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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快要亮了。
惨白色的阳光照进门窗,映在木床边上开怀大笑着的彩色泥娃娃身上。
小青掀开温暖的被子,从床上慢慢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在床下打坐的紧紧合拢着眼的无十三。
她嘴俏皮地撅起,内心暗笑道,“倒是真人君子的很嘛。”
但很快她又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欢快地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又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和衣服整理干净。
今天她就可以和家人离开这里了,她似乎已经隐隐听到了院外马车轻快的辚辚轮毂声。
这里虽然很好,但若缺少任何一个家人,都不是她的家。
可外面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就在这一瞬间,她浑身打了一个寒蝉,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应。
她像是已经有了某种心连心的察觉,一边惊慌失措地摇头,一边匆忙地推开窗户,担忧地循声望了过去。
推开窗户的那一刹那,她像是老去,枯萎的蝴蝶。
“不!”
她失神落魄地哭了起来,纤细洁白的手撑在窗户边上,身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活力,软绵绵的滑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她无助地跪在了地板上,青丝散落,披散如雨。
那个披着黑袍的尸体。
尽管背对着她,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他偶尔的时候被人们称为玉盘公,可他私下里更多的时候被她甜甜地称为爹地。
玉盘公的尸体被残忍地挂在了院门外,像是一扇被宰杀后挂上去的猪肉,脖子上的血已经流干了,滴在地上,凝固成一枚金钱。
无十三听见小青的哭声,默默起身,蹲在她的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陪了她很久。
此时外面,阮艺的声音很响亮。
他鼓足中气,郑重地向园内所有的人宣布,就在昨晚,无十三杀害了玉盘公所请的六位帮手,连他的弟弟也难逃魔爪。
他有理由也有信心怀疑无十三和那杀害玉盘公的飞贼有某种密切地联系,甚至连与无十三一同来的龙少侠,龙啸云也表示坚决支持他的这一判断。
无十三听见了阮艺最后的话,嘴张了张,但最终没有张口。
“让你跟我撇清关系,就是这么撇清的?啊?”
无十三现在内心已经问候了龙啸云千百遍。
他甚至已经能想到龙啸云一脸正经和正义的检举和数落他师父种种罪行时,阮艺从赞赏到不寒而栗时的神情。
还有这种师父?那时阮艺心想。
还有这种徒弟?此时无十三心想。
还有这种好事?!无时无刻龙啸云不在心里想。
小青抬起头,眼中的泪花在眼眶里打着旋,恶狠狠地盯着窗沿,难过的鼻涕也不争气地从可爱的小琼鼻吸溜出来。
可无十三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他现在陷入了僵局,他觉得如果再不证明自己的清白,下一秒,小青恶狠狠地眼睛就要盯着自己了。
突然,小青张开口道,“无十三。”
“嗯?”
“我知道你和爹地的死没有关系。”
无十三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小青断断续续的讲。
“爹地那天便告诉我们了他要死了,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死亡的钩锁,似乎总是在看不到的阴影中被套在头上。”无十三默默说道。
“母亲是这样,爹地也是这样。”
“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死了,爹地养大了我们,我和妹妹都很喜欢这样称呼他,因为他是我们的父亲,也像是我们的母亲。”
“你看见床沿边那个开怀大笑的彩塑泥娃娃了吗?”
这段时间只是小青一个人在默默说话,无十三没有在说一句话。
……
她是一个装作成熟的孩子,她的内心那么柔软,并不像之前她所展露在无十三面前那么大方和放浪。
甚至可以说每一个女人都是一个装作成熟的女孩,正如每一个男人都是一个装作成熟的男孩。
当有一个女孩儿,能在这样一个时刻坦然的,絮絮叨叨地对你讲出她所有的故事,便说明你已经在她心里占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无十三温柔地陪着她听完了所有她想讲的一切。
太阳升在高空中时,到了中午,下面虚情假意的哀号也结束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女孩,他已懂得了什么是爱。
他贴着她耳边的秀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让我在这里住了一晚,我还没有支付你报酬哩。”
小青带着哭腔,恶狠狠地说道:“我要你帮我杀了杀害我父亲的人。”
她把头埋在了双腿上,低声嘟囔,“你自己也要保证平安啊。”
无十三起身,眼含笑意,说道,“我可以保证,我会为你杀了真正的玉盘公当做报酬。我也可以保证,我一定会平安。”
他叮嘱道,“现在我需要你去帮我盯着这园内所有出入人的异常情况,一旦有所发现,便立刻告诉我。”
他翻身上窗,回望了一眼小青,笑道,“而我现在要做的便是去寻找一具尸体。”
夜晚将近时,不出所料的。
他翻遍整座楼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再问小青,小青也表示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第二天,由德高望重的百晓生宣布,将为死去的玉盘公和阮氏二公子厚葬。
至于死去的那五人呢?
哦,他们五人已经没了名。
像他们这样的人没了命,没了名,就什么都不是了,死的时候像是一条野狗,被扔到园外,一人披一卷破草席,盖上了,就算了事。
江湖很大,无处不在。
死去的好汉总是会被新的好汉顶替上的。
不过,到头来,玉盘公和他的对头安居公一样,一辈子没有儿女,留下来的庞大资产亦无人接管,也不知最后会被哪个有本事的人得手。
小青和小鲤是爹地的女儿,但不是那个玉盘公的女儿,她们没有得到那份资产的资格,她们甚至连再去看一眼他们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但很快,不知从谁那里松了口,她们二人似乎突然成了所有原欲攀阁中仆人最特殊的两人,不像是仆从,像是成了主子。
连平日里一脸严肃的百晓生都特别批准她们二人可以参加玉盘公的葬礼,一时间倒有很多人都开始怀疑起了这两姐妹是不是玉盘公的私生女了。
第二天,送葬的那两口棺材早早就被运在了门口。
有的人活着时,风光一辈子,死的时候也能风风光光的走。
穷人和富人死时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为玉盘公和阮迩所订制的这两口崭新的乌金楠木棺材,棺材无比高大奢华,内镶碧玉,外贴足金。
连棺材内外都雕刻着细致且复杂的花纹,棺材里面更是不必多说,连玉盘公喜爱把玩的几个价值连城的财宝都已放了进去。
天一亮,几个人便开始殷勤地把玉盘公的尸首往里面放,随后锣鼓喧天,乒乓响,唢呐开道。
请来的四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壮汉轻喝一声,抬起了玉盘公的棺材,另一边则是阮艺和几个大汉抬起了阮迩的棺材向园外走去。
无十三当然不可能下去,他只能趁人没在的时候,在园里像是一只狐狸一样四处寻找线索,可到现在他没有一点头绪。
他甚至已经怀疑阮艺的尸体已经不在园子里了,可他又实在想不通阮艺的尸体是如何被运出去的。
这些天他一直仔细的盯着院内一切出入的情况,没有一点异常。
更何况,那么一个人就是被残忍地分成一块块碎肉,那份浓重的血腥气也绝不可能被掩盖住。
阮艺的尸体到底去了哪里?
突然,他无意间抬起头,看着外面忙着再送玉盘公最后一程的几个人。
他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了阮艺的尸体去了哪里。
阮迩和玉盘公下葬的位置并不同,因此两只队伍在中途便分开了。
这可轮到无十三犯难了,两只队伍到底哪一个是藏着阮艺的那一个。
是玉盘公的棺材。
因为挑那口棺材的人都是壮汉。
且若仔细去观察,会发现这四人的呼吸绵长有力,目有精光,步伐统一整齐,像是被统一培养出来的护卫。
他心底下定注意,便像一只眼光毒辣的猎人,一路悄无声息地跟随那四个壮汉。
见四个壮汉到了玉盘公买下的墓地,卸下棺材。
他便施展步法,瞬息之间,来到四人身边,连一句话也没说,四人的血便从脖颈上滚落。
他正欲用手中的那柄精铁剑挑起棺材,却听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剑鸣。
他猛然地翻了个身,一柄乌黑,不见光华的剑便钉在刚才他所在位置的喉头处。
“好一把剑!”
他的眼光还来不及看出手的那人,便已经被那柄剑所吸引。
剑身乌黑,不见光华,以千锤百炼之铁为剑刃,剑鞘冷然,以乌金为鞘,宽口长剑,剑意逼人,乃是嵩阳铁剑。
“剑当然是好剑,你这人虽然识剑,可不是什么好人。”
无十三这才把视线转到这柄剑的主人身上。
那是一个黑布黑袍、黑鞋黑袜的黑衣人。
他身材高大而魁伟,但看来却丝毫不见臃肿,反而显得很瘦削矫健。
他面上带着种奇异的死灰色,双眉斜飞,目光睥睨间,傲气逼人,颌下几缕疏疏的胡子,随风飘散。
他看上去是一个极为正直但也极为古板和实在的汉子。
任何人见到他都会被他身上带着的那股正气和义气所吸引,因为郭嵩阳和那柄铁剑一向代表着某种公平和正义。
他冷冷地又道,“一个人若为了一些金钱,连人的棺材都要打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汉。”
无十三淡淡笑道,“那倘若我并非为了金钱呢?”
看着郭嵩阳诧然的样子,他又道,“你觉得这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郭嵩阳冷笑讥讽道,“最奇怪的便是一个能自食其力的年轻人却撬开别人的棺材。”
无十三淡淡道,“最奇怪的是一口棺材里有死人。”
他缓缓解释道,“一口棺材里有死人,本不是件奇怪的事,可若一口棺材中有两个死人,那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说话间,他把剑一翻,倒握手中,彻底插进这口棺材的楠木木板上。
郭嵩阳还来不及阻止,那柄剑把木板已经翘了起来。
无十三对着棺材拜了一拜,没有理会面前这个黑衣人,抬出玉盘公的尸体后,敲了敲底板。
底板上“咚…咚…咚”几声清脆空明的声音。
无十三面色一喜,他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阮艺的尸首。
他又向棺材鞠了一躬,示意郭嵩阳和他一同抬出玉盘公的尸首。
郭嵩阳看无十三的样子,似乎这件事后确实另有隐情,便伸手向前,配合着无十三一同把玉盘公的尸体先抬了出去。
等到无十三破开下面的那层底板。
在最下面躺着的那人,宽额细脸,窄眉薄唇,脑袋旁边少了一只耳朵,胸膛上的血迹已经凝固。
这不是阮艺,还能是谁。
无十三指着下面的尸体,淡淡地对郭嵩阳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阮氏三兄弟近些年来,在江湖中也算名声大噪,连郭嵩阳这武林前辈,对这三兄弟也算印象颇深。
“可…”郭嵩阳迟疑着问道。
“可阮艺不是还活着吗?死去的不是阮迩吗?”无十三笑道。
他看向郭嵩阳又道,“是否有一种可能阮迩死了,阮艺也死了。”
说到这儿,十三一瞬间想通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他咬着牙,切声说道,“阮散啊,阮散,倒是我小瞧你了。”
他回首望向郭嵩阳。
却见郭嵩阳冷静地揭开阮艺身上的衣裳,淡淡地对他说道,“我一向喜欢去听取尸体留下来的消息。”
“你可知道阮艺的心脏长在哪边。”郭嵩阳指着阮艺的胸膛。
“在右边。”郭嵩阳自己回答了。
他长叹一声,“而他似乎被一枚暗器正中心脏,一击击杀。”
“而他心脏所长的位置,一个陌生人恐怕是很难知道的。”无十三淡淡答道。
“阮迩已经死了,阮艺也死了,只有阮散还活着。”
郭嵩阳也已经得出了和无十三相同的结论,他听懂了阮艺留下来的信息。
他长叹一声道,“能狠的下心来割自己一只耳朵的人,当然也能狠下心来骗过整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