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离了家便是江湖

　　青山在，绿水在，伊人不在。
　　风常来，雨常来，云雁不来。
　　已近龙门，黄沙依旧，耀阳似火。
　　驼铃铛铛作响，一支驼队踏着热浪，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缓缓前行，驼背上的商旅早已各个筋疲力尽，可是他们并没有垂头丧气，反而有说有笑，因为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便能到达月牙泉，那里不仅有美酒佳酿，更有生的希望。
　　这些人都是真正普通的商客，都是普通的老百姓，若非为了生计，又何必如此劳苦，却也总是得不了什么大的富贵。人间便是如此，往往真的努力的人，却总是活得最苦最累。其实也没有办法，世间种种法则早已固化，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打破桎梏，去到那从未接触的世界呢。
　　赵子嬴此刻也正混迹在这群人中，这群人也不过把他看做一个普通人而已。看着这群离乡背井之人，他百感交触。很多年前，不少人问过他一个问题：
　　“什么是江湖。”
　　这么多年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感悟。在他看来，只要离开家的地方，便是江湖。
　　这些贩夫走卒，也是混迹江湖，那些江湖豪客也不过是浪荡江湖。江湖，便如真正的河泊湖海。普通人离了家，纵是有点自保能力，那也是微乎其微，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那浅水湾儿也能淹死一群人。而那些武功高强之人，才能去到真正的深水地区，在真正的江湖之中乘风破浪，搅弄风云。
　　家对于赵子嬴而言，永远是心里的坎，因为早在千年之前，他就已经没有家了。离了家便是江湖，他才是真正身在江湖之中，永远也不可能离开。
　　对普通人而言，在外无论受到什么样的风吹雨打，总有一个家会是他们的避风港湾。而对赵子嬴来说，他只求心安而已，心安则处处可为家，只是这也不过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欺骗和慰藉。若非如此，恐怕这千年以来，他纵然长生不老，也定是极为痛苦。
　　此刻的他一身正玄之色的衣服，袖口和衣角处用细红之丝绢绣着几朵火红色的莲花，在烈日之下，如火焰般耀目。他身材略显消瘦，此刻大半个身子正蜷缩在一只骆驼双峰之中。他双脚却翘得老高老高，似把这驼背当成了大床一般，可人却丝毫未见颠簸，仿佛与这骆驼连成了一体一般，沙泥之路，走来不易，可他行得却是稳稳当当，不禁令人称奇。
　　蓦地，胡琴声声，悠扬传来，酒香阵阵，恒久弥散。人群里一阵欢呼雀跃，骆驼似乎也闻到了月牙泉那清甜的味道，如马儿般奔走起来。不远处，虽仍是沙尘飞舞，却再也无力阻挡这伙人前进的步伐。
　　正当此时，一骑快马在这伙人身旁飞驰而过。马蹄踏铁，蹬蹬作响，但见那蹄印留过，却是被四周的黄沙迅速淹没，而那有力的四蹄丝毫未见陷入这软软的泥沙之中，好一匹大宛良驹。只见那马上红巾飞扬，一阵异香随着身形飘过，在众人中四散开来，令人始觉清新，通体自然舒畅，似入天堂般纯洁而美丽。众人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却是一妙龄女子擦身而过。那马上女子身材妖娆，妩媚动人，只见她忽的转过头了，眼带流光，漫漫一笑，只觉得美不胜收。
　　“马上胡琴塞上姝！好一个异域美娇娘，大伙儿还等什么呢？”赵子嬴打趣地喊了一声。股股风声耳边劲吹，他这声叫唤虽在身边，却好像伴那风儿一般，于众人耳畔往来不息。
　　渐渐，黄沙退散，阳光急转柔和，清甜的泉水香如浓醇的美酒，众人仿佛都已醉了一般，渐近了这龙门酒肆，却是放慢了前行的脚步，还未离去，便已依依不舍。
　　早有招呼的酒保看到这一大群人进了这沙漠绿洲，有的牵着骆驼去泉边休息，补给供养，有的则吆喝着这群疲惫的人进入酒肆喝酒。这些人在荒漠之中行了十数日，早已困乏不堪，便鱼贯似的跟着进去，胡吃海喝起来。
　　“飞天善舞，琴娘鼓瑟。仙乐飘飘，魅影渺渺，乐舞相宜，无怪乎昔年连达摩那老和尚也要在此驻足留恋了。”旁人可能会尊称一声达摩祖师，可他当年可是与僧稠称兄道弟，坐禅论道之人，自然也不必像普通人那样。
　　赵子嬴并未着急进入酒肆，他独自一人漫步于月牙泉边，喃喃自语。他身形挺拔，虽然依旧用黑纱蒙了面，但那剑眉星目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他是一个极其俊秀的男子。
　　“沙不填泉，泉不涸竭。塞上江南，果然不负盛名。”这里赵子嬴不知来了多少次了，每次来总能被这无边秀色吸引，深感天地之奥妙绝伦，于此绝地之中还能给人一种生的渴望。中原大地，南秀北伟，而这里却是如江南秀丽，亦如北地雄伟。南北相宜，只一个“妙”字能形容。
　　“银山四面沙环抱，一池清水绿漪涟。”赵子嬴喃喃浅吟。看着眼前绿波荡漾，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抬起头来，仰望着随时狂沙密布的蔚蓝天空，阳光自然照射过来，映在那如刀工雕刻的精致眉眼之上，此情此景，美轮美奂。
　　一个牵马的小厮此刻正看着泉水边的赵子嬴，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鄙夷。他只当赵子嬴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些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这美景吸引，在他眼中就像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般。
　　真是“身处美景犹不知，贪心难满恨难填。”普通人便是如此，在那小厮心中，恐怕也只想着今日又能多赚几分赏钱便已心满意足了。
　　那人的目光赵子嬴早已察觉，又何故与这些小娃娃计较呢。他的人生不过数十光景，也只能窝在这小小的地方，难见其他雄伟之光，眼界不过是目所能及之处。此时，又有三人骑着快马来到这里，这三人倒是引起了赵子嬴的关注。
　　来人一男两女，皆身背双剑，看那服饰穿着，应是那峨眉金顶下来的人。三人皆面容孤傲，尤其那男子一脸睥睨天下之意，似乎来到这里，倒是折损了他们的身份一般。
　　三人匆匆而过，赵子嬴也并未过多留意。此时一声凄厉的猫叫声传了出来，定眼望去，竟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似被刚刚那峨眉女子之中一人踢伤，腹部至后腿已瘫软在地，只用两只前腿在地上匍匐着。
　　都说猫有九命，可眼前这小野猫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了。赵子嬴心生怜悯，他走了过去，一只大手轻轻在那小野猫后背抚摸着，纯阳功力随着手掌缓缓度出。片刻功夫，那小野猫竟伤势全消，滴溜溜便跑的没了踪迹。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可爱畜生。”赵子嬴轻喃一句，依旧笑容满面，他曾经也是杀伐果断的杀神之人，做事从不论天道伦常，纲常法纪。可看到这些小小生命在天地间倔强的活着，时而也会散发佛陀救苦救难的善心。
　　小小插曲，也并未扰乱他的心境。起身拍了拍手，赵子嬴便也走进了这龙门酒肆。
　　刚进这酒肆，却看到，那早先进入酒肆的峨眉门人，此刻竟已与那酒肆之中一个光头大和尚起了争执，此时已是剑拔弩张，只怕顷刻间便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