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发大水

　　光绪三十年（1904年）农历5月28日那天傍晚，南稍门的楸花落到围墙外的竹林，郭里的街道弥漫着淡淡的甜里带苦的味道。
　　太阳的余晖摇曳在围墙上的蒿子草、白草米子的时候，二房姬选立（光绪五年1879年出生）走进西门，见到坐在大街北旁皂荚树下的姬支立和姬明礼（光绪二年1876年出生）说，大哥、四侄，河里新来了一种小黄鸟，刮风时候，缠着一个团蛋蛋的鸟窝随着苇子歪来歪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黄鸟呢。古书上说它是胜遇神鸟，声如鹿鸣；这种鸟出世，预示着就要发大洪水了。选立喜欢打渔狩猎，对发生在河里的稀奇古怪的事，他知道得多，说得也多，里人也不怎么理会。
　　见支立、明礼不感兴趣，选立就向东走了，选立肩上的鱼叉挑着几绺柳枝，柳枝上穿着一串乌龟、鲤鱼，鲤鱼的鱼鳞披着霞光，一闪一闪地消失在胡同口拐角处，郭里的夜幕降临，新的一天在黎明升起。
　　5月29日五更头里，天还没有亮，蟋蟀唧唧唧地短促叫声在墙角传来，天气愈发燥热。喜欢早起的孙三披着蓑衣，准备去拐弯子沟耪地，走到围墙西边的麦场，就听到蒺藜山那里咕噜一个闷雷，然后雷声咕噜咕噜地响起，虽然距离初伏还有三天，但雨水还是常见，孙三也不在意。
　　这时候鸿琪戴着蓆夹、扛着锄头也来了，两人站在麦场堰头边，没有下湖，一会听见堰头下的高粱稞里传来刷刷的雨声，接着是啪啪的几点，瞬间高粱起伏起来，高粱稞里腾起模糊的雨雾，两人赶紧跑到西大门门楼下，那雨直着脖子倒，门楼滴檐的雨水形成一道雨幕，遮住了天空，这雨应该是天河的水顺着女娲补天漏留下的一角，倾泻人间，孙三不由得裹紧蓑衣，鸿琪把蓆夹戴得更紧了。下了一个时辰，雨停了，这时候天透亮了，桂岭、石忠也来了，一会明宝（光绪十五年1889出生）打开院门也出来了，于是一同到麦场看那西夷河的洪水，
　　只见整个河道的洪水焦黄，一个个碾盘一样的浪头，一个撵着一个，往下游掠去，河道里的杨树成了一点黑影。靠近堰头的夹着碎叶的浑水咣嘚咣嘚溢上麦场，到了鸿琪等人脚底下，得赶紧走，明宝冲在前头，忙不迭地回围子。
　　那水不多大，冲着碌碡往东滚动，明宝跑过去抵住，一个碌碡停下了；石忠有心眼，说，把碌碡扭过一半来，水就冲不动了。说话的空，雨又下大了，众人就顺着溢上麦场的水往保里赶。水流越过西大门，沿着前大街上的洼坑，曲曲折折的顺流而上，到了明仪家门楼处停住了；街东头的来水淹过石碾，越过前台门，漫过西边的斜坡也停下了，就中间的里仁胡同没有上水。
　　雨势小了些，前台门姬锦交拿着草浆纸，在西大门外的水簸箕边的红粗砾石台子上，烧纸磕头敬神，那水继续涨，过了十分钟后，水慢慢退了。
　　事后，保里年长的说，河道中间水位高，河的南堰头那边啥都看不见，河中心的浪头像瓜屋一样，咕嘟一个，咕嘟一个，往两边撑，是龙在戏耍玩水。也就在锦交祈祷的时候，河中间的水洼了，水呼呼地淌下去了，水就消了。这个说法，可惜孙三、鸿琪、石忠、桂岭、明宝没有亲见。
　　葫芦铺的济元更不知道，发大水的时候，还没有起床呢，是听到宽脸哥大声喊“济元，来大水了”，济元才抢着出门，七蹬缰踏石，还有三蹬没有上水，门前楸树还是那样枝枝丫丫，直刺苍穹。宽脸对济元说，河里两头羊顶仗，羊的头角一接触，水就上来了。
　　洪水过后的第三天，姬选立去芦苇荡寻找那个鸟窝，苇子的青叶上一丝柴棒都没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倒伏的芦苇又顽强地站起来，在温风中飘飘摇摇，青青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