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清明前后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正月16日雨水，旧年锣鼓喧闹的声音还在社场里回响，郭里造桥又开始了，夷河波光乍明，芦苇支离，茅草冷黄，继而春水涣涣，芦芽初生，鸟鸣梢走，桃红柳绿，阳光绕肩，清明不约而至。姬济元确定最后一爿石桥板不再晃动时候，造桥接近了尾声。
　　那石桥南北长60米，高约1米，桥孔36个；桥墩有的大碾轱辘样，有的是四棱红石。桥面宽度不一，有几页红石板米把宽，两米长，四方方，搭在河中央；南边九孔有30公分宽，推车子，有点晕眼，紧赶慢赶也到河边了。完工那天，朴一说，以后，三月底四月初拉桥板，秋忙时候搭上，到时候，割二斤肉，买一柞子豆腐，吃馍馍，老少都来，劳力排桥板，小孩半劳力包土码头。
　　满怀着喜悦，造桥的人群散去，身后的西夷河两岸明阔，石桥卧波，柳暗花明。许多年后，还能从桥头造桥碑记湮灭的文字中模糊看到“乡村往来，桥梁之裨益尤多，郭里保之南有桥梁焉，创自光绪甲辰年冬春，乡里贤士善人姬明俊、姬听一……夷河之桥，安澜永睹，千秋普济，此之谓不朽之盛事也”。
　　清明节，男女佩柳，又以柳枝插檐，人士竞出游，这样的画面写在风俗画里，郭里的乡党就没有空闲时候。
　　清明前栽芋头秧子，先是习秧子，平整地畦，用秫秸把埋在土里的地瓜种扇上，地瓜迫不及待就发芽了。浇浇水，苗高30公分，发三四个叶，就可以挪出地畦栽秧了，过一二十天，一下雨，秧子发叉，直直愣愣，看上去，过日子有心劲。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种春菜点米豆，谷雨断霜，拖拖落落的种一年。清明之后最繁重的活就是施肥耩高粱了。
　　造桥后的第二天，三月初二，鸿庶给明宝家帮工，往拐弯子沟地推粪，鸿庶推车，明宝拉车。下去麦场堰头就是沙窝挑担路，木车脚子，吱扭吱扭，那个沉，筐又大，推两大筐，明宝在前面拉不动。鸿庶说，小宝，你来推，我拉。鸿庶，个子一米八，马蜂腰、宽肩膀，有劲，绰号大象。明宝个子矮，车牉（pàn）大，推不顺手；拉车绳是草绳，往胳膊一挽，鸿庶一下子背起来，弓着腰，车子呼喽呼喽跟着走，东一歪，西一扭，车子想歪都歪不了。一开始明宝还能喘开气，到后来喘不成溜了，眼看着不撑劲了，想扔车子都扔不了，好歹到夷河桥头，快该上石桥板了，也该歇歇了，鸿庶回头一望，明宝大口的喘气，差点累闭气。
　　明宝家有11亩地，没有牛；父亲姬支立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常年在外闯荡，不善农活；母亲贤惠，家里有两个姐姐，家境不孬。遇到夏收秋忙，就喊着鸿琪、鸿庶、桂岭、石忠、明礼帮工。找到谁，谁就放下自己家的活，拿起杈把扫帚镰刀锄就去，干活管饭，不给钱，互相帮衬。鸿琪家有牛，一天耕3到4亩地，用人拉犁或用镢剜地一天也就翻3至4分，你家耕完，他家耕，农忙季节也就能将就过去；石忠会石匠，锻磨、盖屋、扇草都行，谁家有活了，隔着反门楼（门楼朝北，临前大街）喊声，石忠放下碗筷就到。桂岭、明礼人马不多，忠厚人家。街弹相耦，结为锄社，香会、借贷、红白事，鸿琪召集，众人呼应。鸿琪虽不年长，但一众唯其是瞻。
　　就在鸿庶推粪的时候，鸿琪在家出牛铺。牛铺在门楼后，一间石屋，狭仄幽暗，宛转不畅。孟敦琢喊鸿琪去前台门，让鸿琪、石忠等人出短工，帮着孙三种高粱，原来明俊准备造酒了。
　　前日里，兰陵酒坊的闲话传到前台门，听者有意，明俊喊来三弟明伦问询，明伦说，一点不假。姬明俊的大姐是兰陵插柳口王家媳妇，明伦时常去兰陵，去年夏天还送过花脆瓜。王氏家族以王思衍最为才俊，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春，王思衍赴京会试，中进士，授刑部主事，王氏一族，兰花盈门，次室邑又添风采。
　　明伦说，那芦湖也是真的。芦湖二泉汇聚成兰溪，经温岭，兰花葳蕤，又转过西南插柳口村，垂柳荫里进士及第最为谦和朴实。王家府第坐落在村西北角，高门楼，两旁各有一个石狮子，门楼朝东；进了庭院，正北是堂屋、客厅，东厢房为食堂，西厢房三间放置杂物。堂屋八间，翻毛脊的薄瓦。紧挨着堂屋的西边是西进院，7间瓦房，东西长20米，搁放粮食、农具等。
　　府第南30米有一水汪，形似元宝，叫元宝汪，此水汪为王氏家族取土筑林而成。水汪西北有一合抱粗柳树，柳树北有缺口，夏季水漫，积水曲折流入村西洼地。洼地为宋监河故道，当地人称老黄河，故道西经邸阁等保，由峄县境内入微山湖。故道已湮，仅余杨柳成行，模糊出旧时轮廓。庄长清淤，曾挖出深达12米的抛锚桩，可以想见此地当年商贾云集，物阜民丰，这自然也孕育了王氏家族的繁盛。
　　兰陵距离郭里保40里，不远不近，酿酒遇到不明白的事，可以求助大姐解决，明俊酿酒的想法来回转了好几个来回，就有了造酒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