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归家

　　顺着两片山花地夹住的小径深入，落英缤纷的路上遥遥出现一座简陋的木头牌楼，这里就是谷内花仙姑和村民们划定的私人界限，若是有事可以将信笺投在牌楼下的箱子里。一步踏过牌楼，眼前平常的山野之景忽如云山烟雾般变化起来，每走一步，前后左右，立体交织的各色花草树木便交相呼应，生出千万种变化来。和谷外花田刻意培养出的散发浓烈香气的花朵不同，这里的一花一木只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暗雅的气息。交错纵横的枝干在头顶遮起一片阴凉，却又撒下点点相缀的光斑照亮干净的石板路。
　　“啧，花婶的园艺技术更进一步啊。”李如龙一路上边走边赞叹，而李清尘更是早已看花了眼。
　　暗花通幽明，回峰已天涯。顺着清凉的石板路走出去不知多远，身后走过的路在花丛间隐没不见，忽然峰回路转之处，延续的石板路和错落两旁的别致花丛突然断掉，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石头墙壁，两个高大的木头人偶像是守卫一样堵在门前，他们表面附上的冷酷铁甲和六只手臂上或尖锐或沉重的武器都在表明他们的危险程度。
　　“嚯，墨叔的技术也精进了不少啊。”李如龙轻松自如地站在铁甲兵偶面前仔细打量着做工。
　　“这些机关部件和上次我在军营里看见的有点像，好像都是从西边的罗马传来的。”
　　李清尘见李如龙丝毫不害怕这些可怕渗人的机关人偶，边也壮起胆子凑到另一个人偶身前查看，看见这些怪异的家伙一动不动如死物般，李清尘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人偶盔甲上最吸引自己的帅气花纹。
　　“咔。”
　　身前的兵偶发出沉闷的一小声异响，接着李清尘根本什么也没看清，就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皮上掠过，那物体带起的一阵狂风刮过吹得他凌乱的头发笔直倒向一边，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如同鬼哭一般的声音，紧接着是“砰”一下的爆炸声，爆炸带起的第二次狂风和着地上激起的沙尘吹得李清尘脸上直疼。当失神的李清尘回过头看清楚时发生了什么时，李如龙已经站在他身后，手中的鸣泣已经归鞘，而面前兵偶其中一条手臂上连接的巨大狼牙棒已经击中了另一个兵偶，另一个兵偶直接打得身体瘪了下去，钉在木头上的铁皮像是绽放的花朵一样爆裂开来。
　　“什么人敢闯我百花谷！”兵偶身后撒下阳光的院落里传来一声低沉苍老的怒喝。
　　依仗在山脚下的院子里坐落着两大一小的木屋，两个大的坐落两旁，小的那个居于正中，怒喝声正是从左边的屋子里传来。
　　“死小老头子瞎嚷嚷什么，不知道我正在插花吗？感觉不到是小李子回来了吗？”
　　未见其面，先识其人。右边屋子里传出的女声所属之人虽然还没从屋里出来就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两侧的屋门同时打开，左侧屋内款款踱步而出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一身墨白纹路的秀气长袍，双眼有神而含蓄内敛。右侧屋前却不见人影，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已经不顾形象地跑到李清尘面前一把抱起来，她身上的齐胸红裙散发出和石板小径边上的花丛一样的草木清香。
　　“小李子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久才回家啊？小李子你都带起孩子了？怎么就带了孩子没见媳妇呢？老头你要给小李子的屋子扩建一下，他带人回来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花仙姑一口一个小李子让已经三十岁的李如龙十分汗颜，他少年时从这里出发仗剑走江湖，至今已有赫赫威名，却还被人一口一个小李子地叫着，但这叫法只让他觉得亲切，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花仙姑也是这样热切地称呼自己的。
　　墨老人抚着胡须对李如龙抱怨：“臭小子总算想起回来了，一回来就搞破坏，把我守门的乙型兵偶都弄坏了。好好好，看你现在的状态终于踏出那一步了。”
　　“谁稀罕你那没用的玩意，摆在门口难看死了，也就你的那个什么力偶有点用，”花仙姑摆摆手，相比李如龙本身的突破，花仙姑更关心他带了个孩子回来的问题，“小李子现在都成家立业了，看来还要再给他新建一座屋子，叫你那个什么力偶去工作去。”
　　“是丙型力偶！”墨老人皱着眉头，“一把年纪了还那么没神没形。”
　　“花奶奶好，木头爷爷好。”李清尘礼貌地鞠了一躬。
　　“欸！真乖的孩子，谁都跟你一样死板着一张脸。”花仙姑鄙夷地看了一眼墨老人，毫不嫌弃地摸摸李清尘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李清尘，清扫灰尘的尘。”
　　花仙姑向李如龙抱怨道：“真是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才知道回来，出去闹腾够了吧？”
　　“不是，不是，”李如龙连连打住，“这是我路上收的徒弟，你们千万别误会了。”
　　“看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花仙姑了然，“你们才回来先洗洗风尘，我去给你们打扫打扫房舍，小老头子，还不快去弄些好吃的接接刚回来的小李子。”
　　“是，就你发号施令。”墨老人呛了花仙姑一句。
　　“那当然，老娘最早来这落的户，当然是老大。”花仙姑哼一声。
　　不多时，李清尘便和李如龙泡进了一大一小两个木澡盆里，褪去了一身破衣烂衫，把身体沉没进温暖的清水中，伴随着水气升腾起的阵阵香味来自于花仙姑特意挑选的一些清香的花瓣还有调制的药材泡在水中。
　　现在李清尘已经彻底在这里安置下来，两个人以一种反差的风格待在这栋李如龙小时候居住过的房屋，屋后院里叮铃当当的杂音是墨老人正在操作他的丙型力偶为李如龙新建一所房舍。
　　李清尘坐在澡盆里，热水没过脖子，只露出一双四处打量的眼睛在外。屋子里被清扫得很干净，布置和李如龙少年离去时一般无二，小小的空间里只摆着一竹塌，一竹桌，一竹椅，一书架而已，书架上空空如也没有一本书。
　　“我可是个大老粗，小时候不爱读书只喜欢跟着花婶练剑。”李如龙看见李清尘盯着那座空荡荡的书架说，“现在我的武力已经尽用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开始读书，也要当个风度翩翩的文化人，等会我就把书架搬走。”
　　“你和花奶奶学的剑法？”李清尘疑惑。
　　李如龙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连墨叔的剑法也是和她学的，花婶可是剑法的始祖。”
　　这么厉害？李清尘心里有些不相信，他四处张望又被桌子上的一张面具吸引目光，那是李如龙脱衣服的时候从怀里掏出的一张灰色修罗面具。
　　“那是你的？”李清尘指着面具问。
　　“是。”李如龙放松的眼皮都不想抬起来。
　　“你戴这么可怕的面具做什么？”李清尘好奇地问。
　　李如龙把泡澡水里浸泡的鸡蛋拿出来开始一点点剥开，他回应李清尘道：“行走在外，有时候遮掩身份会更方便些，有时候是不得不戴上。”
　　这寥寥两句话里蕴含的意思不是只读过几年诗书的小孩能明白的，但实际上李清尘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觉得这个可怕的面具很帅气：“你不戴了能给我戴戴吗？”
　　“等你能戴上它的时候再说吧，这个面具背后也有一个故事呢。”李如龙一口吞下整个鸡蛋，“话说你为什么这么想跟我学武？”
　　“变强啊。”李清尘不假思索道。
　　“那变强之后呢？”李如龙追问道。
　　“像你一样行侠仗义。”
　　李如龙还没有意识到，他那惊艳的一剑给一个失去记忆、四处颠沛流离几月即将被强盗下锅的孩子心里种下了一颗怎样的种子。
　　李如龙从水中站起身来，花瓣从他身体上的疤痕滑落，水滴集聚在他皮肤的每一寸凹陷之处。狰狞的疤痕如同游龙般环绕着他的身体，除了漏在外面的手部和脸部，几乎每一寸被常服遮盖的地方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痕。
　　“即使是变成我这个样子？”李如龙逼近李清尘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他高大身体带起的阴影完全遮盖住李清尘。
　　李清尘被无形的压力迫入水中，可他还是点点头，然后又从水中探出头来坚定地说：“我就是要变成你那个样子。”
　　李如龙缓缓地坐回水中，他的双眼隐藏在光线投射到眼窝的阴影中。他沉吟片刻，起身擦拭身体，很快就换上一套干净的粗布衫。
　　“明早卯时一刻就来后面屋子里找我，开始训练。”
　　“明天你的新房子就建好了？”
　　李如龙敲了一下李清尘的小脑瓜，道：“谁让你抢走了我的房间，只好让墨叔帮我再新建一座，还有，我的房子马上就建好了，个人隐私，不许随便闯进来的哈。”
　　李清尘吐了一下舌头，心想：谁让花奶奶这么分配的呢？