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别是伤感的，可是生死相隔是痛苦的。
　　几分钟之后，我妈和我姐从手术室出来了，我妈几乎瘫在地上，他们娘俩抱在一起痛哭，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我永远也不知道。我本能的走过去，和她们抱在一起。这时候一个老人跪在我们面前，很黑，很瘦，脸上都是皱纹。他什么也没说，跪下来之后就一直在扇自己耳光，仿佛这样能盖住我们的哭声，让我们心里的痛苦减轻一些。
　　我的姑姑们把我们搀扶起来，让我们坐到椅子上，内个老人家又跪到了我妈妈面前，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家没人管他，他被人扶了起来，自己也站在角落抹眼泪。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哭，为了我爸，还是我妈妈，又或者是他撞死人的儿子。
　　整个屋子都是哭声，我看到很多人都在哭，但是我唯一没看到那个撞死我爸的人，从始至终。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送回了家，回家的路上说不出来一句话，只看到了来时公路中间的鞋子。我知道，那是我爸的。我好像看到了他躺在公路中间，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个画面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刺进我的眼睛，扎进我的记忆，成为我记忆里他的最后一面。
　　下午又来到了医院，可我还没有进去，我奶奶最小的孩子，我的六姑就从医院冲出来，抱着我，跟我说：“小余，你爸爸没了。”只是一天不到，早晨明明还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明明还过来看了我一眼，怎么下午就阴阳两隔了。我不管不顾，在医院门口放声大哭。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又回到了家，那个已经没了爸爸的家。
　　家里来了很多人，围在我妈身边，轻声安慰着。我妈因为太过伤心，在床上一边哭，一边打着吊瓶。周围人都轻声劝着，“老婶儿，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不好过，想开点，你还有两个孩子呢。小余刚上初中，以后还长着呢。”慢慢的，我妈不在哭了，只是眼眶的泪水依然在打转，和身边的亲朋说着我爸。我姐也在她身边围着，一句话不说。
　　我转身向外面走去，出了村子，来到村边的小河。这条小河淹死了挺多人的，我小时候就差一点被河水冲走，好在抱住了一棵树，大喊救命才被附近的人救了上来。我来到河边，坐在岸边，抬头望着天上的一朵云，仿佛他就是我爸爸一样，我望着，祈祷他别散。可他最后还是消失了。我继续望着天，点了根烟。从上初中开始，我就学会抽烟了，总是偷偷拿我奶奶的烟抽，还会偷偷帮我把拿，他可能知道我也抽烟吧，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我知道现在最伤心的是我妈妈，以后她就无依无靠，还要抚养我长大，两个孩子耗着她。
　　不知道做了多久，听到我姐在喊我，我回过头看到了她正在朝我走过来，走近了看她眼眶依旧红红的，她说：“回去吧，妈正找你呢。”我跟在她后面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回到了家。我妈看到我，赶忙把我拉过去，攥着我的手。旁边的人说“小余，可别乱走了啊，别再让你妈妈着急了。”我没说话，我也知道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此时她再禁不起一点伤害。可有些人不会管这些，狼能吃到肉就好了，它们不会管羊怎么样。
　　马上到了火化的日子，我们和我姐来到了火葬场，因为明天要火化，我们要给我爸爸擦身体，让他干干净净的去那边。我们来到火葬场存放尸体的地方，管理人员把门打开后叫我们等一会。不一会他从里面出来，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我进去之后看到了我爸爸就躺在哪里，身上那个盖了一条布。头发都剃光了，看到他的头，缝的像个足球一样。我忍着不哭，拿起蘸湿了的毛巾给他擦着身上的血污。他们叫我不能哭，不能掉眼泪，更不可以把眼泪滴在我爸爸身上，叫我一定不能让他背着眼泪走。
　　我和我姐仔仔细细的把他身上每一处脏地方擦干净，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去外面哭，哭完了再进来继续。擦完身子穿好新买的衣服，那是一身中山装，戴好帽子，帽子把头上的疤挡的很严实。回到家已经晚上了，同村来帮忙的看到我们回来，把给我们裁好的孝衣拿出来，给我们穿好。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来到了火葬场，找到了工作人员。他带我们来到了悼念厅，让我们所有人再看最后一眼。
　　我妈几乎是瘫在了玻璃棺上，大家一起把她扶起来，带到了旁边屋子。而我和我姐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了火化间，他说要等一会才能烧完，我在这看到了好多尸体，但都是老人。可我并不感到害怕，我知道这些都是别人的亲人，也是这以后，我在没怕过鬼。
　　一会儿工作人员跟我们说可以了，我和我姐跟着他进去了。我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看到的只有白色的骨头和黑色的灰。我身体不自觉颤抖，险些跪在地上，旁边我姐扶着我。工作人员和我们说：“等一会就可以带回去了。”
　　我姐，刚刚大学毕业，可她就像个超人一样。我们家的天塌了，她顶了上去。她问：“骨灰我们可以自己捡吗？”工作人员被问的愣了一下，也许他和我一样都没想到吧。“可以，捡了放到这个布上。”我姐边走过去，边让我出去等。
　　她出来了，和工作人员一块。我看到了工作人员手里的布包，他让我伸出手，放在了我胳膊上。我双手托着，一步一步向着回家的车走去。上了车，我把腿放到胳膊下面撑着，胸前的布包像山一样，压得我喘不上气。
　　我端着手里的布包，曾经那个抱着我的男人，现在却被我双手捧着，像个婴儿。对我来说却又无比沉重。村里的老人说，要我在心里念叨念叨，就像和他说话一样。
　　我抱着他，说：“爸，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