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托付

　　这是一间宽阔的驾驶室。三组身着整齐黑银色制服的技术员正在确认航行目标和船体状况，而一个男人则穿着暗红色如血渍的驾驶服，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液体包珠，在嘴里爆开。他看向窗外黑漆的宇宙空间，只有近处的殖民地还在反射出光芒，正好照在男人的假面上。浓厚的酒精气息直冲天灵盖，让面部盖着的金色假面也随之颤抖了一下，使得反光的黑色的边框闪过一缕影子。就好像乌云后暗藏的闪电，晴雨未定。
　　“舒华兹上校，听到请回答！”背后透着淡蓝色的立体投影显示出了一个样貌粗鲁的健硕男子，胸前的银色纹章镌刻的白脸海燕，彰显着这个男人的地位之高。
　　面具男转过身去将手置于胸前，抹了一下自己的银发，行了一个标准的火星圈军礼：“卡兹鲁克大人，卑职在此。这次突袭活动不是特别顺利，希望能够……”
　　“什么？就这样居然还能失利？昨晚我可是好好的为你做了饯别仪式，我可不想让火星圈宝贵的食物被吃进狗肚子里！”
　　面对生气的壮汉，银发面具男不慌不忙：“大人，相对应的，我们截获了部分联邦军λ工程的灵能装铠计划书。两组工程护卫部队中其中一组的资料被捕获，另外一组则因为敌方新式灵能装铠的使用而使我方损失了一个小队。”
　　听到《λ工程》，对方的态度明显有了好转：“有所损失也是难免的，无妨。马上伏鲁扎（FORZA）的复国军部队会提供支援。新式灵装是这次计划的关键，如果可能的话在前往下一个殖民地卫星之前将联邦护卫战舰一并拿下。”
　　说罢，壮硕军官笑了笑：“不愧是‘深红等离子’（CrimsonPlasma）的舒华兹·雷登，只要这次行动成功，你的晋升由我亲自安排。”
　　“是，大人。”舒华兹再次举手于胸前，“火星圈生命与共。”
　　立体影像消失了，舒华兹把手放下，示意驾驶室内调整方向，拿起了一旁的金属手杖，望着不断逼近的卫星殖民地，用力的将手杖敲向地板，发出一阵巨响。
　　“呀！”
　　年轻男子的嘶吼在走廊里传开。正穿衣整理的普莱德看了看门外，摇了摇头。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有精神气的黑短发小伙子。本该炯炯有神的双眼里塞满了委屈，像是刚被塞进过水的猫。一边揉着背脊一边吃着痛踱了进来。看样子应该就是刚才的吼声——或者说悲鸣更为贴切——的主人。
　　“感谢您对特殊护卫队的保护之恩，普莱德先生！”
　　走在一旁的倒是一位熟脸，依旧满脸严肃的崔珀收了收紧自己的上衣，向普莱德郑重的敬了个礼，引得一旁的年轻人一阵侧目。
　　“好了崔珀小姐，不必拘礼。应该感谢的是你的判断，你自己救了自己。”普莱德的目光略一打滑，站起身来。一旁的阿斯特利娅见状也站起身来，跟随在普莱德的左后方。
　　崔珀正起身来晃了一下眼前的斜刘海，略带嫌恶的望了一眼旁边的年轻男子，男子则极为勉强的用手蹭了蹭自己的制服，伸出一只手，说道：
　　“您好，普莱德中尉。我是这艘船的灵子机械整备师，凯西·克莱因。”
　　普莱德正要握手的瞬间，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背后，皱了皱眉：“之前试验机好像被您搞得一团糟呢，整备起来可花了我很大的功夫啊。就算是有忒亚的调令也务必收着点劲，毕竟是‘那个计划’的机体啊。”
　　像被蜜蜂蛰了一样，普莱德嘴角一咧，尴尬的握了握手。崔珀旋即移动一步靠近凯西，凯西就像被电了一样直起身来，收回手放进上衣口袋，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崔珀清了清嗓：“之前的袭击中，副舰长在舰桥被毁时不幸阵亡，舰长在之前严重受伤，现在正在接受治疗。他有一些话想亲自和您交流。麻烦您务必和我们走一趟。”
　　普莱德随口接下，.和阿斯特利娅耳语了两句。她点了点头，退后到桌边坐下。
　　“关系不错啊，这位领航员。到底是王牌驾驶员，上面配备的也不一样呢。”
　　路上，凯西凑过来，对着普莱德小声说道。
　　该说自己作为灵子骑士被整备师天克么，普莱德内心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种自来熟的男人自己可不会对付，只得应声两句。
　　“不该问的事情别问，名字像女人的家伙！”崔珀厉声遏止了凯西的无理举动。
　　这一下则好像触动了轻佻男人脆弱的神经，回敬了一句：“男的叫凯西怎么了！爷是汉子爷硬气！”随后便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这氛围可比坐牢难受多了。走在冰蓝色走道上的普莱德这样想着，远远地望着窗外机库内存放的数架工程机械和灵装，想念起了平时在这种时候会给自己讲笑话解闷的哈洛洛。
　　本该是舰长室的大房间，已被紧急改造成了急救设施。周边几位医护人员正在窃窃私语，中间的空余平台上是一架理疗床。上半身**的年长男人精神已有点涣散，花白的头发边际有几处火焰的灼烧印记。在几处已经和肌肉轮廓合二为一的瘢痕之外，胸部又增添了一道新疤。就像畸形侏儒的笑容一样渗人。
　　两位船员脱帽示意，扭过头去不肯多看几眼，在招呼了医护人员退出之后，偌大房间里只剩下船长与普莱德两个人。
　　听到走近的声响，船长调高了床的高度，把上半身扬升起来，艰难的挺直了些。心头的疤痕抽动了两下，就好像随时都会崩开。使得普莱德脸色又严峻了一些。
　　“普莱德·道尔，弗利特·雷的下属，在天女座上经历了圣战的最年轻的王牌，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见到你，那老家伙天天在我面前说道你，把你当个宝似的。”船长顿了顿，“你的事情我都‘明白了’。这次我见识到了，感谢你前来支援，救了这些孩子的命。”
　　“您认识……长官么？”普莱德迟疑了一下，问道。
　　“当然，当初圣战结束之后，特种作战单位并入机关，他就被分配到了忒亚下属。不过待遇，嗨……只有去布莱德餐厅吃椒盐薯条的时候才有点儿笑脸。”船长歪过脖颈无力的咳嗽了几声，目光愈发黯淡了一些。
　　“现在舰队的指挥权我暂时交由崔珀，那孩子和你见过。至于我……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有什么她搂不清的地方，你……”
　　普莱德咬了咬牙：“您别说了，没事的。看在您和老舰长的交情上，我也得帮您的船员度过这一遭。”
　　“那么客套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次计划被敌托邦人截获，一定有内应。你的立场我不怀疑，一号舰虽然引开了迪布瑞斯宙域的敌人，但是护卫队的机体未能留存。那架机体比你想的要重要，要好好使用，千万不能落入敌手。”
　　喉咙哽咽了一阵后，船长把歪着的头颅正了回去，胸口的伤疤跳动着挣扎了两下。接着从手上的终端将两封紧急委任证明传输给了普莱德。
　　“我行不行自己心里有数。如果你真的是进化者的话，应该能感觉到的。去吧。”
　　离开了房间，门外人的窃窃私语就一直不绝于耳。而普莱德的心思更乱了。
　　在将这些话简单转述给阿斯特利娅之后，普莱德长叹一口气，
　　“好像意外卷入麻烦的事情了呢。对不起，阿斯特尔小姐。”
　　阿斯特利娅手抵住下巴，疑问道：“船长先生说的‘明白了’您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呢？”
　　“他知道我给的证明是假的了。”
　　“假的？”阿斯特利娅差点叫出声来。
　　看着阿斯特利娅惊讶的表情，普莱德无奈道：“怎么可能刚好我就有忒亚的征收令，那是我以前的朋友做的假东西，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特殊稍作调查就可能露馅。作为忒亚直属部队的长官，当然知道调令使用规则。真是个毒辣的指挥官……”
　　“他这时候给我的特别委任有两个意思。第一是给我驾驶机体来个名正言顺，第二是提醒我别想跑。如果在接了委任的时候逃跑，那我们两个的事情必然会被追查到。虽然这时候我也不能放任不管就是。”
　　普莱德用力捶了一下大腿，接着含有一丝愧疚的抬起头来：“本来如果当时没有强制超载机能的话，应该是有机会在全歼那几架灵装之后直接退出的。现在即使我留下来，阿斯特尔小姐作为我的‘领航员’自然也是不能离舰的。”
　　“这说的是什么话！普莱德！”阿斯特利娅站了起来，脸上略带愠怒，“事到如今不用再说什么把我牵扯进来了，这都是我的任性，我为此负责。你没有任何责任。况且我们不是过命的交情么！”
　　接着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阿斯特利娅脸上的热度提升了几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我就把这当做继续采访的许可了。普莱德。”“好的，阿斯特利娅。”
　　与此同时SIDE3居住层表面上，多架被摧毁的灵能装铠残骸正冒着烟火，流出黑绿色的液体。有一些属于未追击一号舰的托琉比，更多的则是手持高强度脉冲矛的殖民地自卫军所有的柯尼达。这座代号为奇美拉（Chimera）的人造卫星，似乎也如同融合怪物一般嘶鸣着，充满着人们的叫喊和机械的轰鸣。
　　崔珀向后看了看静躺在疗养仓里的老舰长，随即通过舰桥的窗户向远处望去，望着居民区的烟气失神。但片刻后便拍了拍脸颊正了正帽子，紧接着打开了喇叭：
　　“各舱室注意，请将击毁的二号舰集装箱和军备品尽快贮入本舰仓库，军械班加紧调整设备。卡巴卢斯级三号舰是备用舰，请务必检查完备，重复……”
　　“崔珀中……代理舰长，殖民地方要求和我们进行连线。”一旁的接线员提醒道。
　　“接通。”崔珀轻咬了一下嘴唇。
　　电子投屏被打开，上面是两位殖民地自卫军的军官。从肩章来看应该是直属的最高官员。
　　“两位先生好，我是卡巴卢斯级阿克哈号的代理舰长。我……”
　　“这时候没必要问好了，这位年轻的女士。我们一点都不好。”坐在画面正中央的军官沉沉的拉下了脸，“我是SIDE3殖民地自卫军主管。你们真的干了件‘好事’啊，之前和火星人的战斗虽然使用了贵军研发的灵能装铠，还是死伤惨重。”
　　“对于这次袭击的损失，我军感到非常抱歉。”崔珀眼神有些躲闪，一字一句的说出。
　　“你们必须和我们说明，究竟你们这群联邦佬在这藏了什么东西才会让火星人越界到这个程度？”殖民地的自卫军主管丝毫不压抑满腔的怒火，“联邦法案上应该没有允许研发机关在中立殖民地有进行军事研究和驻军的权力。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先行违约，火星人也不会立刻打我们的主意！”
　　崔珀抬起头说：“非常抱歉，但是这项护卫工作是由殖民地管理官员和我们的上司联合决定的，我们并没有决定参加与否的权力。”
　　“我当然知道，你们吃的是地球的饷，做的是老爷们的狗！上面的人如何把这个殖民地中立条例当狗屁看待我都不管，现在是你们地球联邦违反规定在先，是你们把中立条例当做免受火星人滋扰的保护伞！就算我们同意，民众也不会同意。”
　　这句刚一落下，主管恢复了平静。
　　“尽快撤离，在新的追兵到来之前。我们不会成为联邦军的保护伞。不管你们在这里研发出来的东西，对你们有多重要。不把你们交给火星人，这是我对你们这些……人的最后宽容了。”
　　好像又想说出什么羞辱词汇的同时，电子荧幕又变回了漆黑一片。
　　“设备检修完了，引擎正常，内部操作指令也可以正常接收。我们的，舰长大人。”
　　还没等崔珀舒上一口气，黑发男子以惯例的轻佻气氛从背后传来声音，赫然是凯西·克莱因。
　　“你真该去见见白骑士先生编的那个自律AI，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崔珀白了他一眼：“这时候还有时间和AI插科打诨，眼里没活可以和我多要点事情干。”
　　“别翻脸啊，我都听见了。被训不好受吧，特别对方还是因为我们受害的宇宙民。”凯西扭了扭头，“你没必要那么内疚，我们是联邦军人，有的事是身不由己的。船长把之后的事情托付给你，证明你应该能想的明白。”
　　“我也知道啊……这都是军人的工作。为了联邦……”说到这里，崔珀摇了摇头，压了压头上的帽子。接着看向监控器上着急进行整备的各个舱室，最后眼睛定格到了那架银白色的鬼武者。
　　“为了地球的安宁。”崔珀喃喃自语，眼神似乎被吸入了深邃的海底。
　　在被特别开辟的起航通道中，加速井对着的同样深邃的星空，隐约出现了几个光点。如果近处来看，就能发现，那是一艘宛如巨鲸的深蓝战舰。而几道闪亮的光轨，正从战舰前方的弹射口迸发而出。最前面的一道尤其快速，那张扬的绯红外形宛如一道流过无垠星空的异色雷霆。
　　机体内的金色面具遮掩之下，银发军官泄出一阵狡黠的笑容。那是猎手的笑容，毫不掩饰的展露在他露出的半张脸上。
　　“就让我见识一下吧，《λ工程》的机体的性能……真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