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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双脚并拢，保持肃穆，远远地看着那一行人颤颤巍巍、哼哼哧哧，呜呜咽咽……渐行渐远。
这是谁呀？哪个庄上的？因为啥事儿啊？
这种一世两隔的不寻常事，人们总是习惯在思想里给死者一个归宿，就是禁不住想一想那个人活着时的样子，哪怕是暂时的想，让那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驻一驻，这便是吊念吧！哦，悼念！
卫国便好奇地想，那死去的人是个啥样子，随着那远去的人影儿看，一直到拐弯看不到。
咦……怎么拐到我们庄那个方向去了，是我们那边的？
那些人怎么一个都不认识呢？哦，莫非惹事的是我们那边的？他们不是嚷嚷着，要抬到他家里去吗？
这可有热闹看了，这世上不好过的人终不是一个，还有比我卫国更难过的，唉！
霜染的麦田，白茫茫的一片，卫国忽然觉得，那麦田像一块被风吹动的巨大篷布，飘飘摇摇地晃动起来。
似乎有一股邪风吹过，呼呼带着哨响，吓得他头皮一麻，浑身酸溜溜一阵颤栗，头发都炸了起来。
前边不远应该就是那人跳井的地方了，莫非真的会有鬼魂显灵吗？
他紧跑几步，却是向着死者远去的方向，他想这不吉利，掉转头，又是死者来时的方向，更去不得，一时间，仿佛前后都是门，他撞了前门撞后门，撞得晕头转向。
他立住脚，稳稳心神，四下张望，真邪乎，一个人都没有，人毛儿都看不见，大地上仿佛就他一个活物。
就像一个被四周猎枪瞄准的猎物，卫国仓皇突奔，却只在原地打转儿，大腿上的筋全都哆嗦起来。
跑不动了，两条腿成了软的，放在地上仿佛瘫成了一坨儿，只有眼珠儿是能动的。
脑子也还行，还盼着能有人来，也该有个人影儿了啊，他极目远眺，唉，何曾有过这满目无人的时候哇？
这一瞬间仿佛一个世纪，人都被风刮走了吗？还是自己被风刮到了不知什么地方？他感觉自己在那片麦田之上飘飘摇摇的。
这倒挺神奇的，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更大的人世间，什么城市村庄，就像一场洪水过后，大地裂成一块一块而成的。
所谓的人，就是灵魂，他们在那裂缝儿里穿梭，那一道道裂缝儿纵横交织，有时幽暗，有时光明，有时冷森森，有时暖烘烘。
那些灵魂有时候走，有时候爬，有时候也能飞，他们在那缝隙里来去自由，飞得稍高一点儿，他们就认为飞出了天际，地球悄悄地一颠，他们就回到了原点。
这群灵魂可爱极了，颠扑不灭，他们都人小志气大的样子，有时互相吹捧，也叫鼓励，有时互相贬低，也称砥砺，有时也发生战争，直到把对方埋进泥里。
他们非常勤奋，精神富足，志向远大，争分夺秒，经天纬地的。
其实，他们唯一永恒的财富就是那时常裂开来又裂开去的泥地，那泥地就是生灵的圣地，祖祖辈辈，没有多少变化。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他们都像被定了弦的，不惜经历着许多苦难折磨，无倦无悔。
人都有当神仙的机会，可惜只有短短的一瞬。
卫国突然被谁扔到了地上，他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家跑，“哎呀，遇到鬼喽！”
很快他就看到了人，一群，熙熙攘攘的。
这儿的风向也不对啊，他们的眼睛怎么忽然都向自己看过来？慌得他又想往回跑。
这回终有不同，是熟悉的人间之声，有人喊他的名字，“卫国！”那声音听起来寒毛乍煞的。
他终于不想再装糊涂，那抬死人的，莫非跟自己有关系？
“店里出的事，抬到店里去呀！怎么抬到庄里来，一大堆邻居呢，吓着孩子怎么办？”
“真胡闹，快走，不然拿家伙轰他们！”
人群里有愤怒的声音，高亢而铮铮。
那七八个人反应真快，口里应着“对对对，好好好”，抬起死人就又急匆匆地走。
早有人把卫国拽到人群的后面，“你快躲一躲吧，老孙头儿跳井死了！”
啊！卫国这才想起看家的老头儿来，已经好几天了呀，这......他怎么……我怎么……卫国彻底懵圈了，这回不像上回，上回神神乎乎，这回如雷轰顶，又站不住了。
原来，那老头儿躲在麦田里，终是临时“避难”，上帝给人配备的能量电池容量太低，很快他就经不住冷饿交加的折磨了。
他抖抖身上的土，鼓起勇气想回到店里去。
街上消停了，这对有的人来说是安静，对有的人来说是安静得可怕。
老头儿试试量量地前行，心里想，下一步就该找算我了，唉，好汉做事好汉当，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于是，他就大着胆子走出了麦田，走上了大道，走向了书店。
到了门口一看，门锁了，扒着门缝往里瞧，狼藉一片，灰水在门口干成河道的样子，自己的一个馒头泡在里边，半干半湿，黑乎乎的，漏着斑驳的一点儿白色。
“妈诶！”老头儿呼啦了一把老脸，和着一滴老泪深深自叹，拽起自己的一只空袖筒，蹲在台阶上寻思，这拿什么赔人家呢！
他看见有昨晚救火的人，从门前经过，他张着凄凉的眼，想着他能告诉自己点儿什么。
那人看了看他：“门都锁了，你还在这里干啥？”
他点点头：“哦……哦……”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干啥。
他一直蹲在那里，愣了一个上午，到中午的时候，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来饭菜的香味儿，他饿得受不了了。
谁家能给拿口饭来？他觉得再坐一会儿，肯定有人会给自己送点儿吃的来。
可是，那是多么没面子的事，怎能赖饭求食？
耿直的老头儿，起身下了台阶，就要离开。
去哪儿呢？老太婆还不如外边的人对自己好，整天跟喊狗的一样，回去问这问那的，把自己当不懂事的孩子，不愿回家。
思前想后忘了饿，不知不觉，他又向着那个舒服的坝堰走去。
想起自己的女儿昨晚睡在家里，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叹息自己没在家里，在家一定会有一顿好吃好喝，这个闺女真疼自己！
今天她会不会回婆家啊？如果回的话，她一定会走那条路，他眼睛望着，想穿过麦田奔那条路走。
碰见她，她一定二话不说，会先去给自己去弄一顿好吃的。
他急急地走，望眼欲穿，生怕错过。
那条路看起来近，走起来远啊，麦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很耗力气，走了好久也没看见女儿的影子，慢慢没了信心。
犹如汪洋大海里的一条船，摇摇晃晃，恍恍惚惚，老头儿有些熬不住了。
天灵灵，地灵灵，人在其间自有应。
老孙头的闺女昨晚住在娘家，半夜听见爸爸回来，感觉蹊跷，醒来听妈妈说，爸爸看家的那里失火了，觉得异常，吃过中饭回婆家，她想拐个弯儿从书店那儿经过，看看啥情况。
到了一看，门儿锁着，只是有些杂乱，爸爸可能被打发回家了，也没再多想，自顾回家了，心里可一直挂着。
过了几天，她想爸爸失去了工作，恐怕又要受妈妈的气，就想再回娘家看看，顺便给他做顿好饭。
回到家里一问，爸爸从那天早上出去了就没回来，妈妈一直以为他在上班呢，还想他该回来拿馒头了，女儿慌了，赶紧去找。
找来找去找到了一口机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