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案

　　再后来阿黄老了，我也上了初中。上学晚，也有十五、六岁了。
　　除了我跟铁头，其他人都不怎么爱读书。我家里穷点，除了上学读书打架，就是回家干活，放假了就得出去卖冰棍和爆米花。
　　大多时间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偶有狐朋狗友来我家喊我，我就拍拍屁股跑去跟他们玩，日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混着。
　　王老头头一回见他下山，就是村里发生命案的那天。
　　我们村里有一种石板，比较大，以前的土匪就集体放在上面杀掉，久而久之就成了个简陋的屠宰场。后来土匪没了，那石板子还在，就被山下一户人家拿来盖了屋子，做了屋子的地板。
　　这一住就是好些年，而怪事儿就是在屋里闹了耗子开始的。
　　奇怪在总能听见耗子声儿，但不见耗子影儿。那些东西壮得要命，半夜把屋顶跑的咚咚作响，声音很大，吵人睡觉不说，还吓得人一惊一乍的。
　　闹耗子之后，屋子里总散发出一股似有似无的异味儿，有点烂苹果的甜气，也有死耗子的烂臭。那屋子的女人害怕，总叫他男人白天看看到底耗子藏哪儿了，可是把屋顶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见。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屋子里的女人精神就出了问题，她总跟丈夫说见到屋子里站着很多的人影，还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她男人被她折腾的不耐烦，骂她胆子小。石板的事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没那胆子用，都嫌晦气，可他图省钱就拿来用了，心里其实压根儿就不信那些。
　　发生命案的那天，男人碰巧外出，女人在屋门口拿着刀切萝卜，切着切着，就来了一个陌生人，凑在女人耳边说了几句话走了。
　　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走了后，女人一脸呆滞，像没了魂魄般，糊里糊涂的就拿起手里的刀抹了脖子。
　　我家住在半山腰，出事儿的当天我在家里呆着，那天铁头跑来大声喊我：“鼠子！鼠子！出事儿了，死人了，快去看看！”
　　“谁死了？”我有些好奇，但也希望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山下的一个女人！”
　　山下我是不熟的，在催促声中我跟着他跑去看了热闹。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围了很多人了，我跟铁头挤到前面，看见了地上的尸体，上面盖着一张白布，一半儿的全是血。
　　白布、尸体加血，虽然没看见具体的样子，但也足够叫人发怵了。
　　这时候，人群里冒出来了个背篓子拿镰刀的老太太，她走上前去，拿着镰刀就去撩尸体上的白布。
　　我在前排，看得一清二楚，目光全被老太太吸引了过去，说不怕是假的，但就是好奇想看看死人是啥样。
　　随着白布被掀开，女人的脸出现在我的注视中。那漫天的红色，从脸上，到脖子再到胸口，溅得满处都是。我哪儿敢去看五官是什么样，单是血就逼得我缩回了脖子。
　　“啧啧...”老太太看了一眼又不急不慢的盖了回去。
　　“死”这件事得看见了，才深刻理解。
　　我害怕了，觉得那女人肯定很疼。我看向铁头，他也一副难看的表情，就在我们对视的时候，忽然间，不知哪儿蹦出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就要把我们轰走：“围在这里做什么，都走！小娃子看什么看，爬爬爬！”说着手里还推着我跟铁头。
　　那男人好像就是这家屋子的男主人，看起来很暴躁。
　　我跟铁头也不是好欺负的，都有点不爽。
　　“推什么推？”
　　“林叔。”这时一位年轻、面若书生的男子过来了，他安抚那男人：“不要动气了，咱先把王姨安葬好。我去请了一位阴阳先生下山，再帮忙看看这屋子的风水，也帮王姨超度超度，也让她走得安心。”他眼眶是红的，温润的声音带着些沙哑。
　　那姓林的男人一听这话却着了火：“超度啥？不许超度！都是狗屁，我住着怎么好好儿的？都是你王姨东想西想，天天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女人家家的，几只耗子吓得就要自杀，老子才不信这些！”
　　“林叔...你”年轻男子声音大了不少。
　　看样子要吵架了。
　　二人正要拉扯，此时一位老者凌厉的声音从别处响起：
　　“不必看风水了，是凶宅，得立马搬走。”
　　众人纷纷侧目，我转眼一看，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子的门口，他眼睛盯着屋子，面色深沉。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王老头吗？只有每年拜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他怎么肯下来了？
　　“王师父，您来了。”年轻男子声音平稳了下来。
　　那姓林的却不待见他：“哼，哪里请来的要饭的，瞎他妈乱扯。”
　　年轻男子也忍不住恼了：“叔，你怎么能这么说人？”
　　“不看不看，都滚。还凶宅，我就住儿，能死了不成？个败家娃子还把骗子带到屋里来，你姨你想怎么就怎么吧，反正钱我不会多出的。”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没有被打散反而多了起来。
　　那姓林的咄咄逼人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些烦他，我看着王老头，他倒是很平静的样子，只肯盯着屋子，仿佛眼前这场闹剧跟他无关。
　　他开了口，没有理会那姓林的：“我既然下来了也不想白走一趟，这间屋子极凶，最保险的法子就是遇强则退，直接避开，不要去招惹也不要想着化解。给它封掉，不要让人靠近。”
　　停顿片刻后，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这屋子起码有上百只。”
　　话音一落，我听见周围细碎的人语，有震惊的，有害怕的，也有质疑的。而我呢，说实话我还真没见着鬼，也将信将疑。
　　“呵呵，少他妈胡说八道。”姓林的骂着，他则完全不信。
　　“这些鬼魂生前是被这个村子的人杀掉的，对村里人怨念很重。”王老头继续说着。
　　“呵？老东西，还编？找死是不是？”
　　他气急败坏的冲上前，挥着硕大的拳头就往王老头身上招呼，我着急的看向王老头，他也没见躲。
　　我双腿发力，一个冲刺从背后拽住了那姓林的，再使劲一绊，给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了。这可都是我常年打架攒下了格斗技巧。
　　“妈卖批，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他吃了痛，破口大骂。身子一时起不来，嘴上得先招呼过去。
　　“茅屎。”我也瞧不起这人，回骂一句。
　　旁边的王老头却不紧不慢的来了句，“有几分样子”，还笑了一声。
　　这个王老头，人要打他了他倒是一点也不急。
　　年轻男子赶忙上来劝着，那姓林的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扬言要揍我。
　　王老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先开了口：“小伙子，你王姨生前是位可怜人，你放心，我会给她看一块儿好地方下葬，帮她超度超度她，就当行善积德，钱我不收。”
　　“至于屋子，该说的我都说了，想活命就离那房子远点，就看你们怎么办了。”
　　这边正闹着，人群那儿不知怎么又生了异动，先是女人的尖叫传来。
　　“啊！动了动了！”
　　“尸体动了！”
　　“诈尸了！快跑啊！”
　　咋回事儿？我听着声儿第一时间向地上的尸体看去，没想那尸体还真在动着！它扭动了几下，突然上半身带着块白布就立了起来。
　　“哇！”尸体一立，旁人乱叫，顿作鸟散。胆大的倒有，先跑开一段时间，看着没追上来就在远处张望着。
　　这尸体离我有些距离，我用眼睛找寻着跟我一起来的哥们儿，这铁头也不含糊，头也不回的跑得飞快，嘴里还嚷着：“诈尸了，妈呀！”
　　我也是头一回碰见这场面，还好离得远，看着王老头一副镇定的样子，我也拿出了点定力来。
　　这尸体就一直坐着，也没看见其他动静。
　　其他人不是跑就是叫，只有王老头挺敢，他上前一手掀开了白布！
　　我受到了些鼓舞，也大着胆子走得近了些，只见女尸的五官全被血模糊掉了，只有嘴鼓得很大，还在快速的蠕动着。
　　这是什么诡异的场面，叫人犯恶心！
　　我感觉不对劲，再仔细一看，貌似是一活物。先是从女尸口中探出一小截，接着就使劲儿往外钻，那东西越往外钻，女人的口也越撑越大。等那东西全出来了，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只半个脑袋长的耗子！
　　这耗子大得不正常，跳上脸咬一口可不得了！它盯着王老头看了会儿，发出“吱吱”的声音，尖利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人的奸笑，随后一窜就窜没影儿了。
　　我有些怕那老鼠，见它跑了倒是松了口气，再一看，女人的尸体又“嘭！”的躺了回去。
　　周围人见状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开始议论了起来。
　　“好好的死人怎么突然起来又躺下了？”
　　“你没听说过啊？这死了人动物一靠近就要起尸，倒也怪了，只见过猫狗能给死人过口气的，没想到耗子也行。”
　　“啧啧，这耗子邪门儿啊，没见过这么大的。”
　　“不好！这耗子没那么简单！”王老头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刚放缓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王老头向周围看去，那位年轻男人还没被吓走，只是面色有些发白。
　　王老头朝他讲到：“用粗壮些的麻绳先把你王姨捆起来，再去准备一口棺材和一些铁钉，必须立马下葬。”
　　“我不能给王姨守灵了吗？”他却有些痛苦的神情。
　　“你咋想的，你不怕放个三天，她又突然活了？”我直接说道，语气有点冲。
　　其实在我们那儿的说法，人死后，要先设灵堂，守完灵后再下葬。无人收尸或者草草下葬会被认为在死后会成为最下等的孤魂野鬼，受到外鬼的欺负。
　　王老头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耐心解释到：“这次不是突然诈尸那么简单，那大耗子有邪祟上身，现在看起来是好了，等半夜阴气聚集，恐怕会起尸，那耗子口里含着屋里鬼魂的怨气，渡给你王姨，走尸后恐要人性命。”
　　“这...这么严重，那就照您说的办吧。”好在还是个听得进话的。
　　王老头又补充道：“纸钱多准备些，你先放心。当务之急，先将你王姨捆起来，放个人守着。再去准备其他要用的东西，记得再找四个胆儿大的抬棺匠。这屋子还是很蹊跷，我得进去看看。”
　　男子听明白后，便照着吩咐去办了。
　　女尸被处理好后，王老头转头看着我，眼里含着些老家伙的精怪：“二娃子，你敢不敢跟我进去？”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出，迟疑了一下：“哈？不是说里面有几百个鬼嘛？我不去。”我看着那屋子就觉得不吉利，练练摆头。
　　“刚才诈尸的时候没见你跑，还以为你挺有胆儿咧。”他斜着眼睛瞧我。
　　“我才不上你当咧”，我很吃别人的激将法，但我还是带点脑子的。
　　“嘿，你这贼娃子，你要是敢进去，我就送你个想买都买不到的好宝贝，咋样？”他又施一计。
　　“宝贝？”我捕捉到关键字眼。
　　“对，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好东西，用好了还能发财，不骗年轻人。”
　　“那是啥？”我不太相信。
　　“你进去不就知道了吗？我一个糟老头子都敢，你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有啥怕的？鬼又不吃人。咳咳。”
　　“唉，一大把年纪了，身边也没个帮手，糟老头子没人管咯。”他又装起病来。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涉世不深的我有些动容了。
　　“你别骗我咧？”
　　“怎么会？男娃娃身上阳刚之气最足了，你一进去鬼都怕。”
　　“那好吧，我信你一次。”我想了想，毕竟我也是有点胆在身上的，最终还是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