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造桥会

　　六月六是出嫁的女儿归省的日子，姬明功屋里的矖（xǐ，看）针绣之后，坐上明功推着的木轮车，出围子走西门，经西夷河，沿着绿草如茵南大岭南行，下个坡就可以看到山水环绕的蒺藜山南的竹村，四五里的脚程，几袋烟的工夫就到。
　　洪水后的西夷河，夏水滔滔，阻断帷裳，行人难涉，明功只好推着车子转行村后的官道，经柳下集、绕行卞村张大桥，再曲折到竹村。西夷河南岸的六月肆意滋长，高粱地里花喜鹊尾巴翘得比秫穗还高，豆子稞里的地牤牛撅着腚蒙蒙地叫，那高粱、谷子、豆子、豇豆、芝麻细蕊商量，在雨季里等待着秀穗结荚，西夷河南岸的土地在召唤着郭里人呢。
　　早饭后，庄长朴一安排快嘴统计保里洪水造成的损失情况，又负责召集造桥碰头会，地点在郭里西北角围墙外的水池边。出了围子西北门，是古柏森森的老林，老林北是收割后的苘麻地，苘麻地的垄沟北边稍高，垄沟北头有个提水的吊斗，吊斗站在高大的杨树林中，杨树的坡下就是水池。
　　那一方水池东边伸出状如金鱼的出水口，池水就从鱼嘴流出，鱼嘴不远处窝着一个青龙石刻，恭请四象，多配庙宇大殿，很早时候，附近应该有龙王庙，庙内供着四海龙王、龙王娘娘，日月星君、雷公电母风神雨伯，每逢风雨失调的时候，民众来此烧香祈愿，以求风调雨顺。郭里五年两旱一涝，乡党眼中的西夷河一定深藏着雨伯旱魃的渊薮，这可触可感的神祇天命，才让龙王庙屹立在曾经的历史岁月。
　　现在庙宇不在了，庙宇旧址的位置应该在水池西北，那地方有一片柿树林，有牛眼、扁柿、青皮、馍馍、满堂红、拖柿、牛心等柿树，柿树虬骨盘结，小的都搂不过来，那个高。有一棵馍馍柿树，树本粗，三个人拦不过来；树身一米高地方发三个杈，一个杈也有水桶粗，一棵下一趟柿子，能下12席。这片柿树林是明俊家的。傍着柿树林东边是神路，里人沿着神路到白杨林祭祖，那里有姬氏族林。神路与官道交叉口是家庙旧址，只有散落的几块石刻，无人问津。千年大路成了河，沿着神路东旁是水沟，水沟聚水成了小溪，小溪在低洼处汇集成了水池。
　　这时候姬朴一、明俊到了，坐在水池的青石岸边，看那水池，一汪清水掩映在绿杨荫中，流水淙淙，透着凉意。池水东流，沟水北阪有藕塘、核桃行、一色绿的高盖子好地；清水西淌，蜿蜒擦过柿树林、菜园。那菜园活泼着呢，各种蔬菜应时令而栽培，清明断冻，一个头午的空，里人在菜地里就点上了黄瓜、丝角、豆角、春菜，还有茄子、辣椒；春天生芽、习苗，过麦始栽茄子、辣椒，六月就缀实了。宽80公分的菜畦里盛不下孕育了一个春夏的青橙黄绿呢。
　　明俊收回目光，后台门的姬听一，族正姬怡立（光绪四年1878年出生），还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头陆续来了，于是就议事。桥有石桥、砖桥、木桥，桥跨形式有梁桥、拱桥，众人推举建多孔石板水漫桥，就沿着原来的石墩原址铺开。
　　怡立说，造桥需要多少银两，朴一平时热心修桥铺路，对这个在行，磕算一阵说，大约需要银150两，说完看看众人，众人默不作声。朴一见状，就说，造桥由郭里乡人集体承担，筹集资金，摊派地税，穷的交一点，出劳力，地多的多拿点。族正怡立没有意见。明俊说，这样，按照老规矩办，小户出劳力，大户出银两，大叔您看行不？后台门听一说，行。
　　最后形成意见，总领首事姬明俊、姬听一、怡立，总务姬朴一，填工姬明礼，木工姬此立、正立，石工姬石忠，绳工姬鸿琪，铁工姬济元。姬明伦、槐元（光绪十三年1887年出生，听一长子）负责筹集管理善款，兼茶水供应，同时接受乡党捐资，共襄义举。
　　造桥时间定在霜降（9月16日）。众人散去的时候，一片黑云从西南蒺藜山飘来，几点雨滴落在水池，郭里的雨季在立秋到来之前才能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