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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夷河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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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六年(1927年)秋天,久雨成灾,高粱谷子减产,姬明仪喊着姬明圆去新兴保后大窑查看灾情,明圆顺便走亲戚看望姑姑。明圆的姑在家里哭,吃婆家的气。明圆喊明仪去说理,明仪被人家捅死了,这边杀了对方两个人。姬明圆被官府捉走,后来死在牢里。前台门找人看了地势,在后大窑正北山坡起了很大的坟,姬明仪埋在了后大窑。明仪走的偶然,谁都没有想到。
  姬明俊想他的大哥,坐在南酒店,坐不住,就往西走。质盛家门前槐树漏下一地碎影,那碎影落在地上,又映到里仁胡同石墙上,那是不经用的岁月,悄悄地烙下又消逝。明俊走到大哥家门前,看那门楼匾额上面的夷河风来字迹有点剥蚀,心里怅然。
  民国十七年(1928年)夏天,遭遇大旱,西南乡爆发蝗灾,遮天蔽日,几乎遮严地皮,不少树枝被压断,禾苗树叶被吃光,多数农田绝产。秋后伤寒、霍乱大流行,乡党病死无数。入冬后半数乡民背井离乡,外出谋生。
  姬明任很久没有做贩猪生意了,在家种地。他家在蒺藜山后车网地有块洼地,能种晚麦子。这天种完晚麦,明任回到家,院子里黄菊花、梧桐树藏在深院了,都枯萎了。
  最近,明任心里窝屈。明任外场多,为人仁义,邳州那边朋友找他做贩猪生意,当时天灾,再加上有病,不能再跑买卖,委托四哥姬明修代办,结果四哥把钱私吞,没有给办。朋友带钱来做生意,什么没有买到,怎么回去啊。回不去了,走到兰陵,在客栈上吊死了。
  小雪季节,天冷似水,明任晚饭后和衣而睡,半夜身子发凉,抱病而逝。明任夫人刘氏水粒米未尝入口,饮盐卤而死,节烈响闻乡里。
  那年冬天大雪下了好几天,姬明俊身形憔悴,整日坐在南酒店,孟敦琢、孙生、鸿琪、桂岭、明宝陪着烤火,万勤铡草喂牛。
  孟敦琢,一大家子人家,三个闺女,两个儿子;大儿马设化已经成家,大闺女、二闺女嫁到黄泉、葛覃村;孟敦琢经常找姬鸿琪喝酒,半斤酒下肚,能说到半夜;孟敦琢来到郭里保,是明俊给的口饭,这话经常说给孩子听。
  孙生日子过得不如意,娶的老婆王宝姐,这娘们不简单,街滑子,男劳力不如她,强势,孙生吃他的气;后来孙生离开前台门,自己单干,栽烟卖烟叶赚点零花钱;有时早晚的去前台门干活,忘不了明俊的恩情。
  桂岭有一儿一孙,日子有了起色。明宝学会了吸烟,旱烟袋不离嘴,中庸日子过得烟雾缭绕。姬鸿琪这几年勤耕不辍,没有一天不干活,没有不干的农活,正经的老百姓;头疼的老毛病仍不见好,头疼起来围着磨道转;大闺女出嫁到竹村,儿子亮章慢慢长大,农家日子不紧不慢不好不坏地过着。
  酒店师傅告假回乡,酿酒也停了。明俊不打算开酒店了,已经与向城的马一斋谈好转让协议,过年开春交接。趁着冬闲,明俊找姬济元把料棚顶的铆钉换成新的,敞棚年岁久了,撑不住大雪。
  济元有四个儿子,一蓬院落,整天鸡飞狗跳。济元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收了逃荒要饭投奔他的尚岩的亲戚金怀训(光绪31年1905出生)做学徒。小伙子大个子,黑脸堂,四魁有人,走路酸,干活仔细。(金怀训在18年后掌握了郭里保的生杀大权)。济元两人用了一天的工夫,才把敞棚扎箍结实。南酒店在雪天里安安静静的,料池敞棚落满积雪,有觅食的麻雀飞过,掠起几点白雾。
  新年是在时断时续的雪天到来的,民国十八年(1929年)初七敬火神,前大街敬火神地点在前台门东边大碾地方。
  天还蒙蒙亮,就有人拿着酒、点心、橘子、苹果等果供,摆放在供桌上面,早去的两三个人,把绳子扔到树枝高处,把各家送来的爆竹解开,拴好,等着点火。不一会,前大街的人就都起床,慢慢围聚。人群静下来,爆竹就响起来,姬明俊在前排,手拿几页火纸,口里念三声喇嘛弥陀佛,后面的人摆着一长溜跪着,也随着念,并磕头三次,敬火神仪式就完成了。
  姬鸿琪提一桶水,泼水,纸堆的火星浸阴在雪地后,众人全离开了。姬鸿琪的孩子亮章和保城拉着手去酒店门前堆雪人。
  敬火神是风俗,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阻挠,谁也改不了,历年如此。以前都是辈分最长,年龄大的领头,今年明俊主持,肃穆的仪式显得与往年不同,新的一年将会以怎样的面目降临郭里保呢?
  开春,万勤下湖干活,明俊让保城、谏盛跟着去,谏盛还小,就在地里到处跑。姬明俊有事没有事地呆在梨行南头草棚,乡党下湖路过,都会打声招呼。干活的空,万勤在草棚东边的红石岭开荒,蹲那里垒石坝,保城把茅草抱到田边,岭头一溜地都是他领着孩子开垦出来的。红石岭岭头有几棵刺槐,刺槐的影子跟随着一溜石须伸向西夷河。
  看着这温暖的场景,姬明俊陡然明白了父亲帮衬鸿琪、石忠、桂岭几家的用意,从几个人的名字里隐藏着红石岭庇佑着郭里保的密码,老一辈人宿命般地守护着心中的秘密和愿景。明俊又想起祖辈相传的那句俗语,夷河西滚发二房,也许这句话应验在他这一辈——前台门有人有地有势,四里八乡都知道。至于夷河西滚,斗转星移自然变化,本该如此;家族的盛衰与西夷河走向关系不大,只是乡党赋予西夷河神秘色彩,生活有了奔头。前台门如今走下坡路,许多的亲朋故交先后离去,许多往日热闹的生活都成为记忆,前台门极度的绚丽之后归于平静。往事历历如昨,夷河依旧长流,西夷河到底蕴藏了多少秘密呢。
  红石岭岭头南边西坡有一口大泉,泉底是紫泥,泉水顺着草丛顺坡而下,长时间冲刷,形成浅溪。泉水不善,发硬。乡党种地,累了,渴了,捧起泉水喝,喉咙处觉得发咽、发堵、发冷。大泉从没干涸过,遇到旱天,旱得地里冒烟,泉水水位反而更高,很远能听到哗哗地水流声。传说大泉是龙眼。
  处暑第二天,农历7月25日,不知道怎的,大泉露出了紫泥,水影不见了。当天夜里,下暴雨,电闪雷鸣,山洪暴发,在梨行西边的山楂行西北角冲出一个很深的锅底汪。也就在那天下半夜,姬明俊走了。天亮后,乡党不约而同地去锅底汪看景,久久不愿散去,水汪幽深,深得看不到底。
  有人说,山洪暴发,一条蛟龙顺着洪水冲下,蛟龙虎首回头看到梨树行,打了个转身,小山似的山洪猛地打个旋涡,旋出锅底汪。蛟龙在锅底汪盘旋了一会,哞的一声,随着浪头,汇入了西夷河。
  西夷河是郭里保的灵魂啊!
  (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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