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苍天何曾饶过谁

　　此音如强心丹药一般，振奋了众弟子的精神，阿鬼吐了一口血唾沫，撑起了身，提起鬼头大刀势要再战。
　　阿武抬手施礼道：“我等极意七子来见过前辈的高招，得罪了！”他看不清刀疤人的面容，猜不透对方的年龄如何，但看他武功如此了得，没有一些岁月沉淀，也是难以达到这般境界的。
　　说话间，阿文、阿龙、阿鬼、阿天、阿光、阿飞纵身跃起，落入了刀疤人周边各个方位，七人登时气息相连，功法相通，各方实力陡然倍增，这便是极意门的极易七星阵，阵中七人，功力增幅各不相同，互为助力，仿若整体。
　　刀疤人似有话要说，但阿鬼已是挥刀来袭，他只得闪身躲避，阿鬼杀招在他看来全是破绽，可他并没有再出狠手打伤对方之意，只是一味躲闪，极意七子的其余众人见阿鬼先手进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便也齐齐出了手，八人霎时间便战作了一团。
　　极意门的弟子中，有的乃是新入门三两年，从未曾见过这般阵法，见识多了些的，便解释道:“本门共有五套阵法，这极意七星阵便是其中一门，此阵法精妙之处便在于阵中七人功力共济，可七人合围，齐同出手而击之，可七人一字纵列，齐传功力，一人出掌，便是十倍之力，两年前极意七子便是用的这套阵法去与那华山掌门斗了百十余招才败下阵来，足见其威力…”
　　那弟子侃侃而谈，却是没注意此时交手的八人皆已罢了手，阿飞被打退出三四丈外，他的亲传师父正予其传功疗伤。
　　悟明在掌门悟空身边惊讶道:“两年前华山百掌门亦不能轻松破了这七星阵法，这到底何方神圣，竟能一招便寻到破绽之处…”
　　悟空轻捋长须，倒没有很吃惊，只是留下一句:“若是识得此阵奥妙，要破也不难，待老夫会他一会！”随后将手中脱毛旧拂尘往腰间一插，便推门跃出，身法飘逸，旁人瞧见那白发白须白衫，倒真有几分仙人降世一般。
　　阿飞离阵，极意七星阵便没了威力，再要组六人大阵时，却被悟空打断了，阿武六人紧忙躬身拜见掌门。
　　悟空摆手示意他们一旁观战，这六旬老人竟有些亢奋，太久没有好一些的对手与他一战了，今日竟送了上门。
　　可那刀疤人却似是没了战意，正欲说些什么，忽的极意门中一枚烟火腾空而起，升到半空时轰然炸开，众人皆是吓了一惊，刀疤人眼见此景，终是开了口:“真是天道不公！”随即提手运气，向悟空冲去。
　　悟空见了那烟炮，已知大事不妙，岂料这刀疤人突然战意激增，要来搏命一般，也就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全力迎战。
　　山门内，悟明见掌门师兄脱不开身，便亲领着众弟子向后院奔去，心中不住骂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偏偏是此时来挑山门，竟是调虎离山，那人莫不是十三恶人的同伙？！”
　　待他来到后院的天字牢时，不禁失了神，牢房门已被击碎，院中守卫弟子被击飞至各处，生死未卜，正中处还有一摊猩红的血迹，自己的弟子阿三也瘫坐在不远处，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悟明冲入天字牢中，这里曾关押了江湖十三恶人中四位，“罪恶滔天”帝云天，“恶贯满盈”洪释，“恶盈衅满”平风云，“罪恶如山”邪剑仙。
　　牢笼设了巧妙机关，只能从外打开，在内里纵使如帝云天这般高手，使了十成功力也震开不得，然则此时牢锁已碎，四个笼中空无一人，想必又是有一人助其逃离。
　　再看周遭，房内剑痕纵横交错，墙壁上留了几道掌印，悟明心道:“这些剑痕或深或浅，或粗或细，百般不一，难不成小小房间还挤进来了好些个人？但是这掌印均是一般大小，只是印得不深，足可见功力并非很了得，这精铁所制的锁链，又怎的竟是被掌力震断，这又是何解？”悟明越看越迷糊。
　　此时探查其余牢房的极意门人也进了来，悟明瞧见他们脸色难看，便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却还是问道:“其余牢房也是这般模样？”
　　众人皆是不语，不语便算是默认了。
　　悟明仰天大骂:“天杀的王八蛋，哪来的恶人，竟把这十三恶徒尽放了去，这江湖怎能安生？！”
　　十三恶人乃是四年前被极意门与少林领衔的名门正派合手悉数擒获，这群强人危害江湖已久，武林各派本想除之而后快，怎料少林菩萨心肠，要感化恶人，便达成了协议，由极意门看护，少林月月派人前来颂念佛经，岂料今日突生变故，十三恶人悉数逃离。
　　悟明回到了院内，喝诉道:“阿三！你可见到些什么？！”
　　阿三依然愣着神，仿佛看到邪魔妖怪一般，魂也出了窍。
　　悟明无奈，这弟子胆子忒小了些，便走近了，掌心置于阿三天庭，一股真气输送入其体内，阿三顿感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怯意登时少了几分，这才反应过来是师父到了身边，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泪水终究是落了下来，口中也胡乱叫道:“师…师父…阿浪嫂…呜呜…大…大恶人…呜呜…”他这般语无伦次，听得悟明很是迷糊。
　　随着悟明真气输送，阿三便逐渐镇定了些，哭了阵子，才把话捋明白来:“师父…您怎么才来？恶人们跑了，阿浪嫂死了！”说罢，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在场的众人曾查看过被击飞到各处的弟子，虽有些个也算受伤颇重，却也没有哪个丢了性命，怎的阿三会说阿浪的妻子死了，若是死了，尸首又在何处呢。
　　悟明便问道:“呆徒儿，你冷静些，十三恶人逃跑这事为师已知，这里又哪里有阿青在？”
　　阿三手指向院中那摊血水，颤声说道:“阿浪嫂便是死在那里，那血水便是她遗下的，大恶人只是一掌，阿浪嫂的剑便断了，胸也被打穿了，肯定是活不成了…”
　　悟明闻言，心中凉了半截，以十三恶人任意一人的功力，若是奋力一击，确能如阿三所说，杀阿浪妻子阿青如捏死蝼蚁一般简单，而地上那把断剑，又确实是阿青的佩剑随形。
　　此时一名守卫弟子前来，也是哀道：“师伯，我也瞧见了，阿青师姐当真是被那恶人打穿了胸膛，那地上的血水，还混有些许内脏的碎块呢…我本想要拦，却也被那恶徒连掌击飞，撞在墙上晕过去了，再醒来时，院内已是这般惨景了…”
　　悟明本是凝神听着守卫弟子的话语，阿三的手蓦地从旁抓住他的衣袖，续道：“阿浪嫂倒下，突又出现一个白衣老鬼，对，必然是鬼，他抱起阿浪嫂，突地又凭空消失，好可怖，好可怖！”
　　见阿三惊吓如此，悟明才知道自己徒儿先前失了神的缘由，心道：“想来那白衣老鬼样貌是真的可怖，又懂一些凭空消失的旁门左道，自然能唬住胆小者，只是十三恶人中并没有精通此道的人，难道又是十三恶人请来的帮手不成？”
　　见阿三仍是惊魂未定，悟明又予他输入些真气，待阿三的白唇逐渐红润了些，又问道：“我唤你去寻阿浪，寻得了吗？”说到阿浪，悟明有些心忧，如此变故他如何能承受。
　　阿三猛地站起身来，嘴中念念道：“对…对！找阿浪哥，寻阿浪哥去！”说罢便往院外冲去，也不再听见悟明在后面呼唤，悟明想拦截，又有弟子来报：“悟明师伯，掌门师伯召集，请移步极意堂。”悟明无奈，只得作罢，想来阿三跑累了，总会清醒一些的。
　　极意门思过崖处，先前烟炮响起时，阿浪正与白发老者饮得畅快，闻声也是心惊，急急冲至洞口，纵跃几步沿着山间岩壁爬上了山巅，朝极意门址望去，半空烟炮的浓烟还未散去，极意门中果然大乱，阿浪心中登时大急，便又纵身跳下了山，借力弹回了洞窟中，正欲拜别老人，对方却先说了话：“小子，今年是什么年了？”
　　如此一问，阿浪不明所以，心中虽急，却还是恭敬答道：“今年是皇祐六年。”
　　老人再问道：“今日是八月十五？”
　　阿浪又答道：“正是，所以才有这么多好菜，这么多好酒送上来，平日里可吃不上。”
　　老人抹掉嘴上的油，摆了摆手，示意阿浪走，见老人如此，阿浪微鞠一躬，拜别道：“前辈，家中有事，来日再叙！”
　　正待阿浪转身要走出洞口时，老人又叫住他，说道：“少年，事可为则为之，事不可为则顺之。”
　　阿浪不解，匆匆回道：“晚辈谨记。”说罢别跃出洞口，朝山下奔去。
　　见阿浪急切，老人摇了摇头，自语道：“说这些有何用，说了还不是事事如此，这苍天，又何曾饶过谁呢？”语气中竟有些自嘲。
　　阿浪心中着急，一路均是想着：“能让门中起乱的，十之八九是与那十三恶人有关，十三恶人身手虽也分些强弱，却均是一流好手，昔日极意门同少林两大江湖巨擘联手才勉强擒获，今日在极意门中起乱，可不要伤了师弟们的性命才好…”想到此处，阿浪心中更急了，不再怜惜内力，全力施展轻功往山下奔去。
　　眼见离极意门已不远，却见一人跌跌撞撞爬上山来，阿浪凝视望去，看清了些，急唤道：“那不是阿三师弟？”那人果真是寻到此处的阿三。
　　原来阿三失神落魄从极意门中跑出，才想起阿浪是被罚到了思过崖，本就不在门中，可笑他先前在门中乱窜找了半天，还撞见了恶人出逃，撞见了阿青被杀，更是白日里撞见了鬼，当着他面凭空消失，惊掉了魂。此时见到阿浪，满腔委屈终是爆发，又是嚎啕大哭。
　　阿浪大惊，慌忙跑到阿三身前，问道：“门中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恶人逃出了牢笼？！”
　　阿三只顾哭，也不开口回答，阿浪心急，狠劲呼起巴掌便扇了下去，阿三左颊登时通红，人也懵了，也不哭了。
　　阿浪又问：“我问你呢！是不是恶人都逃出了牢笼？！”阿三依然不语，也不是他不想说，只是阿浪那一掌重手了些，阿三的嘴都有些歪了，说不出言语来。
　　阿浪以为他还未清醒，又再抬起了手，准备再扇，阿三一惊，连连点头，阿浪才住了手，待阿三稍缓一些，便又问道：“恶人为何能逃出，门中师弟们是否安好？那些恶人我交手过，出手极是狠辣，招招致命…”
　　他还待继续说着，阿三听闻“是否安好”四字，便又忍不住大哭起来，似是害怕阿浪又起掌扇他，哭了两声又停下，竟有怨恨一般骂起阿浪来：“阿浪哥，你为何兜兜转转乱跑些，恶人都跑了，你先前明明在院内，我叫你了怎的又不应，这时怎的又跑回这山里，你可知道…你可知道阿浪嫂她…”
　　提到妻子，阿浪猛然抓住阿三双臂，抓得阿三骨头咯吱作响，颤道：“我…我一直在那思过崖中，何曾见过你？阿青…阿青她怎么了？”
　　阿三双臂吃痛，奋力挣开，见阿浪眼中有些狰狞，转而又想到先前的一幕，又骂道：“怎的又不是你？！在院中，你背上那把随心剑柄的半月石，还是我为你寻得呢！我又怎会认错？！”
　　阿浪不解，他确是一直在思过崖，怎又会在极意门中遇见阿三，但这已不是重点，他摇了摇头，颤声再问：“阿青到底如何了？”
　　阿三回想起阿青的惨状，便又大哭起来，回道：“阿浪嫂她，被那恶人一掌打死了，连尸身都被恶鬼索走了！”
　　闻此言，阿浪顿觉自己四肢百骸失了力，不由自主跪下了来，脑中也是百念交集，混乱不堪，一时受不住，便昏了过去，身旁的阿三眼见师兄昏死，又犯起了浑，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住地扇自己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