，他对着李然手舞足蹈地描绘，却只换来她的遁词。谢幕以后，陈佁是如何委顿在地？李然不敢去想这枯萎破败的场面，她捏着手机垂泪。
　　司机小伙把收音机调到了交通广播，甜美的女声在解说道：前方的八车追尾已经基本处理完毕，很快就能通行。
　　“我操，第次听说八车追尾！”陈佁前边的秃顶老司机吸了吸鼻子，“还他妈是毒驾，我操。”这段语音被发到城市司机群聊，里面的讨论也是热火朝天。
　　前面的车流已经开始挪动，陈佁向前探头，说道：“师傅，麻烦快点。”
　　秃头老司机不耐烦地扭扭嘴巴，看了眼陈佁的手机：“你催我有什么用，你要找的人要是没刚刚被堵上，我开火箭也没用。”
　　陈佁在追什么人，这点司机都看了出来，他自上车起就左顾右盼，还不停打着不能接通的电话。
　　也许手机关机是因为她已经上飞机了，陈佁想。
　　随着司机小伙恢复活力，李然很快抵达了机场，箱子有些重，往日这些东西都是由陈佁来拿。按开手机，李然取了登机牌就直奔安检，被堵住的人们都陆续赶到了机场，动作不快点的话会人会很多。可就在这关头，行李却被打了回来，李然赶忙去检查，件件地往外拿东西，拿到最后，竟在箱底发现了瓶白葡萄酒。
　　瓶酒，出现这这里好像魔术般。李然是酒商的女儿，家里各个酒种生意都有涉猎，李然也像长辈们样爱酒懂酒。但陈佁的酒力微末，所以家里是没有酒的。也许是上次自己去了哪里带回来的就直忘了拿出来。
　　旁的工作人员看李然竟然掏出瓶酒来，不禁失笑，又看了看李然手中的登机牌，说道：“小姐，去坦塔罗斯可不用带酒。”
　　的确，李然要去的国家物产丰美，景色宜人，经济发达，无尽富饶，尤其盛产酒，酒商的产品基地都在那里。无人不想去那里定居，而且最神奇的地方在于，那里的人只要低头，手里的杯子就会注满美酒；抬手，树上的枝桠就会垂下鲜果，这就是李然要被发配去的地方，人间天堂。
　　李然拿掉酒，再去过安检，突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赶忙按掉，但还是没来得及，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机场太大了，人群也不断涌入，陈佁左冲右突，连声给人道歉，时间每个背影都像李然。陈佁试着打李然的电话，这次没有提示关机，而在不远处，更是传来了李然的手机铃声。
　　陈佁兴奋地高喊李然的名字，跳起来张望人们的脸，铃声突然中断，陈佁更确信李然就在附近。，再拨通，铃声以更快的速度掐断，再次，却又变回关机。陈佁的目光骤然锁定在左前方的蓝裙女孩身上，连声高喊李然，却无法靠近。
　　李然穿着绿裙，站在另个方位，看着陈佁对着那位和自己颇有些相像的女子疯狂地喊着自己的名字，直到那个身影走过转角，消失不见。
　　陈佁的身影也突然间消失不见，李然不自觉地寻找，待队人走过，现出了陈佁来：瘫坐地上，背靠根柱子，看不清神色——这样的场景，李然终究还是看到了。陈佁手撑地，费力地站起身来，头仍无力倚在柱子上。他的手在上衣内袋里阵摸索，最后拽出个小小的盒子，他打开看了看，就随手将它放在个柜子上，转身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了。
　　李然目睹，李然目送。她快步来到那个壁挂在柱子上的柜子旁，柜子正面有个大大的心形，旁边写着“AED”。个红色的小盒子被遗弃在机场的紧急心肺除颤仪的柜子上。打开，里面的戒指本该附赠个生的承诺。李然将它紧紧按在胸口，她告诉自己应该鼓起勇气回去，但是事实是，面对父母的斥责时，兄姐的长谈时，这份勇气始终缺席。五分钟前，数着他离开的步步，这份勇气仍然缺席。事到如今，她只好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