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从罗伊斯舅舅的办公室出来，夏尔自己实在想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想起，我不是还有别的人可以问吗。
　　夏尔转头找到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进门就看到格拉塞中尉，格拉塞中尉看到夏尔，他从小桌子后面走出来说到：“你好，夏尔少尉，你和中校说完话了吗？”
　　夏尔现在才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格拉塞中尉，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应该吃过不少苦，五官分明的脸上留着一点岁月留下的皱纹，浅灰色的头发往右边梳得很利落，看起来是个工作认真一丝不苟的人。
　　“是的，”夏尔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走上前去和格拉塞打了个招呼，说到：“您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情弄不明白，想和你请教请教。”
　　“你别客气，尽管问就是了，请坐吧。”格拉塞中尉似乎是一副很好打交道的脾气。
　　听完夏尔的问题，格拉塞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一副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表情，稍微想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的酒量好吗？”
　　“呃，怎么这么问？我大概能喝个四五瓶红酒吧。”夏尔有点摸不着头脑。
　　格拉塞也不兜圈子，直说道：“你等会直接去老城堡背后的军官俱乐部，在那买上几瓶酒，然后随便找个服务员问一下，你就能找到巴克尔和波顿。他们两个整天都在那里喝酒，而你只要和他们一起喝酒，你们就会是好朋友。至于骑兵连里的事情，你和他们见面之后自然就知道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对连里的事情上心的。”
　　说完这话，格拉塞叹了一口气，说：“像我们这样的平民军官，在军队里服务了十多年才干到中尉，退役前运气好才能以上尉军衔退役，可那些轻易就拿到上尉军衔的人却成天喝得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夏尔有点尴尬，虽然自己少尉军衔比格拉塞的中尉低，但是他觉得格拉塞说的平民军官肯定没有算上自己，可他确实也有罗伊斯舅舅作为依仗，因此只能勉强说道：“罗伊斯中校人非常好的，他肯定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我知道罗伊斯中校人很好，要是没有中校帮忙，我现在连中尉都当不上。”格拉塞笑了笑，自我解嘲道：“不好意思啊，和你说这些。我听说你今天很早就去军营了，你真打算要自己去训练士兵吗？”
　　“嗯，我确实打算亲自训练那些士兵，”夏尔决定稍微多说一点，以回应格拉塞说的那些话：“我既然在军事学校选择了骑兵科，自然就要用我学到的知识和技能做一些成绩出来，如果经过训练和学习，还是和那些“绅士”一样什么都不做，全都交给其他人，那么我学习，掌握这些技能又是为什么呢？总要有一些改变，不是吗？”
　　“没错，确实需要一些改变。”这时格拉塞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夏尔问道：“对了，你带的钱够吗？开普的酒可不便宜，花上好几镑都有可能。”
　　夏尔吓了一跳，喝个酒花上几英镑？一瓶普通红酒不是只要一两个先令吗，什么时候喝个酒都这么贵了？现在自己全部的家当凑一起也就两英镑，岂不是还不够花？！要知道他暂时住在中校那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可以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养活自己和马，占舅舅的便宜能算占便宜吗？他都有好几个印度仆人！
　　格拉塞看到夏尔苦着一张脸，就明白他也没钱，站起来说：“这样，我带你去后勤处吧，看看能不能提前领两周薪水，到时跟他们喝完酒你还能剩下不少。”
　　打开后勤处的大门，格拉塞笑眯眯的往房间最里面的上尉走去：“汤利，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被叫做汤利的人在桌子后面抬起头来，暗黄色的头发在头顶没精打采的卷曲着，始终紧皱着的眉头下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干瘦的身材一看就不太健康，他用恹恹的声音不满地说：“还有什么人是我不认识的吗？格拉塞，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来打搅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的事情可多着呢。”
　　格拉塞把夏尔往前推出来，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尔少尉，刚从皇家军事学校毕业的骑兵军官，昨天刚到开普，临时住在中校家里，现在他缺点零花钱用，你不给预支两个礼拜薪水可是过不去的。”
　　听到夏尔住在罗伊斯中校那里，汤利上尉终于多打起了一点精神，站起身向夏尔伸出手来：“您好，夏尔少尉，您和罗伊斯中校是？”
　　夏尔握住他的手说：“您好，汤利上尉，罗伊斯中校是我的舅舅。我现在有一点事情急需用钱，您帮我预支一下行吗？”
　　汤利上尉说道：“没问题，军官们预支薪水是很常见的事情，我看我们也不需要这么生疏，你需要多少钱？”
　　“有个10镑就足够了，”格拉塞插嘴说道，他向夏尔点点头，示意这就足够了。
　　汤利也点点头，说道：“那么就预支两个礼拜的薪金吧，我看看，基本薪金每天12先令，再加上海外补贴和殖民地政府的补助每天6先令，两个礼拜的薪金一共12英镑12先令。这些钱够了吗？夏尔。”
　　“够了，够了。”夏尔连忙说，这笔钱再加上自己身上的钱，快要15英镑了，他心说要是那两个酒鬼敢喝掉他这么多钱，他就要把他们活活掐死。
　　从后勤处出来，格拉塞还在叮嘱夏尔：“记得多点一些甜酒，便宜量足还很好下口，本地斯泰伦布什的红酒就不错。反正你只要把他们喝晕就行了。切记千万不要点香槟酒，不管他们怎么推荐都不要点，有的香槟酒一瓶就要几英镑，贵到吓死人。”
　　夏尔点点头，但是还是不舍得那么多钱，问道：“格拉塞，你说我在外面买些酒进去喝怎么样？”
　　“绝对不行，夏尔，”格拉塞的神情很是郑重，“你听我说，任何军官都不会从外面带着酒进入那道门，除非是一些异国风情的礼物，否则这么做的人将会因为不体面而成为整个殖民地的笑柄，到时即便是总督也不能挽回这样的社交悲剧。如果出现这样的事情，你的声誉和你出人头地的愿望就都彻底完蛋了。这就是做一个体面人的代价，你明白吗？”
　　夏尔没想到居然有这样排外的事情，他在心里为自己的钱默哀，说道：“谢谢你，格拉塞，我会记住你的提醒的。”
　　格拉塞笑着说：“没什么，这种体面我也讨厌，但又没什么办法，毕竟我是个节俭的人，而且我们都足够贫穷。”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然后彼此道别，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走出老城堡，在去军官俱乐部的路上，夏尔心里很不是滋味。格拉塞就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平民军官的写照，人生一辈子可能就是上尉甚至中尉就到顶了，如果没有罗伊斯舅舅的帮助，这样的事情未来也会发生在夏尔的身上。
　　这样不公平的事情之所以一直存在，主要是因为英国实行的是和欧洲大陆乃至全世界都不同的特殊募兵制。在十八到十九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由英国王室招募的军团会被冠以皇家头衔，属于皇家财产；而贵族通过购买获得君主委任为上校团长，会被冠以团长之名，而该团则被视为团长的私有财产，上校带领招募队伍在城镇和村庄募兵，履行对君主的义务。
　　1719年，国王乔治一世颁布皇家法令正式明确了购买晋升制度的合法性。而在1766年，一个由将军组成的委员会甚至为各个等级的委任金发布了一个统一的价格表。
　　这样的购买晋升制度允许不合格的、未经训练的业余人士获得晋升，而高昂的价格则淘汰了经验丰富、适合指挥岗位但不那么富有，无法负担军衔晋升所需花费的资深士兵和军官。
　　根据当时报纸上公开的购买清单统计，通过购买获得军衔的平骑兵军官高达45.1%，这个比例是步兵的2.5倍以上。与此同时，骑兵上尉和少校这两个军衔的购买军官比率则高达60%和31.9%。
　　但是，这样导致骑兵部队反复出现重大失误和伤亡的糟糕制度还将继续存在数十年。
　　站在军官俱乐部的门口，夏尔深吸一口气，最后给自己做了一次即将花一大笔钱的心理按摩，然后迈步走入大门。
　　一名印度侍者立刻殷勤的走上前来问候：“先生，您有什么要帮忙吗？”
　　夏尔说道：“我是骑兵少尉夏尔，我是来找巴克尔上尉和波顿上尉的，他们两位在哪？”
　　印度侍者听到这两个名字，连一秒的思索都没有，直接说到：“两位上尉正在二楼，请跟我来，先生。”
　　夏尔随着侍者的引导一路来到二楼的一个小房间，他没有立刻敲门，而是问这个印度侍者：“你们这里有些什么酒？”他想起格拉塞的叮嘱，又问道：“斯泰伦布什的酒有吗？”
　　“有的，先生，您要来一些吗？除此之外您还要些别的红酒吗？”
　　“嗯，先来半打斯泰伦布什的红酒，再来两条煎鱼和一些够味道的腌菜。”说完这些，夏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一句：“俱乐部这里的红酒得多少钱？”
　　“斯泰伦布什的红酒1先令9便士一瓶，两条煎鱼1先令，腌菜1便士一份。如果您还要一点香槟的话，最近有从阿根廷来的香槟酒，只要11先令6便士一瓶，您要试试吗？”
　　听到侍者的报价，夏尔奇怪的问：“为什么酒这么贵，但是别的东西却这么便宜？”
　　“因为老城堡有规定，俱乐部除酒以外的一切餐食都有当局的补助。如果您没有其他要求了，我这就去为您备餐？”侍者问到。
　　“你去吧，记得先把酒送过来。对了，再来两只烤鸡和三瓶11先令6便士的香槟酒。”夏尔咬了咬牙，决心今天一定要用胃把这两人搞定。
　　等到印度侍者带着几个土著人带着酒走上二楼了，夏尔上前敲开房门，带着笑容热情的对着两张喝得发红的脸说道：“两位，下午好！让我来加入你们的聚会吧，我叫夏尔，米勒和安森两位军士长应该和你们提起过我。”
　　接着他也不管巴克尔和波顿是不是听明白了，一个闪身进屋，让侍者指挥几个土著人把酒送进房间，接着关上门，打开三个酒瓶，然后把酒递到巴克尔和波顿的面前。这时候两个酒鬼才像是被开瓶声唤醒了一样似的反应过来，巴克尔用力的回忆着，问道：“你就是那个夏尔？罗伊斯中校的侄儿？”
　　“没错，罗伊斯中校是我的舅舅，新来的骑兵少尉夏尔就是我。”夏尔说道，举起手中的酒杯：“两位，认识一下？”
　　酒鬼就算是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也不会忘记怎么喝酒，三个人的酒杯碰到一起发出一声玻璃的轻响。
　　“干杯！”
　　三个人一仰脖就把大半杯酒喝得精光，然后叉上腌菜塞进嘴里狠狠地嚼起来。夏尔不想浪费机会，开口说道：“两位，我今天来找你们，是有事情想和你们商量，这关系到你们的连队。”
　　“有什么关系？”巴克尔问到，旁边的波顿也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夏尔。
　　“米勒军士有没有说过，罗伊斯中校给了我一个训练官的职位，让我负责训练骑兵们的工作。”夏尔问。
　　“他好像是有说过，是不是，波顿？”巴克尔问波顿。
　　“没错。”波顿说到，然后把酒杯端到桌子中间，夏尔再次跟两人干杯，说道：“训练这事情非常麻烦，我得做一些改变，比如增加一些士官，改变一些队形。可我想这是你们的连，即便培根少校同意，也得提前跟你们说一下，这才符合绅士的规矩。”
　　“没错，夏尔，我们绅士做事就得有绅士的规矩。”巴克尔说到，“连里的事情，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和波顿都不会介意。不过，作为一个绅士，你不应该自己去训练那些士兵——你听我说，你还年轻，不明白那些士兵大都是人渣、罪犯、社会的垃圾，他们加入军队只是被逼无奈。我们只要把他们交给军士长们，让军士去操练他们就够了，和他们多呆一分钟都会损害我们的身份。”
　　“就是这样！连里的事情你想怎么办都行，但你不该和他们呆在一起，这对你不好，夏尔。”波顿也在一旁帮腔。
　　“你们说得对，我得谢谢你们的大度，还有你们的建议。”既然他们已经同意夏尔对连队的改革，他也不想和两个醉鬼争执，举起杯子和他们又干了一杯，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是我已经答应中校先生了，无论如何也得先做一段时间才行，否则我现在突然拒绝，中校岂不是要认为我在骗他？”
　　“要不你们两位帮我想想办法？”夏尔再次对着两个醉鬼举起酒杯，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两个酒鬼本来就喝了不少，现在又接连大杯大杯的干杯，哪里还顶得住？两个人都晕乎乎的了，别说想办法，连说话都勉强，但是他们为了保全夏尔绅士的气质还是努力的搜肠刮肚想要说点什么，夏尔一看这还了得，赶紧帮他们把酒杯满上，然后又是一个来自后辈的绅士干杯，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意识。
　　夏尔推了推巴克尔和波顿，确定他们已经完全醉倒了，才叫来印度侍者，指着还没有打开的几瓶香槟，问道：“你们这酒能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