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嵩山少林故人访

　　扬州城东郊三十里的密林深处，时有豺狼猛虎的呼啸声响彻林间，这密林本不应有什么平凡之人进得来，这日里却独有一飘飘倩影寻觅而来。
　　这女子脚步不紧不慢，在密林丛中循迹漫步，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寻些什么，找了片刻，却在一棵巨伟枯树跟前停了下来，惊喜笑道：“是这里了！”
　　随即抬起芊芊玉手，在枯树干上一道八卦纹路上轻敲三下，心中默念：“离开四月有余了，不知阿浪哥醒过来没有？”
　　这女子自然就是林熙之了。
　　自从阿浪坠入万花毒潭之中，林熙之也曾几番再到毒潭探视，却只是见阿浪身子在毒潭之中白日浮起，夜间又沉下，如此反复，询问药王青木藤，也是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才能醒来，如此又等了两个月。
　　万花谷中除了些药材花圃，也无甚玩乐之物，林熙之生性活泼，实在是待得烦腻了，便辞了药王，说是要回扬州城中报个平安，药王自是允其离去，还告知了寻到万花谷中的机关秘要。
　　林熙之离开药王谷后，真就回到扬州城中。
　　彼时扬州城仍是因林家一事闹得风起云涌，青龙帮当真就召集了五帮七寨的人手去江南各地讨伐丐帮诸舵，五帮七寨皆是些江湖草莽之辈，如何能是丐帮对手，两派对阵时，五帮七寨总是输多胜少，闹剧演得久了，青龙帮的威信自然一落千丈，五帮七寨的联盟不攻自破。
　　后又听林熙之转述阿浪所闻，那日灭门林家的丐帮之人极可能是宇文英所扮，得此讯息，李青龙也自觉颜面无存，多日闭门不出。
　　林熙之见其如此消沉，又觉无趣，便自行遁去，独自一人游历江湖，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四个多月，再想起时，已是离阿浪坠入毒潭之中有半年之久。
　　如今林熙之再回万花谷，一来自是为了探访想念许久的阿浪哥，二来是要告知阿浪，这些时日里，她游历江湖时打探到的一些十三恶人相关讯息。
　　当然，前提是阿浪能在毒潭之中醒将过来…
　　林熙之在枯木前未等得多久，忽觉身后有人影飘过，待她想要转身之时，肩膀便被五只乌漆麻黑的手指搭上，吓得她一哆嗦，想要躲开，再仔细些瞧时，不禁哑然失笑道：“芙蓉妹子，怎的许久未见还如此吓林姐姐呢？”
　　那五只手指的主人正是药王徒弟青芙蓉，只见她咧着小嘴，呵呵直笑，正是她的右手搭在林熙之的肩膀之上，左手则是捏着一只鸡大腿，飘香四溢。
　　青芙蓉道：“林姐姐，你回来得真巧，前两天，阿浪哥哥醒来还说瞧你不见，才过两天，你真是来了，嘻嘻嘻…”
　　林熙之闻言大喜过望，欣慰道：“阿浪哥醒了么？！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好妹子，快快带我入谷中吧！”
　　青芙蓉见她着急，却扭头看向一边，似是嗔怒道：“哼，林姐姐偏心得很，一心只想着阿浪哥哥，却忘了芙蓉妹妹，你可记得，那时离开万花谷，曾说过什么了？”
　　林熙之心中确是只有阿浪，一时之间也就想不起四月前说过些什么，着急问道：“说过什么，好妹子，姐姐倒是忘了些…”
　　青芙蓉本是假装发怒，见其真忘了，恼怒得很，转身便走，口中叨叨道：“说好的带些好吃的蜜糖给我，竟是忘了，林姐姐也是薄情寡义之人！万花谷中，可不欢迎！”
　　林熙之听罢，噗嗤一笑，心想这丫头片子果真是孩童之心，便抢上几步牵起青芙蓉的小手，从腰间掏出一块油纸包裹的零嘴，放于手心，笑道：“姐姐还待你说的是什么，姐姐又怎么会忘了给芙蓉妹子带她最爱吃的甜点蜜糖呢，呵呵。”
　　青芙蓉见到糖果，登时转怒为喜，眉开眼笑，开口道：“林姐姐最好了！你随我来吧！”说罢便领着请林熙之往密林迷阵中走去。
　　两人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穿过迷雾来到一片鸟语花香之处，林熙之却无暇顾及眼前美景，瞧向了远方，正好是见到了阿浪提掌击向药王青木藤，不由惊呼，只道是两人要生死相搏。
　　青木藤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是运劲出掌相迎，两掌对碰时，两股掌劲竟激起滔天风浪，呼得药王衣袍胡乱翻飞，呼得阿浪脸上皮肉狰狞。
　　僵持了些时分，“噗”一声两掌分离，阿浪显然是内力不济，敌不过青木藤，倒飞而出，好在他也是临阵经验极其丰富，虚力之时顺势而退，借着青木藤的掌劲倒跃出三四丈远，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却是溢出一丝血痕，显是受了些内伤。
　　药王似是没有放过阿浪的意思，强将上去，伸出二指打出一招蜻蜓点水，连点阿浪身上各处要穴，正待要从袖口中掏出些什么时，却闻到林熙之声响：“药王留手，莫要伤了我家哥哥！”
　　方才对战的两人皆是一愣，回首见到林熙之正往此处赶来，心知这小妮子恐怕是有些误会了，阿浪尴尬笑道：“呵呵，多谢阿木伯伯手下留情！”
　　原来两人只是在切磋内力，方才一掌，便是两人倾力一掌，既是倾力而为，自然会少了些分寸，阿浪正是如此被震了内伤，青木藤抢步上来，也只是封住阿浪经脉要穴，以防内劲逆行，伤了经脉。
　　青木藤从袍中翻出一颗青乌丹药，喂入阿浪口中，随即笑道：“老夫可未曾留了什么情，你这小子，未及三十，便能与老夫这五十余年的内力修为相抗良久，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阿浪苦笑道：“阿木伯伯见笑了，我在那毒潭中躺了半年有余，才得以打败梦中之敌醒将过来，天资愚钝至此，实是愧对伯伯厚爱…”
　　青木藤摆了摆手，笑道：“小子，莫要不知足，老夫纵横江湖五十载，虽说修习的内功心法乃是辅佐药理之用，但内力修为并不逊于寻常功法，方才乃是单拼内力的对掌，无甚外功技巧可言，若是真与你斗上，恐怕老夫也未能胜你了。”
　　这时，林熙之正巧到了两人身边，惊讶道：“阿浪哥如今武功修为竟有如此程度了么？”
　　阿浪见林熙之已到，也是笑道：“休要听阿木伯伯胡说，林姑娘，许久未见，你愈发漂亮了！”
　　漂亮二字才说出口，阿浪便自知失言，只见林熙之脸蛋登时通红，细声回道：“熙之历来是如此模样，只是阿浪哥先前从未仔细瞧过妹子罢了…”
　　阿浪一听，窘迫不已，不知如何回话才好，青木藤见眼前男女扭扭捏捏，阵阵无语，插嘴道：“林姑娘既来了，一齐品些茶水吧。”
　　三人又来到那石桌四围坐下，一面品茶，一面互述半年所闻，好不惬意。
　　便是这日夜里，嵩山少林寺中，众僧正举火寻人，说是巡夜僧人见一身影在寺中翻窜，恐是敌袭，慌忙报了，引得骚乱不已。
　　大雄宝殿中，掌门方丈灵门禅师正闭目诵经，殿外之事似是毫不在意。
　　灵门禅师年事已高，昔日与十八恶人决战时与其中一人舍命相搏，虽是将人击杀，却也落下病根，如今身体不便，武功修为也是一落千丈，正是要甄选后辈接位之时了。
　　过了片刻，他忽然停下，轻声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何必躲藏？”
　　宝殿侧面一处石柱暗处，忽地跃出一个身影，四丈开外竟是径直跃至灵门身后的佛像跟前，扑通跪下，重重磕首，痛哭流涕，却不言语。
　　灵门似是知道发生了何事，轻声叹道：“阿弥陀佛，如今这又是杀了什么人么？”
　　跪倒之人抬起头来，双手合十，颤声回道:“掌门方丈，半月之前，河南龙头棍施家家主惨死，便是老衲所为…”
　　灵门双眼未睁，眉头却是微微皱起，摇了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家家主施友明乐善好施，在河南一带也是颇具侠名，却遭了你的毒手…灵智师兄，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还是回寺中来，每日诵经念佛，或许还能压住心魔，不再犯下杀戮罪孽…”
　　原来跪下那人乃是十三恶人之一的灵智和尚，莫说外人不知为何灵门如此偏袒于他，即使寺中后辈僧人，也是不知其因。
　　这灵智和尚本也是出众圣僧，慈悲为怀，过路蝼蚁皆不舍碾杀，如此德高望重，本应优于灵门做那少林方丈，却因修习少林上乘内功心法易经筋不慎走火入魔，生出另一人格，此人格嗜杀成性，终是堕入魔道。
　　只是善良灵智与嗜杀灵智两重人格时常互换，灵门终是不忍除掉昔日佛门师哥。
　　自从于极意门脱身后，灵智便逃回少林寺，偷见得灵门禅师，那时灵智的面门，自然是善良人格主导。
　　灵智告知了灵门十三恶人所谋划之事，只是个中细节尚未了解太多，还自称欲潜伏继续探听，未听从灵门之言留在少林以佛经祛除魔性。
　　如此一来，终究还是闯了祸端，邪恶人格时常出现，残害江湖侠义之士，每每如此，善良灵智便又遁回嵩山少林灵门方丈面前忏悔，实在矛盾之极。
　　灵智黯声说道：“掌门方丈，在极意门中承蒙本门师弟多年诵经度化，老僧心中魔性已是除去大半，若是平日里，多能压制得住邪念。倘若真是遇了绝顶高手，瞧见了非凡武艺，却是抑制不住了。那日老僧在河北探寻同是恶人之一的刀千尺，却遇了一位年轻侠客独战定州七雄，一柄紫薇软剑使的剑法出神入化，单瞧那剑法，与那邪剑仙相比也不遑多让，更似是尤为甚之。八人混战不过六十余合，那年轻侠客便连破七雄各式兵刃，真是少年英雄。老僧看得久了，心中技痒，便知遭了，紧忙遁走，未曾想远赴千里之外的河南也未能压制住心中邪念，心中那恶人便出了来，残害了施友明…”
　　他尚未把话说完，宝殿门外忽传来年轻后辈的声响，语调稍低，却是声音洪亮，气息沉稳，显然不是泛泛之辈，那年轻僧人问道：“掌门师父，寺内外皆已搜寻，未曾见到什么可疑人物，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灵门轻声回道：“阿弥陀佛，无事便好，你回去吧。”
　　那年轻僧人似是察觉到了些异样，并未听命，又再问道：“掌门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么？”这次语气更重了些，便是试探了。
　　灵门轻声笑道：“昔日友人来访，玄慈无须多虑，回去吧。”
　　门外僧人正是掌门方丈灵门亲传徒弟玄慈和尚，武学天赋极高，乃是百年罕见奇才，未及而立便将大金刚掌法练得纯熟超人，更是身兼几门少林绝技，极具盛名，在江湖上也是威望甚高，人人皆是觉得他是少林派下代掌门不二之选。
　　玄慈见灵门话语轻松，便知师父无甚危险，如释重负，回道：“那徒儿便回去了。”
　　过了片刻，等玄慈走远了些，灵智再开了口，说道：“掌门师兄，玄慈的修为，又精进了…”
　　灵门终是睁开双眼，看向灵智，说道：“师兄，佛门之中，佛理才是我等更应修习之道，武学乃是辅佐之道，你莫要再过多痴迷于武学，乱了心智了。”
　　灵智颔首回道：“谨遵掌门方丈教诲，然则老僧此番尚不能回寺中静闭思过，实是因为大恶人帝云天有天大阴谋，待他闭关出时，便要实施，老僧正是要阻其阴谋，才四方游走的。”
　　灵门问道：“你可知是什么阴谋？”
　　灵智摇头道：“不知…老僧只知这阴谋必需那传说中的宝物，还需集众多恶人之力，方能实施。本以为那年十八恶人死了五人，这阴谋既是要永不见天日了，未曾想从极意门逃离后，帝云天竟又遣吴有为四处寻找各地恶人，告知那阴谋仍可施行，可见这个阴谋并非需要太多恶人之力，又或是帝云天还有法子能寻到其他人来补上死去五人的缺口，若真是如此，不让这等阴谋得逞，只能找到那个宝物，将它毁掉吧…”
　　灵门听罢，也觉有理，问道：“师兄可知那宝物何在？”
　　灵智又是摇头道：“老僧不知，宝物似乎不在帝云天手上，若是在其他恶人之手，只有刀千尺、洪释和黑白无常两兄弟有那实力保管得了，前些日里我去河北寻那刀千尺，便是想试他一试，未曾想却遇了祸事…”
　　灵门摇了摇头，重新闭上双眼，轻声说道：“阿弥陀佛，此乃天意，灵智师兄，事可为则为之，事不可为则避之，世间诸事皆是命中注定，你不必执着于此。”
　　掌门这番言语，灵智若有所思，也闭上双眼，心中默念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