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赵老太太的四个儿女

　　全石后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林家主事人赵老太太有了一个日本人的儿子。
　　据说，在赵老太太还没嫁入林家，还是赵家姑娘的时候，在1908年一个冰天雪地的早上，在自家门前里捡到了这个孩子，这是一个被冻得快死的三至五岁间的小男孩子，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跑到了荒郊野外干什么，是贪玩自己从火车上跑下来的，还是被父母扔掉的。反正是被赵家姑娘给救活了，还养在了赵家里两年多。
　　这两年多，没有一个日本人来这里找过孩子，甚至连在石后站开了快五年诊所的村田医生都一直打听到了满铁总部与关东军司令，也没有任何他父母家的消息，除了一身日本小男孩的装束，以及只有日本男孩才有的特征外，没人知道他的姓名，更不知道他是日本那里人。这个男孩留在赵家就跟着赵家姑娘的侄子赵汉东起过一个名字叫赵汉宁。
　　一直到快六岁了，他才被马上要离开石后站的村田医生收养，并带他离开石后站到了奉天一家日本移民开的学校上学。这个孩子也因此被村田医生改名叫村田宁，以纪念救后他的赵家姑娘，赵家姑娘本名叫赵燕秋。赵燕秋救了村田宁的当年就嫁到了林家，先先后后为林家生了七个儿女，最终能够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截止到了1931年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前夕，三个孩子：
　　老大林书义，读过高小，时年22岁，从18岁就在石后站警务室做一名小巡警，娶了石后镇石头村大户田老汉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才不到六个月；
　　老三林书侠，只读到初小，时年19岁，从15岁起就在石后站的养路段谋事，一直当到了小工头，带领十几号工人每天干着一些修补铁路以及站内仓库搬运等等的苦力活儿。已经订亲石后站李副站长家的女儿，本打算1932年过年时就成亲，没想到九一八炮声一响，东北大乱，一向亲日的李副站长一家在一个风高雪急的日子被灭了满门，钱财被抢劫一空，末过门的媳妇也下落不明；
　　老二是个姑娘，名叫林书慧，是赵老太太所生七个儿女中最大的一个女儿，一直读到了奉天师专，毕业后，却回到石后站方圆唯一的一所小学当起了教员，这一年才20岁，曾经在奉天读师专时谈过一个男朋友，男方为沈阳北大营的一个中尉参谋，九一八之前还有书信联系，九一八之后，人们都传说已经死在了日本人刺刀下，如此一来，林书慧在当时的东北农村就算是一个老姑娘了，再加上学历在整个石后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婚事就更难了。
　　对了，还有赵老太太的丈夫，如果还活着应该叫他林老爷子，但林老爷子却在30多岁的时候跟随张大帅在内蒙剿匪，只传回了战死在内蒙草原的消息，尸首不见。好在，林家、赵家在石后站所在的方圆几十里范围内都是大户人家，而从热河移民到东北的亲朋们又一向团结，所以并没有人敢因为孤儿寡妇而欺负林家，更何况这两年林家两个儿子都能顶门立户了，所以林家很快就填补了因为林老父子一死而带来的冏境。
　　当然这是1931年九一八之前的林家，九一八事变没多久，石后站以及石后所在的石后镇一并被日本人所占领，尤其是石后站此时成为了关东军在战略要地辽西走廊的一个重要补给站，一时间面临着权力的大洗牌。
　　1932年2月10日的一个上午，正是东北传统的过小年的日子，一队刚刚占领石后站的日本兵突然列队围在了林家大院前，正当左邻右舍的人都在猜测林家是不是要大难临头，赵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子也是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到大门前的时候，领头那个30不到的鬼子官却突然扑通跪到在赵老太太面前，连声用东北话叫着：“娘，我可又见到你了。”
　　这一声娘，将赵老太太二十四年前的往事全都给勾起来了，街坊的很多老人甚至三十多岁的人都记起了当年那个孩子。
　　这个挂着大尉军衔的鬼子官自然就是村田宁，离开石后站赵家的时候，村田宁才不到6岁，这二十年，受村田医生的培养，先是在奉天读书，后来又回到了日本考取了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曾经先后在朝鲜军、关东军服役，一直做到大尉军官。
　　这一回，村田回到石后站担任石后站宪兵队长兼任石后站副站长，这是他的养父村田正视少将给他的一个安排。说到这里，我们不用猜也就知道，当年那个村田医生其实是一个日本特务，只不过他那时候的敌人是沙俄军队与清朝官府，而现在敌人是东北人民。
　　村田宁的到来给林家三个儿女与赵老太太带来的烦恼比喜悦更多，赵老太太虽然被称为老太太其实也才45岁，这个年龄在那个时代被称为老太太也算是名至实归了。但活了四十多年又掌家二十多年，赵老太太见识可不是平常家庭妇女可比。虽然石后站上日本人一向很多，原来的李副站长之上的站长龟田一夫就是一个日本人，甚至镇上当年村田医生开的西医诊所还在，只是换了另一个叫佐滕的日本人而已。所以如果在一年前全站的人对日本人并不会反感，反而认为他不忘求命之恩，是个有良心的日本人。但现在正是日本人侵略东北领土的时候，人们最朴素的民族大义还是有的，赵老太太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就出现了一个日本的儿子，更怕因此给自家带来灾难，就像没做成亲家的李副站长一家一样突然间就被民间抗日武装灭了门，但现在一个儿子就摆在那里，不认也得认，否则万一被有心人认为反满抗日就更麻烦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个儿子的想法跟娘的想法差不多，虽然这个日本“哥哥”可以给他们在石后站带来实惠，但这个实惠他们宁肯不要，也不想被人指着后脊梁骨骂他们是汉奸家庭。
　　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反倒是见过世面的大女儿林书慧，抢先一步扶起了村田宁，一声“哥”化解了全部尴尬。而围观一群中，一个三十多岁男子本来紧张的神情也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这个男子正是林书慧同事本镇小学王海燕校长的丈夫，赵老太太娘家哥哥的大儿子，也是石后站修理班明长赵汉东，当年林书慧在奉天上学、参加中共满洲省委的地下活动都是在他们夫妻俩指引下进行的，甚至半年前是他与王海燕亲自发展的林书慧加入了中共地下党，成为预备党员。这一次，林家门口突然围着这么多人，他还在担心林书慧的安危，现在看到林书慧能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他心理充满了安慰，这个女娃娃终于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了，他这么多年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
　　赵汉东也察觉到了周围乡亲们对林书慧行为的不满，他不能让一个姑娘家担上一个不好的名声，于是赵汉东一步向前，隔着日本兵就喊到：“汉宁，你不认我这个大哥了，我是你汉东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